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到兴兴广场的时候,太阳已经变成了金黄色,还慷慨地洒着暖洋洋的余晖。那些金黄色的光又懒散地落在我的脸上,穿过的我脖子,散落在我的背上。
但我忽然觉得非常羞耻,要知道我是一只金毛寻回犬,金黄色的阳光把我的前半身藏了起来,却活生生暴露出了我肉肉的屁股,上面毛绒绒的大尾巴还会情不自禁地晃悠,这当然更显招摇。于是我赶紧趴了下来,好让自己完整地融入阳光里。
但我刚趴下,准备舒舒服服地把我的狗下巴贴在温热的地面上的时候,一束白光倏然间从我前方的高台上蹿了过去。金黄色的阳光不仅没能让它有些隐蔽性,反而显得它更白更亮,所以我赶紧眨了眨狗眼,省得变成一只可怜的瞎狗。
就在我还在困惑究竟什么玩意要如此恶意地破坏我悠闲的下午生活时,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这束白光竟然笔直笔直地冲着我,哦不,是冲着我不自觉摇晃着的尾巴尖来了。但我当时反应没有那么快,所以刚反应过来并赶紧把尾巴尖卷缩到阳光里时,这玩意已经冲到我的狗脸上了。一股狗毛味瞬间萦绕在我的鼻子前,我明白了,这光很有可能是这片儿的地皮狗!
“三小米!回来!”这远远传来的中年妇女的声音让这只地皮狗打了个激灵,他像是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眼,回头跑了。
这时候我的主人也到了,蹬着我屁股让我往前走,我内心里是抗拒的,因为我每往前走一步无疑是离那只地皮狗更近一步。但我还是服从了,想指望傻乎乎的人类理解你,还不如期待喝了马桶里的水却不被骂。果不其然,很快我就看清了这条地皮狗。这家伙叼着一块大石头,戏谑地看着我,仿佛我的世界早已掉入他的狗爪里,哪怕不能取我狗命但要揍我一顿那真是迟早的事。
我希望主人赶紧带我离开这儿,但我强调过了,要人类理解你,几乎没有可能,尤其是我的主人。这是因为我的女主人同样是个中年妇女,我哪怕用屁股上的毛去想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堪的事——两个女主人欢快地交流了起来。内容我偷听了一些,虽然我要理解人类的繁琐而无趣的语言也很难,但我毕竟第一次来这儿,努力了解新的江湖形式是很有必要的对吧?我得知那只地皮狗就叫三小米,是只身体和年龄都比我大几个月的拉布拉多犬,但我们都不到一岁。它几乎每天都被严格训练,而且不用她们说我也看得出它额头上那两块泾渭分明的肌肉。好在我的毛长,它应该还不能看出我的虚实。
三小米的女主人名叫王小姐,但后来我又发现她还有许多和我的主人一样的称呼,列如妈妈,亲爱的,王阿姨等等。我早说过了,人类就是繁琐,就连我的名字,大顺,都有好多版本,比如好大顺,笨大顺,傻大顺。我实在想不通,他们这是有多无聊呢?不像我们狗狗,根本不搞取名这种形式主义。就是一只瞎得不能再瞎的老瞎狗,用鼻子嗅嗅也能知道谁是谁,哪用得着取名字区分他们呀。
我敢肯定,王小姐是刚吃了许多美味的肉(人类可不知道骨头的美妙,总把它们扔给我),因为她不知道累一样,越说越兴奋;她还从三小米的嘴里拿出来湿答答的石头,做出抛投的动作。三小米见状,马上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浑身的肌肉在它白而短的毛下隐隐膨胀着,随时会爆炸一般。奇怪的是,我也被那块石头所吸引了,这种感觉和我看到肉骨头的感觉有些类似,却又不那么一样。可能这感觉来自我的胸腔而不是我的胃。在石头被抛出去的一瞬间,我也动了,我的长毛在一瞬间被风扑倒,我灵巧地跃上台阶,冲上高台,而后何时回家吃饭的心思消失的无隐无踪,再想起来时,石头已经在我的嘴里了。
我高兴得不能自已,四条腿也不知怎么滴,就是直不起来,搞的我只好跳跃式前进,在别人看来我就跟撒欢一样。但我确实很欢快,而且从此往后我一兴奋就会这么跑,改也改不掉,受到了不少走路优雅而轻巧的狗的嘲笑(三小米就是头一个)。
主人也上了高台,但就在我撒欢似的要把石头叼到主人脚下时,突然一阵凉风吹过,我的嘴巴里便空空如也了,这感觉好像多踩了一节楼梯,空落落的难受。我一看,三小米竟然已经迈着优雅的步伐,在向围观的人和狗挨个展示嘴里的石头了(好似从我开始向着那石头跑去的那一刻,周围的生物都开始看好戏了)。那些家伙没一个不笑的,我觉得不是他们不是在笑三小米的奸诈,而是在笑我单纯的狗样和懵比的狗脸。
我有些生气,但也不能冲过去咬他屁股,毕竟我也是有头有脸有主人的狗啊。
这时三小米的主人好像打算玩点新花样儿,他拍了拍三小米的狗头,从它嘴里把沾满了哈喇子的石头拿了出来,一下扔出了围墙外。
我看得出,三小米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想必早已经熟知了这种套路。我想也没想,便跟着它跑了起来,它一定知道围墙的出口。
我们嗖嗖地蹿下高台,经过一片草地时,三小米突然转向,不轻不重地汪了一声。我知道,他是在挑衅我:别跟丢了哦。然后他的速度猛然超出了我的极限,我和他的距离越拉越远。倏然间,伴随着他又一个转向,他消失了,我却被留在飞虫萦绕的草丛中。我知道我又失败了,好好的下午,本可以舒舒服服地晒晒太阳,再跑一跑,拉个粑粑后再回家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大碗清凉甜美的水。现在倒好,竟然莫名其妙地的被别的狗羞辱两次,真是让狗沮丧!
