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梅花山下的会和点,这里已有几十人,傅凝香蹲在地上给一名受伤的义士包扎伤口,蒋山佣听着山上传信之人回来报告情况,双眉紧绷。傅凝香见到李长风回来,忙跑过来,关切的问道:“长风哥哥,你回来了,没有受伤吧。”李长风摇了摇头,将神志迷糊的韦小荑安顿下,韦小荑半睁开眼,轻轻叫了声:“大哥”,又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傅凝香问道:“长风哥哥,她是你的妹妹,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李长风道:“是我义结金兰的义妹韦小荑,我与她几年没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说到最后已有些哽噎。傅凝香点点头,道:“韦小荑,好好听的名字,她伤哪里了?我替她包扎。”李长风道:“她被一名高手以内力所伤。”诊治内伤傅凝香是不行的,看着李长风焦急的神情,傅凝香走到医箱边,取出一支青花瓷瓶,倒出一粒紫色药丸,说道:“这是我爹爹炮制的紫荷雪莲丸,有疗伤奇效,你给韦姐姐服下吧。”李长风接过,递到韦小荑嘴边,见这药丸做工精致,定是十分珍贵之物,扭头看了一眼傅凝香,道:“谢谢你,凝香。”傅凝香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紫荷雪莲丸入体后,不到一刻钟,韦小荑那原本惨白的脸便显出一丝血色,又悠悠转醒,轻声道:“大哥,是你吗?”李长风抓着韦小荑的手,唤道:“是大哥,大哥在”。几年不见,韦小荑面容憔悴了好多,散乱的青丝中竟添了几根白发,想到她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在这乱世漂泊,不知受了多少苦,李长风心如刀割,欲哭无泪。当时李长风看见韦小荑攻向多铎,便即上前相助,不料慕容真素以为李长风欲刺杀多铎,抽身跟了过来,与韦小荑接招时,以李长风才是劲敌,没把一个女子放在眼里,未出全力,韦小荑这才逃得一命,虽是如此,受伤也是不轻。
一人过来通报,苍水先生来了,蒋山佣大喜,忙过去迎接,李长风这才发现傅凝香已默默离开,已在帮其他人处理伤口,心下歉然。蒋山佣去了良久后拉着一个人回来,两人边走边聊,走进时才看清,此人不过二十几岁年龄,书生打扮,相貌清秀,精神矍铄。蒋山佣道:“此次计划已然失败,能逃回来的人应该尽快疏散,免得被清军一网打尽。幸得先生赶来支援,不然我等估计要全军覆没了,先生大义,蒋某铭感五内。”苍水先生道:“同为大明效力,蒋兄不必客气,此次虽然失利,但并未动摇抗清根本,绍宗皇帝在福州得郑将军扶助,励精图治,定能挽狂澜于既倒,复兴明室。”苍水先生得到消息后带三百人仓皇赶来,攻上孝陵后才知蒋山佣也来了,两处人马合并,才冲破了清军的包围,但救人大计却不得不就此搁置。四方城中隐藏有清军,绝世高手以一人之力独撄群雄,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变量。
不多时,一队义军赶了回来,多人身上有伤。蒋山佣和苍水先生安排众人撤离,有条不紊,接着又是一队人回来,傅青山也在其中,旁边一人搀扶着,显是受了伤,却不见梅若清,李长风又是一阵歉疚,寻思此地尚有危险,便扶着韦小荑向蒋山佣告辞,蒋山佣道过谢后,李长风向蒋山佣和苍水先生拱手作别,又去和傅青山告别,想找傅凝香,却找不到人,只得离开,和韦小荑同乘一马,挥鞭而去。
