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下乡陌生一夜终究过去了，男人醒得挺早，应该说他是睡得也不怎么地。这小沙发将他的身体蜷缩成弓形，全身发硬了都，还是要到床上再躺一会儿。

    刚起身，又听到了蚊子起飞振翅的声音，估计是正吸着血被打扰了，直接往床那边去了。男人也追了上去，看看这该死的蚊子到底有没有吸到自己的血。

    蚊子没追到，来到床头却看到了惊恐的一幕。

    孩子满身都是蚊子叮咬的疙瘩，除了只有少许的脸颊，红色的凸起颗粒将其他露出的体肤排满了，特别是小手的前臂，几乎没有一寸是干净的。

    这扎眼的画面中，孩子依然安然的睡着，他甚是心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孩子的小手。本应光滑的肌肤上，因为这些红点摸上去都有点扎手了。而孩子也兴许是被触碰得疼了，扭捏着醒了过来，不怎么舒服的她面露痛苦，似要哭了出来。

    女人也被孩子的哭腔给吵醒了，面部表情透露出她这晚的睡眠质量也不怎么样。朦朦胧胧中，她以为孩子饿了，便习惯性地准备给她喂奶，但幅度稍大的动作将孩子弄的很不舒服，她大声哭了出来。这下，女人才看见了这吓人的蚊虫咬痕。

    女人的不满已经很明显的写在了脸上，但孩子需要安抚，所以她并没有爆发出来。男人也能感知到这股怨气是为他准备的，继续呆在这里只是个碍眼的存在，他识趣地走来了。

    父亲老早就起来了，不仅做好了早餐，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开始准备午餐了。见到儿子起床出了房间，兴奋不已地问：“中午吃排骨，行吧？”

    男人不在状态，他几乎没怎么睡着，因为蚊子。他敷衍着回答：“嗯嗯，随便……”

    乡间的盥洗室里也停留着不少蚊子，这里不仅遮风避雨，温度适宜，更主要的是这里有不可或缺的水资源。它们全都趴在瓷砖上，当人类一旦进入，它们就蜂拥而上。早晚间它们尤为活跃，这有点像是摸准了人类的作息而规律地狩猎一样。

    男人慵懒刷牙的同时，一只蚊子悄悄地咬上了他的脚踝处。

    蚊子下嘴吮吸血液带来惯有的针刺痛感让男人发觉到了这只蚊子，但他总有种先让蚊子吸会儿血然后再猛然将其拍死的恶劣嗜好。

    但，这一次，他似乎拖得有点久了，拍下手掌的同时他就已经看见逃走的蚊子了。

    他忙关上门，他确定那只吸到血的蚊子没能飞到室外，这下，那只蚊子还是跑不掉的。

    原来，这里的蚊子有这么多，而且肚子里装了血的蚊子也不只一个。男人莫名来了火气，他要将这里的蚊子全都拍在墙面的白瓷砖上，一个不剩。

    回来看到孩子重回天真的烂漫，男人算是宽慰了不少。他抬起已经被蚊子咬成大包的伤处给女人看，表示家里的蚊子实在太多又太毒了。

    但女人的气可没消，而他还像是故意提及起这该死的蚊子，她指着孩子身上的伤痕说：“这个，你看见没？”

    “我又没瞎。”

    “这是你的错，知道吧！”

    “哈？”

    听着这语气的意思，他竟然有否认之意，女人指列证据道：“我说让你带个蚊帐回来，你倒好一句嫌麻烦就算了，现在你看看孩子都被咬成什么样了，还不承认是你的错？”

    男人沉默了，自知理亏，不做辩解。

    “我们今天就回去吧！”女人说。

    “但，我们都跟爸说好了在家待三天的。”男人有些为难。

    “都这样了，还能继续待吗？”女人指着孩子示意，“你就忍心吗？”

    孩子实在太小，谁都不忍心看到她再遭罪了。

    无奈，男人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32.

