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搬进一个老小区的老房子里,这栋房子结构是90年代初的风格,和我从小到大住惯的地方很相似。
这没有纱窗的窗子,黄木色的桌子和衣柜,简陋的天花板圆灯,浑身上下散发着朴素的味道。
然而我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我觉得一床一桌一柜就够了,毕竟除了在床上玩手机,我还可以在椅子上玩手机啊!
舍友是一个经常出差的小姐姐,十天半个月回来住一趟,卧室外的微波炉、洗衣机、冰箱、电视可以说都是我的。直到小姐姐的妈妈过来跟她住。
阿姨估摸着50岁上下,但是长得显老,跟我八十二的奶奶有一拼,瘦,黑,夏天穿着杂色衬衫黑裤子,她在衣服里荡来荡去,我写剧本的时候偶尔出去透透气,看着她,我就在想,衣服里面是不是还住着一个人。
我的工作大部分时间比较稳定,小部分时间非常混乱。有时候跟棚,从早到晚不带喘气的,出门前厨房里阿姨养来宰的鸡还昏昏欲睡,进门后我只能从这个房子里余留下来的姜味、生抽味、花椒味、大葱味……中拼凑出早上那只鸡的模样。
大部分时间,我是在卧室的,因为离公司只有8分钟的路程,所以中午也回家吃饭。把昨晚准备好的饭盒打开盖子,放进老微波炉里,中火5分钟,等着吃就行。自从阿姨来了,客厅里的电视就是她的玩具,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几乎不带关的。每天中午她一定会看《非诚勿扰》,不知道她是否相信这里面的人物的真假,故事的真假,以及牵手的真假。反正我一边吃着我的午饭,一边听外面电视里有个聒噪的主持人在瞎BB,灭灯的音效此起彼伏,“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响起的概率很低,基本上听着男生说出类似“前女友”、“单亲”、“我可以努力赚钱”“希望她善良贤惠”的词,灭灯那叫一个快。
这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啊。
可能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觉少,早上五六点的时候我就听见关门声,噢,阿姨去买菜了。
她总是喜欢买一堆菜和肉,把冰箱塞得满满的,连一丝缝隙也不放过,愣是要插根大蒜进去。我家也这样,恨不得把菜市场搬空,也许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毛病,囤积欲,没有屯粮就没有安全感。因为全世界的肉和蔬菜长得七八成相似,所以我们分得很清楚,上层冷藏,一二层是她的,第三层是我的,下层冰冻,一层是我的,二三层是她的。
我买一百块的菜,大约可以吃一个星期,生病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在喝粥,冰箱里的五花肉、排骨、鲫鱼、牛腩,就跟我没关系了。
进门就往我的小房间跑,所以我和阿姨的交流只限于每天的寒暄。
——上班啦?
——嗯。
——回来啦?
——嗯,阿姨好。
——阿姨我今晚回来的,别锁门。
——好。
说起这个锁门的事情,还真是头疼。房子有两扇门,外面是不锈钢的,里面是木门,90年代的结构,除了钥匙上锁,还有一个圆形的可旋转的开关,以及一个插哨。我家每天晚上都要锁门,先是不锈钢门,钥匙锁了后拧那个圆形开关,再插上插哨,仿佛这样就可以安全睡到天亮。小时候最烦大人喊我去锁门了,门外黑乎乎的一团,总觉得从门的四周会突然钻出一只什么东西来,或者是楼道里的脚步声,所以每次都加快速度,一气呵成,然后再快速把钥匙交给大人,钻进自己的小房间,心里面才安心一些。
大学四年,宿舍门常年不锁,除了在用违禁电器怕宿管阿姨查寝的时候。宿舍的小床上我格外安心,假设有坏人,那么他首先要翻过高高的校园围墙,然后和大门的保安大叔斗智斗勇,然后在躲过巡逻大叔的手电筒,还要翻越小门,这还不算完,每栋宿舍楼底的门都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
现在租房,我已经形成了不锁大门的习惯,我在深圳市中心的老小区,治安好,楼下就是保安亭,300米处就是派出所。
但是阿姨不是,她还是持续繁琐的锁门习惯,有些时候,公司加班或者看夜场电影晚归,忘了和阿姨说或者根本就是意外晚归,我就进不去了。拿着钥匙进不去门,我在门外敲门,阿姨过了11点就睡了,而且还耳背,总是需要喊很久。
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很绝望,楼道里的声控灯我不敢让它熄灭,就会一直持续发出响声。
总体来讲,和阿姨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光,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我听不明白她的家乡口音,她也挺不太明白我的普通话,我们的交流全靠“假设对方能听懂”的自信。
阿姨一天有12个小时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的,即使夏天,也不进卧室开空调,开着一个蓝色的台式小电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所以说,电视机真的是个好发明,它让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辈能够安静下来,从而不必一直喋喋不休操心已经操心八百遍的事情。但有些时候,我看着阿姨在沙发上,从夏天的电扇,到冬天的被子,她守着电视,看《非诚勿扰》,看抗日神剧,看偶像剧,莫名生出一些心酸来,我想的倒不是说空巢老人之类的,而是,人到中年,就只能这么过吗?
好像有些人是,有些人不是。
不过有个中年大妈做舍友的好处是,我不用担心隔壁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不用担心垃圾成堆,不用担心洗手间的卫生问题。一切都那么贴心,哪怕我国庆出去玩,一个星期没有回来,外面客厅的地板还是跟走的时候一样,光可鉴人。
出来工作一个人住,其实最怕的不是压力,是懈怠,是旁边没有人就随便吧的“懈怠”,是做这个又没人看的“懈怠”,这种懈怠容易使人一早醒来就12点了,然后不知今夕何夕,浑浑噩噩过下去,下午再一觉睡到四五点,房间是暗的,窗外暮色四合,整个世界与你无关。
阿姨一日三餐不断,经常会煮好多菜,用最朴素的盆、盘、碗摆在茶几上,饭菜的香味常常顺着卧室门缝就进来了。煎鸡蛋时,生抽刚进锅,“刺啦”一声,还有剁肉末的时候,菜刀和木头砧板发出的醇厚稳重的声音,这才是生活的音乐。
赖在床上的我,终于爬起来给自己做点吃的,认真蒸米饭,认真炖肉摘菜,认真煲一碗汤,二十多岁出头的年轻人,不能把日子过得不如五十多岁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