从梅花山往燕子矶不过几十里路,上马便到,李长风怕韦小荑重伤之下经不起颠簸,走的比较慢,入夜后才到燕子矶的小镇上,将韦小荑在客栈安顿好后,又去把镇上唯一一个大夫请了过来,给韦小荑诊治。那大夫左手搭上韦小荑脉搏,凝神端坐,右手轻捋胡须,若有所思,李长风心想小妹必是伤的不轻,大夫一时难以决断,只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大夫号完脉后开了张药方,说是阴虚火旺以致气血不调,李长风气的暴跳如雷,当场撕了药方,提着人扔了出去,自己坐在床前搭了一下韦小荑的门脉。凡是习武之人,对医道都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医道是要洞察人体的生老病死,而武学也需要了解人本身的诸多特性后才能运气发力,二者有很多相通之处,很多武功高强的武者同时也是圣手回春的高明大夫,李长风对医术也是略知一二。只觉韦小荑脉息虽然稍弱,但脉象还算平稳,应该无生命危险,略为放心。
不久韦小荑转醒,李长风去厨房熬了些瘦肉粥,喂韦小荑喝下。韦小荑喝完粥后,靠在床头,头微微偏向李长风,低声的道:“大哥,这几年你去了哪里?”李长风被这一问问的有些不知所措,是啊,这些年自己在干什么呢,小妹失散在外,自己找了多久呢?小妹一个人流落江湖,自己却在王家村享清福,真的是看破红尘,还是只是在赌气而已?看着虚弱的韦小荑,一时愧疚,疼爱,怜惜诸多感情同时涌上心头,一滴清泪落了下来,竟忘了去答韦小荑的话,只道:“小妹,大哥以后再也不离开了,好吗?”韦小荑气若游丝,说道:“大哥你不要伤心了,咳咳,我很好。”说完又昏昏睡去。这夜李长风一直守候在韦小荑身旁,灯油点完又添了好几次。昏暗的灯光里听到韦小荑念到:“杀多铎,杀多铎。”李长风心中一凛,不知小妹如何与多铎结下仇怨,也不禁感到一丝寒意,那个单纯善良,活泼可爱的韦小荑,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五更时分,李长风才勉强打了个盹,天一破晓便又醒来,见韦小荑气色好了许多,精神为之一振,全然没有一宿没睡的倦容。想要带韦小荑去南京请名医诊治,担心南京此刻戒严,会有危险,而且韦小荑也需要多休息,当下仍在客栈住下,又去药铺中买了些人参,天天熬汤给韦小荑补身子。二十多天后,韦小荑已行动如常,只是有时候能和李长风说说笑笑,有时候却是冷冰冰的,李长风只道她重伤初愈,身体尚有不适,也没有去过问她这几年的的经历,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只和她说了一下自己这几年去了什么地方,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韦小荑听说李长风隐居在王家村,过着钓鱼耕田的田园生活,十分向往,笑着要李长风带她过去,李长风高兴的答应了。两人第二天便收拾好行李来到王家村的草庐。
李长风在屋旁又另起了一间草庐,两人在这江边住了数月时间,韦小荑跟着李长风一起钓鱼,一起种菜,一起做饭,有时候还教教村里的小孩识识字。李长风想到昔日在淮安见到赵子宏夫妇时便希望和韦小荑在一起过着最平淡的日子,此时美梦成真,心里美滋滋的,只是韦小荑仍旧是一时热情,一时冷漠,让李长风很是难以理解。
这日大雨过后,天空还在飘着细雨,韦小荑拽着‘临江居士’到江边散步,来这里没几日后,韦小荑便给李长风取了这么个别号,还开玩笑说李长风定是看上了附近那座观音阁里的哪个貌美的小尼姑,要在这边守着她。
日已西斜,夕阳染得天边云彩成了一片淡淡的红,照在江面上,呈现出一片波光粼粼,映在韦小荑清丽的脸上,更显妩媚动人,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步其间,说说笑笑。韦小荑脱口吟道:“紫金山下斜阳暮,万里山光照云树。山间细雨花落时,何人来往东风路。”,吟到最后一句时,原本微笑着的脸庞不禁凝重了起来,独自对着江面不语。李长风知道韦小荑又想起了心事,默默站在身侧撑着伞,瞥眼间见到韦小荑面颊上挂着一滴眼泪,心中一酸,想到她终究不能如此度过余生,不论她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总需要和她一起面对。