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许浑千首湿,杜甫一生愁。讲的是许浑的诗离不开水,而杜甫却是整天愁苦着脸,后世对此两人的评价可谓精准。细读许浑的诗,总感觉不是水就是草,在一首八句的诗中,一定会有四句是写水草的,这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当然,许浑诗的特点是全用近体,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律诗和绝句,不但如此,许浑还采用了一种新的拗救体,把三,四句末尾的“平平仄,仄平平”变成“仄平仄,平仄平”,后人也逐渐开始习惯并乐于使用此种格式写律诗。
许浑诗除了写水草之外,也有写边塞苦寒的,如以下这首:
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
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寒衣。
这首小诗所表达的情感与陈陶的“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见,许浑亦可称之为一代近体诗的大师。老夫推测,许浑之所以有千首湿,估计与他所处的晚唐时代有着密切联系,在一个王朝到了日薄西山之际,作者眼中所能看到的不就是残阳晦雨黄叶霜风吗?
许浑诗中,其怀古之诗尚可一读,然其意气消沉,缺少活力与进取之志,如以下这些诗:
《金陵怀古》
玉树歌残王气终,景阳兵合戍楼空。
松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
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还风。
英雄一去豪华尽,惟有青山似洛中。
《登洛城》
禾黍离离半野蒿,昔人城此岂知劳?
水声东去市朝变,山势北来宫殿高。
鸦噪暮云归古堞,雁迷寒雨下空壕。
可怜缑岭登仙子,犹自吹笙醉碧桃。
许浑在晚唐能够独树一帜,把律诗推向一个新高潮,以至于喜欢他诗的人把他和杜二相提并论,究其原因,可能因为他对律的追求,于此,许诗中基本上第二联和第三联近乎对仗,这与杜二的诗确实可堪一比,但从诗的内容及格调来说,杜诗还是要略胜一筹。其实,许诗不仅有很多描写山水的田园诗句,亦还有很多写送别的诗,其意深远,引人深思,如以下这首《赠别》:
《赠别》
眼前迎送不曾休,相续轮蹄似水流。
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
苏秦六印归何日,潘岳双毛去值秋。
莫怪分襟衔泪语,十年耕钓忆沧洲。
清代词论家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对唐代诗人李益和宋代词人张先的诗词作评论时说过诗词的“无理而妙”。如“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以及张先的《一丛花》中: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而许浑的“门外若无南北路,人间应免别离愁”亦得其“无理而妙”的真谛,从这一点看,许浑不失为晚唐诗词的代表人物。
许浑题名胜古迹之诗亦不少,如以下这首:
《题苏州虎丘寺僧院》
暂引寒泉濯远尘,此生多是异乡人。
荆溪夜雨花开疾,吴苑秋风月满频。
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
世间谁似西林客,一卧烟霞四十春。
许浑诗中多有人生感悟之语,让后世之人有同病相怜之叹。据说许浑有一次梦见自己登上昆仑山,见到了西王母的待女,梦醒后便写下了《记梦》这首诗:
《记梦》
晓入瑶台露气清,座中唯有许飞琼。
尘心未尽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
许浑写下这首诗不久,便又在梦里见到了许飞琼,许飞琼责怪说,你怎么能把我的名字告诉世间人凡人呢,许浑于是把“座中唯有许飞琼”改成“天风吹下步虚声”。梦本无可考,然许浑却是真真切切的留下了这首诗。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许浑骨子里崇尚的是道家学说,这也和他多次因病辞官以及隐居润州丁卯桥村舍有着直接的因果吧。这也可以从他以下的这些诗中可以体会到他的归隐之心:
《新卜原上居寄袁校书》
贫居乐游此,江海思迢迢。
雪夜书千卷,花时酒一瓢。
独愁秦树老,孤梦楚山遥。
有路应相念,风尘满黑貂。
《寄房千里博士》
春风白马紫丝缰,正值蚕眠未采桑。
五夜有心随暮雨,百年无节待秋霜。
重寻绣带朱藤合,更认罗裙碧草长。
为报西游减离恨,阮郎才去嫁刘郎。
《送宋处士归山》
卖药修琴归去迟,山风吹尽桂花枝。
世间甲子须臾事,逢著仙人莫看棋。
林子曰:许仲晦处晚唐之际,而对山雨欲来,大厦将倾,除了一声叹息,又何能为之?刘禹锡曾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许浑无治国之能,却能修身自好,亦君子乎。
《唐才子传》评述许浑如下:
浑,字仲晦,润州丹阳人,圉师之后也。大和六年李珪榜进士,为当涂、太平二县令。少苦学劳心,有清羸之疾,至是以伏枕免。久之,起为润州司马。大中三年,拜监察御史,历虞部员外郎,睦、郢二州刺史。尝分司朱方,买田筑室,后抱病退居丁卯涧桥村舍,暇日缀录所作,因以名集。浑乐林泉,亦慷慨悲歌之士。登高怀古,已见壮心,故为格调豪丽,犹强弩初张,牙浅弦急,俱无留意耳。至今慕者极多,家家自谓得骊龙之照夜也。早岁尝游天台,仰看瀑布,旁眺赤城,辨方广于霏烟,蹑石桥于悬壁,登陟兼晨,穷览幽胜。朗诵孙绰古赋,傲然有思归之想,志存不朽,再三信宿,彷徨不能去。以王事不果,有负初心。后昼梦登山,有宫阙凌虚,问,曰:"此昆仑也。"少顷,远见数人方饮,招浑就坐,暮而罢。一佳人出笺求诗,未成,梦破。后吟曰:"晓人瑶台露气清,庭中惟见许飞琼。尘心未断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他日复梦至山中,佳人曰:"子何题余姓名于人间"遂改为"天风吹下步虚声",曰:"善矣。"浑才思翩翩,仙子所爱,梦寐求之,一至于此。昔子建赋《洛神》,人以徒闻虚语,以是谓迂诞不信矣。未几遂卒。有诗二卷,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