欻的一声,竟又有什么东西从我耳边飞了过去。我本能地顺着那东西扑了过去。当时我眼瞧着前方一片光芒,似乎就要冲出草丛的时候!背部突然感到一阵压迫,我好像能看到我的金毛上出现在了两个狗爪印,紧接着我便摔在了草丛中,一股狗毛味又随风而来。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猫可忍狗不可忍,我张嘴就想咬那只地皮狗:三小米。哪知他一把按住我的头,浑身肌肉紧绷,低声呜咽着。我听得懂,他这是让我别作声。我又注意到他的眼神望着草丛外面,并且格外的犀利。我便顺着他的眼神往草丛外看,却也没看着什么令狗惊奇的东西呀...
过了一会儿,三小米似乎没那么紧张了。我正好又听到我的主人和王阿姨在广场那儿叫着我们的名字。这下我可不管三小米了,主人在召唤,我得赶紧回去了。我扭头就跑,三小米也紧跟上了我,与我并肩走着,并且很温和的样子,这让我有些不习惯。
他似乎是酝酿了一会,突然说:“你以后来这,得小心,千万别去草丛那边。”
我抬了抬眉毛(虽然我的眉毛看起来并不太明显),表示疑惑。
他又狗容严肃地说道:“草丛那边有两只狗,分别称作黑老大,白老大。以后在兴兴广场你肯定也能见到,到时候离他们远一点就好了。但草丛的那边却是他们的绝对领地,无论什么时候,都千万不可靠近。”
“他们很厉害吗?”我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了,曾经有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阿拉斯加,叫黑豆,他可比我们还高一头呢,他还有像狼一样的眼神!”三小米意味深长的感叹着:“可惜,他招惹的是黑老大。”
“怎么了?”我赶紧着急地问
“黑老大把他咬得鲜血直流!”三小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从此,再也没见他在兴兴广场出现过。”
“呜……”我沉痛的悲鸣了一声,实在无法想象,居然真有狗能对同类下如此狠嘴。
“哼,这也就是招惹黑老大,黑豆应该还能勉强活命。”三小米吞了吞口水:“他要是招惹了白老大,那才真是惹上大祸了呢!”
“啊?它比黑老大还厉害?”我真是惊了。
“哼哼,黑老大不过是白老大的跟班而已!要知道,白老大可是兴兴工业老板最喜欢的狗!兴兴工业你知道吧?兴兴广场四周的厂房都属于兴兴工业!要是谁敢惹白老大生气,那些厂房里就会走出些身穿黑衣的,带墨镜的壮汉来,把惹白老大生气的狗乱棍打死!然后随便丢去一个地方埋了。你知道,兴兴工业大得很!”
我听得狗毛直立,鼻尖冒汗:“呜……这些你都听谁说的呀?”
