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茶水间的免费咖啡机成了我的噩梦。每当它发出嗡鸣,老板就会端着空杯踱到我桌前:“小林,顺便帮我也做杯咖啡吧。”从煮咖啡到做PPT,我的“顺便”清单越来越长。直到年会前夜,老板把三份方案甩在我桌上:“明早我要看到整合版。”我微笑着递过一张报价单:“通宵服务费八千,预付50%。”
他盯着数字脸色发白:“你...什么时候学会算这么清楚?”
“从您教会我,免费的劳动力最昂贵开始。”
茶水间里那台咖啡机,成了我每日的定时警钟。每当它发出低沉嗡鸣,蒸汽带着焦糊香气弥漫开来,我的后颈便无端绷紧。果然,脚步声如约而至——老板王总端着那只标志性的白瓷杯,杯底残留着深褐的印痕,踱到我的格子间旁,笑容可掬:“小林啊,正好,顺便帮我也做一杯吧?老规矩,多奶少糖。”他轻轻把杯子放在我堆满文件的桌角,仿佛放下的是皇冠上的明珠,而不是一个等待填满的空洞。
“顺便”二字,轻飘飘的,却在我心里重重一坠。起初真是顺便,帮他接过一次快递,替他在系统里查过一次报销单。可这“顺便”如同滚下山坡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沉。不知何时起,它裹挟了PPT制作、数据整理、客户沟通记录摘要、甚至是他儿子小学手抄报的排版设计。我的“顺便”清单日益臃肿,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掉我本就不宽裕的下班时间和周末阳光。
王总的口头禅也随之升级:“小林,能者多劳嘛!这些小事,对你不是手到擒来?”他拍我肩膀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赞许,也带着千斤重担。我的时间被切碎,分装进他各式各样的“顺便”要求里,在无休止的琐碎事务中,我几乎忘了自己应聘的岗位职责到底是什么。
年会前夜,办公室已空无一人,窗外城市灯光璀璨,我揉着酸痛的脖颈,正准备关上电脑。王总肥胖的身影却无声息地堵住了我的去路,动作粗暴地将三份厚厚的文件“啪”地甩在我的键盘上,震得显示器晃了晃。“小林,这三份策划案,”他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喙的惯性,“明天早上九点,我要看到一份完美的整合版,放在我桌上。”他甚至没看我熬红的眼睛,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辛苦你了”,便匆匆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一串得意的鼓点,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盯着那三份方案,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个团队几天的心血。整合?在黎明之前?冰冷的怒意终于刺穿了长久以来习惯性的顺从外壳,像一柄淬火的刀。我深吸一口气,把电脑屏幕上的工作文档一一关闭。寂静中,我打开一个新的空白文档,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冷静得自己都有些陌生。鼠标轻点,连接打印机,一阵轻微的嗡鸣后,一张纸被吐了出来,字迹清晰而锐利。
第二天,王总神清气爽地踏进办公室,带着年会主持人的志得意满。我迎着他期待的目光走过去,脸上挂着一个练习过的、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在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准备接文件时,我递过去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方案整合稿,而是一张薄薄的A4纸。
他狐疑地接过去,目光扫过纸面。瞬间,那春风得意的表情凝固了,如同被速冻的湖面。他捏着纸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数字上:
项目:年会策划案紧急整合服务
服务内容:三份独立方案分析、逻辑重构、内容整合、格式统一
工作时长预估:10小时(通宵服务)
服务费率:800元/小时(基于专业咨询顾问市场均价)
总计费用:8000元人民币
备注:需预付50%定金(4000元),项目启动。
“林薇!你…你…”他猛地抬头,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变调,“搞什么名堂?!什么时候学会…算这么清楚了?!”他挥舞着那张纸,像在驱赶一只不存在的苍蝇。
我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声音平静,却清晰地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王总,”我迎着他喷火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就在昨天夜里,当您教会我,‘免费’的劳动力,原来才是最昂贵的那一刻。”茶水间咖啡机低沉的嗡鸣声适时地响起,像一声遥远的、迟来的应和。
办公室里死寂。王总的脸由涨红转为铁青,最后蒙上一层颓败的灰白。那张报价单从他无力的指间飘落,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命令。空气里只剩下咖啡机单调的嗡鸣,以及一种旧有秩序碎裂的余响。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不再看地上那张纸,也无需再看他凝固的表情。指尖落在冰凉的键盘上,屏幕亮起,邮箱界面自动跳了出来,一封未读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最顶端。发件人地址来自业内一家声名卓著的公司,主题栏简洁明了:“面试邀请函 - 高级策划顾问”。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被晨光细细勾勒。我端起自己桌上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真苦,却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的回甘。
当免费咖啡变成无休止的免费劳动力,那机器嗡嗡作响时,已不再是暖意邀请,而是逃离的警铃。别让习惯性“顺便”成了别人剥削的通行证——每一次沉默的承担,都在暗中标好价码;而当你终于亮出那张迟来的报价单,那上面写的不是数字,是找回的尊严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