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15日，阴。

距离夏天还有……

林沐重重的压了压笔尖，纤细的笔芯在宜家的方格本上留下深深的一道铅印。隔壁屋又传来打情骂俏的声音，男的恣意调戏，引来女的一阵姣笑。

林沐皱着眉头塞上耳机，久石让的《summer》响起，世界又是一片清净。这个破房间比自己家厕所还小就算了，隔音还差到爆。隔壁这个女人搬来没多久，可第一晚传来的靡靡之音真真切切，仿佛就发生在同一张床垫上，硬生生将林沐吓醒了。

林沐见过隔壁的那个女人，两次。一次在门口，她送人出去。一次在门口，她接人进来。

她长得其实不算好看，小眼睛塌鼻梁，两次都画着糟糕配色的眼影，擦着猩红的口红。可能她也意识到外貌上的不足，所以总是穿着短到大腿根的吊带裙，高耸的白胸脯挤出深深的欲望。

没错，她是个妓女，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林沐就知道了。那种赤裸裸的眼神，他曾经见过。

这里是下街区，空气中弥漫的都是穷的味道。往来的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有妓女也正常，暴力与情色总是相依相偎的。当时的房东可能也是看中林沐文弱的书生模样，一看就不像是做坏事的样子，以低于市价一半的价格将房子组给了他。冲这一点，即使隔壁住的是毒贩，林沐估计也会咬牙住下去。

好在俩人一直相安无事，林沐喜静，每次打工回来直接窝在房间也不出去。妓女也算识趣，除了时不时的噪音外倒也没招惹林沐，大概也是看出林沐并不是消费得起她的人吧。

“砰砰砰！砰砰砰!”

难得一个安静的夜，突兀的敲门声十分的不合时宜。

林沐忍了一会儿，敲门声不依不饶反而更加的急切，不由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劣质的香粉味扑鼻而来，像一条红色的金鱼，她从门缝里滑了进来。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林沐双手抱胸，打量着对面这个略显狼狈的女人。她还是红色的吊带裙，身上不知道是酒还是水，深深浅浅大块的污渍，一头卷发潦草的散在头上。

她仿佛没听到，继续大口的喘气，胸脯一上一下的起伏，春光乍泄，林沐有些尴尬的移开了眼睛。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林沐提高了音量。

“死了…真的死了。”她的声音在抖，牙齿挨着嘴唇，战战兢兢。

林沐朝外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外面黑黢黢的，一片寂静。

女人还在打颤，神情十分紧张，瞧着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你说谁死了？在哪？”林沐不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这出来还没多久 ，万一碰上命案可就不好办了。

女人捂住了脸，声音里依旧藏不住的惧意，“楼道。一个人… 有刀…捅了他… ”

“你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了么？”

“他戴了面具，”女人努力想镇定，“瘦瘦的，跑很快。”

“那就报警吧。”林沐想了想，提议说。

“不行，不能报警！”女人有些激动，抓住了林沐的袖子。她的手很凉很凉，透着袖子都能感觉的到，林沐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

“为什么？”

“我…”女人有些犹豫，“我不能见警察，不能报警。他们会送我回去的。”

“回哪里？”

“回家。”

这座城市有太多的隐形人。有的趁着夜色翻阅边境的电网，有的是挤在货船不见一点光的底层，漂了几个月挣扎活了下来，有的都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里。

林沐重新抱起了胸，“那你要怎么办？楼道躺着一个人，迟早会被发现的。”

女人抬起了头，眼里还氤氲着雾气，平凡的脸此刻反而显得有几分楚楚动人。她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只是喃喃重复着“不能报警不能报警”。

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会，女人既不肯报警也不愿去楼道看看，林沐也逐渐不耐烦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算我倒霉，您就呆这儿，把门关好，我去楼道看看可以了吧？”

女人眨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林沐抄起门边的棒球棒，这还是之前在回收站捡到的，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用场。