便道:“小妹,你我再见这几月以来,我怕你伤心,不愿提起过往,可是你终究放不下,你可知道,你的心事,大哥愿与你一起承担。”韦小荑泪水向断了线的珍珠,再也把持不住了,扑在李长风肩头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李长风第一次见到韦小荑哭的这么伤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轻拍着韦小荑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韦小荑渐渐平静下来。
“那日你离开去了山海关,不久北京便被李自成破了,我爹爹和其他文官投靠了李自成。后来吴三桂带着清军打到了北京,我爹爹誓死不降满清,在宫门前大骂清军和吴三桂,多铎带人逮捕我们全家,将我爹爹和哥哥秘密处死,我娘也在狱中自杀,那时我便立誓要杀了多铎报仇。后来侯公子设法将我救了出来,让我逃到南京。我想着报仇,偷偷潜伏在北京,伺机行刺多铎,可是他常年住在军营之中,身边还有高手保护,我一直没有机会下手,便一路跟在他后边,他打到山西我便跟到山西,他打到江南我又跟到了江南,直到那天遇见了你。大哥,我真的好累啊。”李长风潸然泪下,轻轻说道:“没事了,以后有大哥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我们说过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韦小荑点点头,抽噎道:“大哥,你以后不要再让别人欺负我了,好吗?”李长风看着韦小荑微红的双眼,夕阳余辉映照在玉人清丽的面容上,妩媚动人,一如初见那晚烛光里照见的出水芙蓉。
“小妹,我会一辈子保护你,你可愿意?”韦小荑默默侧过身,低下了头,并不言语。李长风把油伞往前凑了一凑,缓缓道:“雨又大了,我们回去吧。”
小荑重伤痊愈之后还会偶尔咳嗽,李长风不放心,去南京看了大夫,依照着大夫开的药方调理了月余,才见好转。中秋节的前一天晌午,李长风和韦小荑去小镇上买了些面粉和糖果,打算明天做月饼。刚回到村口,就听到一片喧闹之声,今天不是中秋节,这种情况李长风来到王家村后从未见过,正自好奇,见王四叔家的小儿子合儿跑过来,远远地叫道:“李相公,不好啦。”李长风纵马赶了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合儿喘着气说道:“村里来了一队官兵,把村里的男人都叫到了打谷场,要我们剃发,我们不肯,他们就动手打人,我大伯被他们打死了,爹爹的胳膊也被他们打断了。”说完呜呜的哭了起来。李长风道:“合儿别哭,告诉我官兵有多少人。”合儿道:“大概有十几人,都拿着大刀,凶巴巴的。”李长风听得官兵不过十几人,登时放心,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清军已经得了大半个天下,到处强令百姓剃发易服,不从者皆杀,江南百姓屡屡起兵反抗,都被清军残酷镇压。这里虽然只有十几个清军士兵,自己是可以料理了,但以后怎么办呢,清军大军一到,说不定全村男女老幼一齐杀了,自己又能救得几人?正自踯躅间,韦小荑说道:“大哥,我们快去救人吧,耽搁一刻说不定又要多死一人。”一想不错,自己既然撞见了,便不能袖手旁观,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再说了。低头对合儿说:“快跟我来。”
