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痛,可是他没办法止痛。
那是我第三次化疗的时候。
那是我唯一记得如此清楚的一个老人,他无比的坚强,人生尽头却无法安逸。
他叫什么我是不清楚。
而我唯一记得很清楚的,他对止痛药过敏,阿司匹林、可卡因、芬太尼或杜冷丁,他挨个试过,全部都不行。
于是他就是那么躺在病床上承受着痛。
01
他很喜欢和我爸聊天,那时候我的液体从早挂到晚,所以我爸没事就坐着和他聊天。
他好像是一个军人,打过越战的军人,后来光荣回国后分到了供销社上班,他岁数很大,但他医保社保退休金一样不缺,可是他住院那么久,至少我在院的一个月期间,只有一个女人来看过他,那是下午六点后,来了不久后就匆匆离开。
他的儿子在广州做会计,每天中午十二点半打电话问候是否吃饭,吃的什么。每天下午六点半打电话问是否吃饭,吃的什么。老头很温和,可以感觉到家教很好脾气很好,他具体什么癌我不清楚,但每周一医生挨个对患者进行会诊的时候,我很清楚的记得医生和他说过,你的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只能先给放射性治疗看看效果,如果没有效果我们也没有办法了。
那时候我握着我妈的手,觉得他好可怜。
02
他全身都很痛,医生给我用过的芬太尼给他用,过敏。然后是止痛针,不行。医生对这样的病人没有办法,所有的药都试过一遍,最后只能作罢。我在打化疗药的时候,很难受,有时候四点不到睡不着翻身开始吐,就能看到他坐在病床上,没有躺下,就这么坐着看着窗外。
他很痛,痛到无法入眠。那时候我还在吐,我觉得我比他好点,我没有痛,只是不分日夜的吐。
直到我第八天用药,我吐够了,我受不了了,坚决不再治疗回家的那一天,他对我爸说别放弃,有希望的,总要坚持嘛!
然后回家不到一天我又来了,副作用让我的整个嘴巴全部溃烂,然后胃粘膜消化道黏膜全部溃疡。我又躺在了病床上,他还在那,不变的是他儿子准时准点的电话,他的来电铃声好像是:洪湖水、浪打浪~~
03
我无时无刻不在痛,每天晚上只能够迷迷糊糊的两三的小时,而且还是让护士在十一点的时候给我打止痛针,然后趁这机会睡上两三个小时,于是半夜三四点就醒了。
老头不再坐在床头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很隐晦,别人都睡着了可我还清醒着,所以我听得异常清楚,那种沉闷压抑的痛苦呻吟,我无法想象怎样的痛能让一个上过战场的老人呻吟,可我不是他,我感受不到。但我无法想象一个生命垂暮的老人去受这样的一份苦,而且床边没有亲人,痛苦加上孤独。换做我呢,是否受得住,是否能够撑得住。
他每天都是自己去医院食堂吃饭,杵着一个拐棍,慢悠悠的去,慢悠悠的回,她的药物很少,也可能是放射性治疗的愿因,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病房里坐着、躺着、然后出去走廊走过去走回来。他在潜移默化中教会我要承受,要坚强。
每次我想放弃的时候,都看看到他夜里孤寂的背影,想着我比他年轻,为何我不可以坚持。
04
直到我出院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出院,我们准备回家的时候他要了我爸的电话号码,我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后回到家不到三分钟,又听到了他的声音,是从我爸的电话里,问我们是否安全到家。
谁说的好人一生平安呢?只不过是一个祝愿。
一星期后我去医院维护手臂导管的时候问护士,老人家是否还在,护士说还在啊,依旧对止痛药过敏,病情依旧无法控制,每天不变的是独自去吃饭,然后躺在病床上等着他儿子的电话。
第二个星期我去医院维护导管的时候问护士,老人家是否还在,护士说他上个星期五左右就出院了,现在还没有来。
第三个星期我去医院拔去导管问护士,老人家来了吗?护士说没来,出院随访也不是他们在做所以不清楚。
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在想,这个很温和热心的老人是否还活着,他是否依旧半夜的时候压抑着癌痛不敢大声呻吟怕吵醒已经睡去的病友。
后来我觉得我无比希望他死了,因为病情得不到控制,依旧对止痛药过敏,这些就会让他活多久痛多久,能够让一个上过战场的老人痛苦呻吟的痛,是来自地狱的折磨。
死了是祝福,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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