三小米面露着憧憬的表情说:“山羊啊!你知道,他可是前辈了,他的眼睛看过太多东西了。也就是他,黑老大才给点面子。”
我当然知道山羊,他和我一样是金毛巡回犬,可他已经九岁了,而我还不到一岁。他走起路来又慢又稳,胸前的毛长得几乎要垂到地上,狗的主人们都说,他和山羊太像了,虽然我还并不懂山羊是什么……
很快我跟着三小米又回到了兴兴广场,主人们见到我们回来都很开心。我们又玩了几场丢石头,结果是我和三小米各赢一半,可我能看出,是三小米故意让我赢的。我听见我的主人说,三小米真是有绅士风度,像人一样!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而且我认为我永远不能做到像三小米那么有风度,我只能像狗一样,爱吃爱跑爱玩……
不知不觉间,阳光悄然离去了,而夜晚如期而至,我的肚子也咕咕的叫了起来。我的主人拿出一会发亮的方块儿,看了一眼,便告诉别的人类,她要回家煮饭了。是的,我好像看见满满一盆狗粮在等着我,于是我开始咬拽着主人手里的狗绳,让她给我套上,我好拉着她回家。
“那我们也回去了。”王阿姨如此说道。
我和三小米便互相闻了闻,算是作别,因为我要走北门,他要走南门。可当我拉着主人,到了兴兴广场的大门口时,我回过头,正巧看见三小米也在远方看我……
我轻车熟路地带着主人回到家里,事实上,他们总是看那个方块儿,我真怕没有我带着,他们不知会走歪到哪儿去。
很快到家,我大口大口地喝水,大口大口地吃狗粮,在主人们吃饭的时候趴在他们旁边,等着美味而美丽的肉骨头从天而降……
饭后,只有小主人和我玩了一会,大家便都没空理我。我百无聊赖地经历着夜晚,听着窗外汽车的嘶鸣,偶尔也有人类的叫喊声,直到困意袭来,我便趴在凉意满满的地上睡了过去。
我似乎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又黑又大的黑老大在兴兴广场走来走去,还有后面站着黑衣人的白老大趾高气昂地蹲坐在我和三小米抢石头的高台上,好像在俯瞰他的河山。我见势不妙,就要溜之大吉,可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如何,竟然放了一个响屁!白老大一下看见了我!他狗眼放光,狗头一晃,身后的黑衣人和黑老大就要一齐过来抓我!我害怕极了,撒腿就想跑......
“哈哈哈……大顺睡觉的时候居然还会放屁!”突然间,主人的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才发现,我还在自己家里,那时我几乎感动得想哭。多亏了我灵敏的大耳朵呀,把我从噩梦中救了出来。
因为这一场噩梦,晚上又要去兴兴广场玩的时候,我心里有了一丝丝惶恐。可那天是小主人带我去的兴兴广场,他还没有见过我和三小米抢石头,我实在是迫不及待的想展示给他看。所以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奋力拉着他向兴兴广场跑去。到那后,我实在是渴的不行了。
那时三小米还不在,只有一只黑色的小狗在树下喝自来水(那有一根自来水管,来兴兴广场玩的狗都在那喝水)。我几乎渴得嗓子要冒出烟来,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
“呜,让我先喝点,我要渴死了。”我到那,说了一句,便轻轻地挤开了那只小黑狗,大口大口地舔起水来。清凉甘甜的水流进我的嘴里,让我舒服极了。
可是,那只小黑狗似乎不乐意了,他喉咙里发出了凶狠的呜咽声,我一转头,见他竟然飞扑过来。不知是不是昨天和三小米斗智斗勇,锻炼了我的身手,我的反应竟出奇的快!我头一低,身子往前一撞,那只小黑狗便“嗷”的一声,飞了出去。这时,不知从哪又跑出来一只小白狗,他愤怒的叫着,也冲了过来。我以同样的招式,也将他撞了出去。我挺着胸脯,傲然地看着一黑一白两只小狗躺在地上。
“大顺!”这时我的小主人跑了上来,按住了我,虽然我本来也没想动。可这时,那只小黑狗又站了起来,嗷嗷乱叫地冲了过来,我害怕他伤了我的小主人,便冲了出去,露出了我的又尖又白的牙齿,上面还挂着晶莹的口水。我对他大声咆哮着。小黑狗愣了一下,也对我叫了起来,真是狗小声不小啊!可他不敢再向前了,只是狗爪紧紧扣着地,微微颤抖着。
“哎呀!你在这啊!”这时一个胖胖的大叔跑了过来,他拿出狗绳,将小黑狗和小白狗一齐拴住了。
胖大叔似乎认识我的小主人,他拉着小黑狗和小白狗过来问道:“哎,小陈呀?不好意思,我的狗没吓到你吧?”
小主人笑嘻嘻地摸着我的狗头,回应道:“没事!我有大顺呢!王阿姨?你也来啦?”
我顺着小主人的眼睛望去,果然看见三小米跟着王小姐也到了。三小米跑到我的旁边,它的步子似乎不如昨日优雅了。我见他鼻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它凑到我耳边说:“呜……我刚才远远就看见,黑老大和白老大在这,所以故意走得慢一些的,没想到你竟然打败了他们!”
“啊?他们就是黑老大和白老大?”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对啊!”三小米点了点狗头,向那一黑一白两只小狗看去,满眼的不可思议:“可以后,你就是兴兴广场的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