李长风来到谷场上,早早听到一片呻吟声,几十个庄稼汉被清兵分成几组坐在地上,边上还躺着几具尸体,李长风大怒,一跃下马,在清兵之中往来纵横,指戳肘撞,片刻将十几名清兵尽数点了穴道,王四叔拾起一把单刀,便要向一个清兵头上砍去,李长风知道要想保全这里全村老小,这十几个清兵还不能杀,叫道:“四叔且慢动手。”上前抓住王四叔手腕,夺下单刀,说道:“大家静一下,听我说几句。”一个三十几岁的壮汉吼道:“这些鞑子士兵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实在可恶,跟他们费什么话,宰了就是了。”村民们立马又嚷嚷了起来。一个老者说道:“李相公是读书人,见过世面,我们应该听他的。”人群低声议论了一下,又都点了点头。
李长风走到一名清军士兵跟前,把刀插在地上,蹲下来问道:“你是汉人还是满族人。”那清兵一脸惶恐的说道:“我是汉人,当兵也是被逼无奈,求大侠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全靠小人养活。”李长风板着脸说道:“你们杀人放火,做下这许多恶事,还想要活命?”那清兵大惊失色,急的哭了出来,叫道:“饶命啊,小人也只是奉命办事啊。”李长风道:“你们要活命也可以,只要你们答应一个条件。”那清兵看到一线生机,激动地说道:“答应答应,我们什么都答应。”李长风站起来,一脸严肃的说道:“只要你们保守这里村民不剃发的秘密,不再扰民,便可以让你们走。”那人一听大喜,忙道:“我们答应,大侠如果信不过我们,我们可以发誓。”说完便发了一个赌上全家性命的毒誓,其他清兵听完也都跟着发了誓。又一个清兵道:“我们毒誓也发了,李大侠可以放了我们了吧。”李长风心里不禁好笑,想到你们这些人发的狗屁毒誓也能当真?当我李长风是三岁小孩子吗?走到那清兵跟前笑道:“这个自然,这就给你们解穴”
这时身后那壮汉又叫道:“李相公,狗鞑子说的话怎们能信,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啊。”李长风双眉一挺,故意装出疑难之色,对清兵道:“那这样吧,我给你们喂下毒药,不过你们放心,这毒药三年才发作一次,在每次毒发之前如果服下解药,又可延缓毒性三年,如果没有解药的话,只怕会惨不忍睹。”说完转身对韦小荑使了个眼色,道:“小妹,你去取些‘穿心毒骨丹’,顺便带上笔纸过来。”韦小荑会意,笑着说道:“大哥,这‘穿心毒骨丹’那么贵的东西,你要给这些鞑子吃吗?”李长风一皱眉,说道:“那没有办法了,只能杀人了。”说完提起了地上的单刀。那些个清兵个个面面相觑,忙叫道:“大侠饶命,这‘穿心毒骨丹’的钱我们来出。”李长风扭头看看韦小荑,好像在听她发话,韦小荑道:“算啦算啦,李大侠大发善心,我就破点小财吧,唉。”说完骑马向草庐奔过去。李长风又让王合儿去打一罐水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韦小荑带来了一只木盒,几张白纸,还有笔墨,那壮汉也端着水来了。李长风走到一名清兵面前,打开木盒,取出一颗黑色药丸,那清兵见这药丸全体通黑,定是剧毒无比,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李长风右手伸指在他颈下璇玑穴一点,那人大嘴张开,李长风左指一弹,那药丸落入喉中,王合儿舀一瓢水帮他服下。李长风向那清兵道:“是不是感觉心口一阵酸痛?”那清兵点了点头,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水,李长风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毒药入体的特征,暂时不会有事,三年之后才会要你的命。”之后又如此这般给其他十三名清兵一一喂下。其实这“穿心毒骨丹”不过是韦小荑止咳用的‘川贝桔梗丸’,韦小荑又童心大起,用墨汁将其染成黑色,清兵见这药丸色泽怪异,入口极苦,都以为是毒药无疑,至于心口的酸痛感,全是李长风那一指的功效。
