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大杠上的乡愁

    这世界愈发喧嚣物质,我却常常觉得,不必盲目攀比,做简单的自己,过简单的生活,守着无人问津却自得其乐的日子,未必不是一种福气。心底那份沉静的乡愁,便总在此时悠悠浮现。

    童年是铺满阳光的巷弄。我们青梅竹马,一同奔跑嬉戏,偶尔扭打,又一同背着书包走进学堂。时光流转,初中时成了隔壁班的同窗,三年间竟也少有言语,各自埋头于书本,仿佛两条平行线。毕业那天,父亲没来接我。一辆老旧的“三八大杠”自行车,一张书桌,一蛇皮袋沉甸甸的书本——这便是我的全部行囊。看我艰难地拖着,他默默走来,把自己那辆轻便些的车换给了我,接过了我那不堪重负的“重担”。他家就在隔壁,后来母亲叹息着告诉我,他硬是把那堆东西蹬了回去,自行车内胎都磨得鼓了出来。“唉,这头犟牛,真不知当时是怎么骑回去的?”母亲的话里,满是心疼与感念。

    中考放榜,竟是个巧合得令人心颤的数字——我俩都考了520分。他家境优渥,父亲是村官,有远见的父母自然送他上了高中。而我,背着简单的行李,悄然踏上了南下的打工路。没有告别。开学后他在信中提及,总劝我回去复读一年,再考高中。可少年的倔强如磐石,我始终没有回头,固执地相信,打工的路,也能走出自己的天地,也能养活自己。那时心思单纯得可爱,还曾对母亲说:“他要是将来考上大学缺钱,我就借给他一点。”后来的轨迹,果然如这稚气的预言。

    青春总有迷彩的梦。他高中毕业成绩未达预期,复读一年后,终究追寻着那个时代的从军梦入伍了。有了电话,联系便不再只靠纸笔。偶尔,听筒里会传来他讲述部队生活的熟悉声音,带着远方营房的气息。退役后,他竟带着一群战友,风尘仆仆来到看我。在故乡的辈分里,他该叫我一声“姑”。战友们哄笑着打趣:“还有这么年轻的姑姑?”那爽朗的笑声,至今犹在耳畔。那是我人生中,屈指可数的、朋友专程跋涉而来的探望,暖意盈怀。

    后来的岁月,是各自奔忙的河流。为了生计,我们被冲散在生活的洪流里,联系渐疏,言语渐稀。直到某天,一通电话骤然响起,那声音瞬间穿透时光,一张熟悉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然而,电话两端,早已不再是童年无忧的玩伴,也褪尽了少年意气的轻狂。现实的琐碎、生活的重担,如同散落一地的鸡毛,赋予彼此眉宇间更多的沧桑与无奈。

    我们终究在各自选择的轨道上,沉默而坚韧地前行着。那辆载满书本、内胎鼓出的“三八大杠”,那封劝我回校的信笺,那群战友善意的哄笑……都成了心底最温润的印记,沉淀为一份挥之不去的乡愁。它无声地提醒我:世事纷繁,但那份始于微时的情谊,那份对简单生活的持守,那份尽心经历、无问西东的坦然,便是对抗时间洪流最深的锚点。不必攀比,不必喧嚣,在自己的轨迹上踏实前行,便不负这匆匆人间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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