门外依旧黑黢黢的，一片寂静，林沐不由的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身后的门毫不留情的啪嗒合上了，果然是xx无情，林沐内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脑子抽了才会管这一档子闲事。

林沐在墙上摸摸索索了片刻，期待的光明依旧没有出现。这种破小区，楼道灯三天俩头的坏，今儿被人偷了，明儿被酒鬼砸了，时间长了连物业也懒得修理了。当然此刻林沐也没有心思去抱怨物业，他掏出手机，摁亮了home键，微弱的屏幕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的苍白。

手机的光源并不足够，林沐隐约看见墙边有一团黑影，一动不动。

“咳咳，”林沐咳嗽了一声，那团黑影依旧没有动静。不会真的是死了吧？

林沐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站了起来，想再靠近看看，脚步却像灌了铅动也动不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手机的屏幕光来来回回灭了好几次，林沐粗粗的吐了几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球棒，还是鼓着胆子往墙角挪了挪。林沐伸出棒子戳了戳，软软的，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林沐使劲的戳了一下，仿佛碰到了什么，那团黑影斜斜的歪了过来，栽倒在地上，似乎还发出了一声闷哼。林沐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女人的承诺，忙不迭的连滚带爬回到了光亮的地方，一颗心还依旧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死了，真的死了。”林沐一脸煞白的冲着女人说。

女人此刻已经平静了下来，她挑了挑眉，倒了一杯水递了过来，轻车熟路的让林沐觉得此刻不是在自己的房间。

“我们必须报警，”林沐又强调了一遍，“不然明天被别人发现麻烦更大。”想了想林沐补充道，“我会替你作证。”

女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旧看着林沐，“真的死了？”

林沐犹豫了一会，毕竟只是一团似人的黑影，自己也没有真正去确认。

“你说是不是真的死了？”女人提高了分贝，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林沐被女人的反常举动吓了一跳，坦白的说，”我看到一团黑影，没有反应，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你怎么能不确认就回来？”女人显得十分的诧异，“不是你说不能被别人发现吗，怎么这么点事都做不到。”说到最后，语气里竟还带了几分埋怨。

林沐张了张嘴，被她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

“学生伢，你帮我去看一看吧？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女人放软了声音，身体凑了过来，软软凉凉的，暧昧极了。

林沐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被推出了门外，手里还是那个球棒和小手机。不由的叹了叹气，大着胆子又往那个黑影的方向靠去。

果然是个人！

林沐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一个。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瘦弱的肩膀有些莫名的熟悉感。林沐颤颤巍巍的朝他伸出了手，不是我啊不是我啊，林沐在心里默念着。

“学生伢……”鬼魅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冷清的没有一丝温度。林沐着实被吓了一跳，躺着的人连带着被翻了个面儿。

“你干什么呢？”林沐顾不得地上还躺着个人，直着脖子朝那个女人吼道。天哪，刚刚可是差点就尿出来了。

一身红衣的女人此刻神色更加的苍白，“死了么？”

林沐犹豫的点了点头，女人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她伸手拽住了林沐的胳膊，还是冷冰冰的。

林沐顿了顿，挥手将球棒砸了过去，没命似的跑回了房间，反身就扣了锁。

门外一片安静。

放着音乐，林沐缩在墙角睁着眼睛呆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刚亮，林沐打了电话，110。

楼道里那个据说被捅了十几刀，蓬头乱面的女尸被抬走了。

据说死状特别惨。据说是情杀。

隔壁的房间已经被清空了。贴着巨大的封条冷冷清清。

林沐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在警察局，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比如说，那晚最后一刻，当女人碰到他时，他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也同样睁着眼睛瞪着他。

用力甩了甩头，林沐猛灌了一杯水。那个眼神太过凄厉，都几天过去了，怎么都忘不掉。

林沐打开宜家的方格本。

6月25日。

“学生伢…” 温柔的敲门声响起。

距离夏天还有0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