    男人以工作为由告知父亲要动身回城。

    事发突然，但老陈也没有责怪孩子，他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忙着收拾物件。本来他想着在孩子们走的时候让他们捎上带去城里的，但现在好多东西来不及准备了，他匆匆分装好油米蔬菜鱼肉等一大堆东西。

    男人很是抗拒，“这也太多了吧！”但他其实不知这还算是已经精简过了的。

    父亲不解，“你反正是开车，这些都装的下。”

    “太麻烦了。”男人又是这个经久不衰的理由。

    老陈还试图说服儿子，但儿子直接甩了句：“反正我不要！”

    一口回绝了之后，男人就匆匆将行李收拾好，女人也带着孩子上了车。他们就像是逃难一样急切想着离开这里，留下一片狼藉的房间，头也来不及回就躲进了车里。

    车子启动，车窗摇下半边，男人透过半窗喊道：“爸，我们走了！”

    汽车冲了出去，老陈独自落寞地立在院子里愣了好一会，许久才喃喃自语道：“走吧，走吧……”

    一切似乎发生的有些太快，Cora冷不丁地说起人类不在屋里我们才发觉他们驾车离去了。这下好了，唯一去往城市的途径没有了，陷入失望的我们谁也不愿讲话，谁先开口谁就有罪过的感觉。

    老陈收拾起杂乱的房间，地上众多蚊子的尸首被粗暴地扫进簸箕里，与垃圾一同埋葬在狼狈的肮脏里。

    那里面就有Belle姐，即使我已分辨不清哪一只是她。惦念起她最后的话语，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屋里，就当是给她默哀了吧。

    一群小蚊子的到来终于是打破了尴尬的缄默节奏。

    她们是被人类的气味吸引来的，但不巧的是人类已经带上行囊走了。遗憾之余，她们欣喜地发现Ada硕大的肚皮里蕴藏着暗红色液体。

    “姐姐，这是不是人血？”

    “是的。”

    几只小蚊子都惊呼了起来，她们兴奋于这诱惑的红色，纷纷投以崇拜目光。Ada被围了起来，她们都想听听这位姐姐的传奇故事。

    但Ada很不喜欢，她对她们厉声道：“要喝自己找去！”

    我觉得Ada这样太没礼貌了，便小声制止，谁知道这几只小蚊子倒不干了：“你谁啊，敢对我们姐姐指指点点的？”

    我无语。

    Ada更生气了，“这是我姐姐，你们怎么说话呢？”

    Ada这么一说，她们倒也是立马低声道歉：“原来是大姐姐，真不好意思。”不过，刚道了歉她们又跟Ada犯起嘀咕：“姐姐，她有什么能耐做你姐姐，她不是连人血也没喝到吗？”

    Cora都听得都发了笑，跟我说：“这都是什么价值观，吸人血了就变牛逼了？”

    我说，“这话也没毛病啊，挺合理的。”

    Cora大概都没料到我是这般的回应，她小心地试探我，“姐，你是生气了？”

    我倒不是生气，跟这些小辈也不至于，可能就是有点不高兴。

    Ada应该是听到了Cora的话，况且我一时也反驳什么，她可能都信以为真了，慌慌张张地：“姐，你别生气，我……”

    “Ada，我是怎样的你还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小辈生气？”我微笑着，“Ada，那些小孩崇拜你，你要做个好榜样，知道吗！”

    听完了我的话，Ada又去给那些小蚊子训话了一顿，她们倒也是全体诚恳地接受着。

    Ada示意我和Cora过去，她说让我们演讲一番，让这些小蚊子重新认识我们，了解到身为长辈蚊子的我们的魅力。Ada想是打算让她们也把我们一起崇拜了。

    Cora直接拒绝，她竟然说自己有演讲恐惧症，她还真是个奇葩综合征患者。所以，得我来发表了。

    我看着她们出奇认真的面庞，Ada定是跟她们夸下了什么海口吧。我却不知道要做个什么主题的发言，远方吹来一阵微风，撩起全身毛发，我眺望了下，然后问向大家：“你们，有什么理想？”

    她们交头接耳，然后小声提问道：“理想，是什么？”

    “嗯，理想可能说得有点空了，那我重问一次。”

    “你们，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这样一说她们好理解多了，立马就有抢答说：“当然是吸人血了！”其它的蚊子纷纷附和。

    虽然这也算是个答案，但我却有种感觉，理想这个词被玷污了。

    在一众小蚊子中，有一只默默地看着周围的同伴畅想着将来能开场人血轰趴，她显得好不融洽。

    我凑近她，问：“小妹妹，你呢？”

    所有的嘈杂都停了下来，似乎她的姐妹们也在意她的回答。

    极度安静中，她抬起高傲的眼睫，抹去翅片上的唾沫印，捋了捋口器，说：“我，想去远方。”

    “哈？”

    她的小姐妹们个个都不理解，都用表情表达着——她果然还是那个怪胎。

    “那，远方，你想好是哪里了吗，小妹妹？”

    她很认真地看着我摇头后说，“没有。”

    我一度陷进了未知的感慨。

    Ada和Cora在边上戳我，“怎么，是不是看着觉得很像你自己？”