李长风又道:“各位人在军营,行动不便,不如将你们的姓名,军队番号,以及家里所住地址写下来,每次毒发之前自会有人给你们送去三年的解药。”清兵齐声道谢,一个个自叙姓名住址,韦小荑记在一张白纸之上。李长风拿起纸张,向清兵正色道:“三年后的中秋节前每人都会有一次的解药,但是如果有人胆敢泄漏此间之事一个字,再有一个清兵踏入王家村,老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十四家人全杀了。”说完抓起一把单刀,左手食指和中指拈住刀尖,微一运劲,那单刀折为两截,众士兵连忙称是。
李长风给各人解开穴道,众人谢过李长风不杀之恩后便想离开,李长风叫了一声:“站住!”那十几人收住脚步,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李长风道:“就这样走吗?”一个年长清兵忙道:“对对,李大侠的药钱大家还没有给,快快,大家把身上的银子都凑一凑。”一队人在自己口袋中翻来翻去,铜钱,碎银子银锭一时都抖了出来,李长风本没打算找他们要钱,但想到这帮丘八平日里鱼肉乡里,今天撞在自己手里,刮他们一下也好,当下并没有出言阻止。那清兵将收到的钱都包在一块灰布中,捧给李长风,说道:“李大侠,兄弟们身上就这些钱了,要是不够,我们明天再给您送过来。”李长风伸手接过,交给韦小荑,凛然道:“这几位村民是谁杀的?”此言一出,清兵之中两人颤抖着跪了下来,脸色惨白。嗖的一声,李长风长剑出鞘,唰唰两剑,将两人各削下一根手指,两人惨叫一声,李长风大喝一声:“滚。”那十几人狼狈离开,余气未消的村民们纷纷拾起地上的石头朝他们扔去。
李长风将那一包钱递给那老者,让他分给村民,受伤死难者应多分一份,众村民一齐向李长风和韦小荑二人道谢。李长风仍不放心,让村民们带上粮食去附近的观音阁避上几天,不见有清兵过来,才让大家都回去。
又过了十数日,李长风带着韦小荑来到南京买药,韦小荑之前来南京一心报仇,并没有心思玩,此刻李长风顺便带着她遍览金陵名胜。虽遭乱世,这南京城中朱雀桥畔萧鼓,乌衣巷口绮罗,丝毫未减奢靡。李长风对都市的繁华兴趣不大,但有韦小荑陪着,看着小妹笑语嫣然的玉容,只觉得天下间最美的风景都在这金陵了。
晚间,二人来到秦淮河上,雇了艘篷船游河。桨声轻柔,灯影朦胧,韦小荑喝了一杯酒,玉颊微醺,笑着对李长风道:“大哥,我们就在这秦淮河上游一辈子船,可好?”李长风笑道:“哈哈,大哥可没有这么多的银子。”韦小荑嫣然一笑,又捧起了酒杯。李长风说完这句话就已经在后悔,小妹难得有此雅致,自己却如此败兴,真是该死,便道:“秦淮河只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而金陵又只是天下间的一座城池,这大江南北不知还有多少美景,还有浙江的大潮,庐山的烟雨,小妹,你想不想去看?”韦小荑开心的说道:“好啊好啊,等我们报了大仇,就去云游四海,我还要去大理,去洞庭湖,我们再也不管这世间的事了。”李长风听她说‘我们’,心中十分受用,笑嘻嘻的应着。
小船轻柔的在夜下的秦淮河上飘荡,后面一条船缓缓地靠过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梅村兄真是妙笔丹青,一副画像就让鞑子皇帝魂不守舍,要是见了真人,只怕是朝朝暮暮常伴左右了,呵呵。”另一个声音说道:“昔日范蠡以西施献吴王,吴王沉迷于歌舞声色之中,不思进取,终被灭国。今日蒋兄故技重施,千载之下,可堪与陶朱论功。”李长风刚听两人谈话,就以觉得耳熟,此刻已然听出来说话之人一个是蒋山佣,一个是钱谦益,只是纳闷这两人一个志在抗清,一个却已经投靠了鞑子,他们两人怎会在此聚会,难得事情尚有隐情,蒋山佣也秘密投靠了满清?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寒意,刚刚听他们谈论,似乎若有所图,这件事既然让自己碰见了,定然要弄个明白,当下低声让掌篙的船夫悄悄跟在那只小船之后,运起内力仔细听着船篷中的谈话。