绿皖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去，

  牧童遥指杏花村。

    第一次看见这首诗，是在小学课本上。那时也正值春季，和煦的东风吹进教室，温暖阳光和着朗朗读书声让人有昏昏欲睡的趋势。我们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手臂重叠放置在课桌上，稚嫩又乖巧，是天真和不谙世事最好的代表。那时我不过才八九岁，是自以为成熟但其实连生活的大门在哪都不知道的年纪。这首被传颂了千年的《清明》在我看来也不过是需要背诵的短短二十八个字。

  “诶，清明节是什么时候啊？”我偏过头悄悄问同桌，眼睛的余光盯着在讲台上的老师，生怕被逮住。

  “在四月啊，这你都不知道。”同桌盯着黑板，俨然一副不问窗外事的学霸模样。

  “四月，那不就是现在，诶，四月几号啊？”

  “你查查日历嘛，我记不清了。”

  “这个诗里说清明节雨纷纷，真的假的？”

  “你今天问题好多，我哪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他写了就是真的吧，诶诶，别说了，老师看我们了。”同桌怼了怼我胳膊，示意我住嘴。

    我百无聊赖地趴在书桌上，手指在那首诗上胡乱画着，想着清明节的雨得有多冷，怎么行人都要冻得“欲断魂了”呢？

    没过几天，邻居家的哥哥姐姐来家里找我玩。

  “走啦，丫头，清明节踏青去啊。”小江哥哥抓着我的辫子摇来摇去，笑嘻嘻地说。

    我把辫子夺回来，瞪了他一眼:“今天是清明节？你别骗我，书上说清明节是要下雨的。”

  “我骗你干嘛，你自己看日历。”

    洁白的日历上，红色的数字在一片绿中格外显眼，嘿，今天真的是清明节。我看了眼窗外，阳光明媚。心想，什么雨纷纷，什么欲断魂，都是瞎说，古人啊，就爱小题大做。

    说来也真巧，自我知道清明节后，每一年的清明节都是晴天。而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大人是不许我们去拜祭先人的，所以我一直以为清明节不过是个踏青的日子，也愈发觉得古人无聊得很，弄这个劳什子的节日，根本也没什么用处。

    时间慢悠悠的就过了五年，七八岁的小豆丁成了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就在这一年，我终于了解了清明节，知道了在这一天需要拜祭亲人，就在这一年，我病弱的母亲没能熬过春天。

    姥姥跟我说清明节得去给妈妈上坟的时候，我还没从失去母亲的打击中回神。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妈妈的音容笑貌，她的笑，她的哭泣，她在病床上憔悴的样子，她忍着疼向我勾起嘴角，抹去我脸上泪珠时的样子。她真的很美，连躺在玻璃棺里，安详地闭着眼都很美。

    我抱着膝窝在墙角，看着姥爷蹲在地下，面前是一沓沓黄色的纸，他拿起一个小工具放在那纸上，一边用锤子敲打，一边快速移动。然后平整的纸上就出现了一排排铜币的样子。姥姥坐在一旁，手指翻飞，在为妈妈叠金银元宝。他们不愿意买现成的纸钱，总觉得自己动手，更有心意，这是他们能为小女儿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我在清明节跟着姥爷去上坟，那年春天很冷。后来我会用乍暖还寒，春寒料峭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种天气，但那个时候，我只会说冷。太冷了，穿多么厚的衣服都不管用，像吹了最刺骨的北风，像淋了一场大雨，而凉意是从心里开始蔓延的。

    烈火把纸钱烧成灰烬，热浪滚滚，浓烟熏得眼睛生疼，很想流泪。我看着妈妈的坟，很新，不太大，她还年轻，又没有儿子，照规矩只能建这样一座坟。幸好这里视野开阔，风景也不错，勉强也还过得去。

  “妈，我，我会过得很好的，你放心。”我把那束粉紫色的花放在她的碑前，她很爱美，想必也会喜欢这花。还有一些水果，都是糖分高的，她爱吃这些，但因为生病，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吃过了。

    我帮姥爷把妈妈的坟又休整了一下，离开之前偷偷藏了一小捧坟上的土在口袋里。就当做妈妈还陪着我。

  下山的时候，正赶上日落，天空忽然变得阴沉，几丝细雨飘来，落在我脸上，有点痒，有点凉，比不上眼泪温热，但是一样的苦涩。

  哦，原来清明节是真的会下雨啊。

    又过了两年，姥姥姥爷也相继去世了，姥爷走的时候我没能知道，这成了我的一大憾事，至今也无法原谅自己。而姥姥走的那天正值清明节，但是没下雨，我跪在灵堂，轻触她冰冷僵硬的手指，一下子没控制住，眼泪夺眶而出，我哭到失声。我猜如果某一天上帝也这样哭泣，那么人间一定是大雨倾盆，洪水泛滥。

    现在的我几乎没有机会在清明节去为他们扫墓。只能托在家乡的大姨替我为他们烧些纸钱，聊表心意。现在的我也不再纠结清明是不是会下雨，反正不管是阳光明媚还是大雨滂沱，失去了至亲的行人都会伤心到断魂。

    原来啊，清明的雨是故人的泪，清明没有雨，是心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