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风十里,春林初盛,杨柳依依,细雨濛濛。
十里长街,何方平背着行囊,撑着一把破纸伞。他的身后,是鬓角斑白的双亲,还有怀胎五月有余,仍挺着大肚送他远行的妻——白英。
白英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泪眼迷离,心有千千结,不忍诉离别。
何方平轻拍她的手背几下,又一根一根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半蹲着身子,附耳在白英的肚皮上,右手轻轻抚摸。他哽咽道:“英儿,我此去,归期不定,孩子与双亲,就有劳你照看了。”
“何郎,你我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你放心去谋取功名,家中诸事,有我。”话虽如此,泪还是不争气地自白英眼角滴落,砸在何方平头上,没入发间,不见影踪。
“爹,娘,孩儿去了,你们保重!”他蓦地扔了破伞,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方平娘一手扶着老爷子,一手摸出手绢抹泪,不舍道:“我儿去吧,光宗耀祖,何家就靠你了。”
言罢,何方平起身,头也不回地撞入烟雨朦胧里,渐行渐远,最后与白茫茫的绵绵细雨融为一体。
“何郎!”
“平儿!”
无边丝雨细,河岸堤柳远,最是离别苦,路人皆侧目。
02
山水迢迢路遥遥,何方平负箧曳屣,渡汉江,翻山越岭,昼夜不歇,终于行至京城,向宰相罗公甫递上拜贴。
当朝宰相,原本也是平民出身,后参加科举,一举夺魁,步入仕途。他深知民生疾苦,十数年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又提拔了许多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士子,才有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是以,遇上同样出身低微的何方平,罗相接见了他,几多考验后,收为几用,举荐他进入宫廷做了一名文学侍从。
他也不负厚望,一步一步,从侍从升迁为侍郎,官场得意,风光无限。
独在异乡,何方平时常与家里书信往来,也曾动过将一家人都接来京城团聚的心思。无奈父母年迈,受不得舟车劳顿,更不愿离开故土,才将此事作罢。
他乡之人,一封家书抵万金。每每收到云中锦书,除了报平安、话相思、言家事,末了父母与发妻总会殷殷嘱托:勿忘初心。
官场是染缸,一尘不染进去,五颜六色出来,就算平民百姓,亦一清二楚。
别人都以为何方平有宰相撑腰,仕途必定一帆风顺,又有众多宰相门生帮扶,定然在官场如鱼得水。
冷月无声,寒光千里,举杯邀月,对饮两盏,满腔心事无人诉。罗相从一介布衣,到权倾天下,一直在河边走,怎会不湿鞋?何方平既然与他处在同一派,罗相在明里暗里的动作,他自然知晓一些。
同在一条船上,何方平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不惯又如何?知遇之恩大过天。
03
三年后的冬天,京城积雪三尺,狐裘都不耐寒。罗相偶染风寒,竟久治不愈,最后撒手人寰。
世家大族本手握重权,却被以罗相为首的士族分了盘中餐,如今罗相倒了,他们终于寻到机会,对罗相门生痛下狠手。一时之间,朝中变了天,罗相一派的大多数人被揪住小辫子,重则杀头,轻则罢官流放。
何方平身在其列,被流放岭南泷州,成为戴罪之身。偏远之地,交通闭塞,饭菜难以下咽,昼热夜寒,加之劳役又重,隔三差五还要挨鞭子,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几天内就瘦得不成人样。
初来乍到,水土不服,上天不怜,偏偏还雪上加霜。突逢巨变,他来不及与家中人说,自是音信全无。银月如钩的夜里,他惊觉自己还没见过幼子一眼,可悲可怜。
孑然一人,贬居遐荒,与世隔绝,无依无靠无自由。从前还能盼家书,而今日日担心他们是否被自己牵连,吉凶未卜,简直度日如年。
04
“咳,咳!”寒冬腊月,薄衾不耐五更寒,何方平自梦中惊坐起身,咳嗽连连。夜色如墨,他喘着粗气,心下踌躇: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难不成自己要客死异乡?
熬了一日又一日,暮春才换了隆冬,他无数次午夜梦回,皆是父母故去,娇妻被人强占的噩耗。手足冰凉,额上冷汗涔涔,黑夜里的双眼,写满恐慌。
终于,他做了决定。
那夜,乌云蔽月,风声戚戚。何方平在看守人的酒里下了迷药,趁月黑风高悄悄逃跑。
一路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他终于又到了汉江。渡江以后,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家乡。
可是,何方平瞅瞅自己褴褛的衣衫,生生顿住了脚。远远瞧见渡江而来的乡人,他早早别过头去。
悠悠汉江,横亘眼前。若是渡江,则一家团圆,可自己是逃犯,会不会陷家人于水深火热?一别多年,父母可还健在?英儿是否爱我如初?
思绪成结,理不清。陡然生出的怯意,乱了何方平的阵脚。
一次次走到江边又折回,他在汉江岸徘徊了整整三日。无意间瞥见自己的倒影,尘满面,鬓如霜,邋遢不堪。
后来,有一个乞丐,日日眺望着何方平一家。父母健在,妻儿安好,他放下一颗心,却不敢上前相认。
故事来源: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宋之问《渡汉江》
【无戒365 第95天】
用虚构的故事表达笔者对诗词的理解,不一样的诗词解读,希望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