只听蒋山佣叹了口气,道:“只是这件事有些太对不起故人了,实在惭愧。”钱谦益说道:“此事当以民族大义为重,儿女私情自然须得放一放,相信如皋也是识得大体之人,必不会有所怨恨。对了,青山兄什么时候到?”蒋山佣道:“青山刚从福建回来,明日便到南京,到时我们四人同去,此事切不可让嫂夫人知道。”钱谦益道:“蒋兄放心。其实这次青山兄牺牲的更多。”蒋山佣道:“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做主的。”之后两人又谈了一些最近的大事,说道清军又在嘉定大肆屠杀,不时发出一些叹息。李长风跟在两人之后,得知蒋山佣下榻之处后,便和韦小荑回到客栈,将个中情由说与韦小荑,韦小荑道:“他们提到鞑子皇帝,想必事关重大,若是利于抗清大业的,我们不妨也相助一臂之力。”李长风本有此意,只是担心韦小荑不愿让自己插手闲事,这时听她这么说,十分欣慰,便即点头答应。
次日一早,两人来到蒋山佣住所旁找个茶馆坐下,等候蒋山佣出门。不多时看见一白衣剑客驾车过来,独自进入客栈,李长风认得是傅青山,又过了一会儿,钱谦益也来了,三人一起出门搭车而去,李长风与韦小荑远远地跟在后面。三人离开城门后径直往南走,将近午时,才在一个村落停下,李长风将马匹系在道旁槐树上,步行赶上,来到马车停靠的屋舍旁,携着韦小荑轻轻跃上院子外一棵大槐树,那树枝动也没动,连树叶也没有颤一下,韦小荑见自己的这位义兄轻功竟到了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喜上眉梢,悄悄的扭头看了李长风一眼。李长风向屋内望去,那屋前是一个几步深的院子,后面便是主屋,蒋山佣三人并排坐在屋内侧边的椅子上,坐在主位的人只能看见一双灰色布鞋,上身却被屋檐遮住。只听蒋山佣道:“大明江山已被鞑子占得差不多了,清兵在江南强令百姓剃发易服,稍有不从者尽遭屠戮,死者动辄以百万计。刚刚从福建传来消息,明军新败于仙霞关,郑将军已经降了清军,大明就快重蹈崖山覆辙了。”李长风听蒋山佣说这几句话声音语气十分悲哀,也带有一丝恳求,心想他忧国忧民倒也是一片赤诚,只是好奇这屋主人是什么人物,李长风知道钱谦益是江南名士,又做过礼部尚书,地位甚高,而蒋山佣师徒能号令群雄,身份也非等闲之辈,而这三人竟同时来到这普通村舍人家,此人定是大有来头,心想难道他也像我李长风一样隐居在此?又或许是哪个明朝宗室,避难在此?只听那主人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宛不比西施,咳咳咳,满清皇帝也不是夫差啊。”李长风一听话音,大吃一惊,原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李长风素来仰慕的冒辟疆,只是他说话时中气不足,显得十分虚弱。蒋山佣道:“鞑子皇帝于数月之前偶然见到吴梅村所画《董白小像》,惊为天人,数日之间茶饭不思,赞不绝口,小宛倾国倾城,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定能讨得鞑子皇帝欢心。而且皇帝年轻,政事全由摄政王多尔衮处理,皇帝必然早已心生芥蒂,若能再在其中离间皇帝与摄政王,让鞑子自己人内斗起来,到时候王师反攻中原,便指日可待了。”冒襄道:“小宛自随我以来,恪守妇道,日夜操劳,更对我情深义重,你叫我如何忍心?”蒋山佣垂泪道:“亭林知道你二人伉俪情深,只是斗胆希望贤弟能以天下为重,救万民于水火,亭林代大明亿万百姓谢过贤弟。”说完合身跪下,傅青山和钱谦益也跟着跪下。
李长风此时已经听明白了,蒋山佣想效仿范蠡王允,暗使美人计,将冒襄之妾董小宛送予满清皇帝。蒋山佣在孝陵行刺失败后,得到消息说满清皇帝读了董小宛诗作《奁艳》后,赞叹不已,言辞之中颇有恨不能相见之意,便心生一计,设法将董小宛画像呈给皇帝,又找了钱谦益,共同向冒襄讨要董小宛。那钱谦益自降清以后,自觉无颜见人,悔恨万分,便联络上蒋山佣,暗中从事反清事业。冒襄自从得罪阮大铖后便避居乡间,清兵占据江南后更是忧愤成疾。