    “可能……有点吧，但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跟你们跟她们一样，而她却是如此的很不一样。”但，我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了她身上，仿佛也体会到了Belle姐当初看到我那会儿的心情。一种微妙的情感推动着我，让我有种想要保护她的念想，更别说她的理想了，因为，那也是我的理想。

    演讲只开了个头，就匆匆结束了，在她们看来，理想这个陌生的词汇用再多美轮美奂的描述也不能贴近到她们的现实。作为一只渺小的蚊子，这天方夜谭般的玩物不是有限生命里应该追求的，蚊子需要更实际的东西。

    她们不仅对我也对Ada失望了，对Ada起初的崇拜也扭曲成厌恶，认为Ada只是个爱炫耀却不愿分享的低劣角色。她们很想陶醉在吸人血的迷幻中，而Ada却是只字未提，多看两眼那圆挺的肚子，嫉妒油然而生。她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耐性，像是景区里的观光客一样快速丢了新鲜感，悻悻而归。

    但，那只小蚊子，她留了下来。

    “小妹妹，你怎么没走，你的小伙伴们可全飞掉了。”

    她冷蔑地说：“她们才不是我的伙伴，一群只知道血液的贪食者。”

    Ada尴尬一笑，“这……说的是我吧……”

    看她这么认真，我也尊重她的言论，各自有各自的追求，也不可妄自菲薄，我示意Ada和Cora准备撤。

    “你们来当我的伙伴吧！”

    “什么，你再说一遍？”

    Cora求证这孩子是说着玩的，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的厉色。

    她不为所动，笃定地重复了刚才的话语：“我要你们来做我的伙伴！”

    “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你……”Cora这暴脾气，都有上去做番教训的意图。我拦下怒气中的Cora，对小蚊子说：“那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她笑了，“既然你都这么问了，答案不就已经出来了么？”

    果然挺聪明的，“那你怎么料到我会答应？”

    Cora疑惑地扭头看着我，“姐，你怎么想的呀，真要带着她啊？”

    Ada面露微笑，拍拍Cora安抚她的情绪。“你还不了解Evin姐吗，再说这孩子也挺可爱的，是不是？”

    Cora不能否认自己，她不喜欢眼前这个小蚊子。

    小蚊子回答我刚才抛给她的问题：“因为你也有理想，一只蚊子不应该有的东西。”

    “嗯，你说的对。我跟你一样，也想着去远方看看，但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去到了。”

    “你果然有着跟我一样的理想，既然都答应我了，你可不能反悔。”她一改傲娇姿态，兴奋之情下恢复成了一个孩子。合着刚才是用装腔作势掩盖自己的不安，倒也真是俏皮。

    “姐姐，你说，隔壁的村子是不是更有趣点，要不我们去看看？”

    她开始畅想我们旅行的路途，但Cora直接泼冷水说道：“隔壁村？小屁孩，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城里！”

    但这没有丝毫的威慑作用，她明显更激动了。“哇喔，好酷！姐姐们的理想才叫理想，这才是真正的理想！我也去，我也要去！”

    “可是，要怎么去啊？”

    我说：“隔壁村的话，你只需要挥动翅膀就能到了，作为一只伊蚊，这是很简单的事，也叫不上是理想。当理想高高在上的时候，才能让我们总想着抬头仰望，才有了渴求的动力。真正的理想使我们望梅止渴，在生命中寻求不一样的意义。”

    “可是，太遥不可及的东西，如果只能观赏那还有什么意义？久而久之，你会淡忘，你会懒惰，直至放弃。”

    “我不会放弃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最终答案，但我愿意去相信这就是正确答案。“我一定要去城里，而且，一定能去！”

    小蚊子也是受到了感染，目光坚定。梦要做就做大点，省的做做要修改。美好的事物总梦带来愉悦，即是它还只是空空的想象。

    “哎，小妹妹，我给你起个名字吧。”Ada一到这氛围，小癖好又忍不住了。

    “我有名字。”

    她还真是个不一样的孩子，除了我们竟然有别的蚊子也给自己起了名字。

    她告诉了我们她美丽的名字——Iris。

    “这名字真不错。”Ada觉得这比她想到的名字好太多，她也很是喜欢这名字。

    “你的名字也好听，Ada姐。”说完，可能是觉得只夸一个不好，便又说，“大家的名字都好听，Evin姐，Cora姐，还有我自己。哈哈哈……”

    大家都乐了，刚才还生气的Cora也在其乐融融中敞开了大门，“欢迎你，Iris！”

    就在这时，院外响起了轰隆隆的动静，那辆白色的汽车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