冒襄沉默不语,良久后长叹一声,开口道:“小宛虽已嫁入我冒家,但我终究不能强迫于她,愿不愿意,咳咳咳,需得她自己来定。”三人见冒襄已经松了口,大喜过望,连连称谢,冒襄并不理会,由两名仆从扶着转入内屋,堂上三人仍旧跪在堂上。
良久,冒襄领着董小宛出来,两人都是眼眶通红,显然是刚刚哭过,冒襄扶起堂下三人,对蒋山佣道:“小宛在此,你好自为之吧。”蒋山佣道:“贤弟放心,我若有负于你,天理不容。”说完拔起傅青山的佩剑,割下一缕青丝,扔在地上。
三人带着董小宛走出冒家宅院,冒襄送至门口,泪如雨下。傅青山掀开车帷,说道:“凝香,以后你留在这里好好服侍冒公子吧。”车内缓缓走下来一个少女,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表情冷漠的走向院门,正是傅凝香。突然,槐树上窜下来一男一女两人,众人都是一惊,担心自己筹谋大事,别被满清的鹰犬查知了,傅青山拔剑向前,见到其中一人是李长风,便即停下,长剑仍是握在手中。傅凝香转身看见李长风,颤声叫道:“长风哥哥,”话未说完便流下了一行清泪,又把头转了过去。李长风心中一酸,向冒襄道:“冒大哥,董姑娘是你的妻子,你就这样把她送给鞑子吗?”言语之中,已有一些不敬。冒襄道:“李兄弟,我…”,话未说完,蒋山佣接口道:“李兄弟,你还年轻,有些事还想不明白,天下的事不是全靠武力就能解决的。”李长风正色道:“保家卫国,收复山河,不应当是男儿的职责吗,为什么要让一个弱女子来担。”傅青山怒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李长风待要反驳,却听见韦小荑咯咯直笑,说道:“你们已经把丢江山的责任推给了一个女子,这时却又要牺牲另外两个女子,女人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什么。”吴三桂冲冠一怒,为了陈圆圆引清入关,占了大明江山,人神共愤,士族自然少不了口诛笔伐,而自古以来红颜多祸水,陈圆圆也没少被泼脏水。
三个当世大儒被韦小荑这句软绵绵的话顶的一时回不上来,傅青山冷然道:“李兄定要强行出头么?”李长风道:“正是。你虽是凝香生身父亲,却为何毫不顾虑凝香的感受,将她的终身大事当做一场交易。”傅青山抖了抖手中长剑,向蒋山佣道:“老师,你们先走。”蒋山佣道:“你自己小心。”和钱谦益带着董小宛走向马车。李长风心知傅青山对自己有恩,又是傅凝香的父亲,不愿伤他,将剑交给韦小荑,身形一闪,一指点向傅青山。傅凝香惊叫:“长风哥哥,不要伤害我爹爹。”待要上前,被韦小荑拉住,“放心,长风不会伤害傅先生。”其实高手对决生死往往只在瞬息毫厘之间,傅凝香这种不会武功的人若是冒然靠近,对决之人未曾留意,收招不及,很容易就此送命,韦小荑这么做其实是在保护傅凝香了。李长风指法灵动,傅青山剑式沉稳,两人缠斗在一起,韦小荑掠阵在旁,眼见义兄渐占上风,便想上前截住马车,但又怕傅凝香跑进两人打斗的圈子内。马车在路口停下,车帘起处,董小宛跳下马车,向这边走来,韦小荑以为董小宛临时反悔,上前拉住她的手往回走,门口冒襄也迎了过来,一跤摔到在石阶上,身后仆人半扶起来,“小宛,你不去了么,有我冒辟疆在,谁也不能强迫你”。只见董小宛走到相斗的两人跟前,淡淡的说道:“长风大哥,请你停手,你的心意小宛心领了,但小宛愿意前往清宫。”李长风一愣,收式退后,注视着有些憔悴的董小宛,道:“既然如此,在下冒昧了,得罪。”说完向董小宛一揖到地,他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毫无讽刺之意,董小宛微微屈膝回了一礼,转向冒襄,双膝跪地,哭着说道:“夫君,妾身去了,愿我们来世不生于乱世。”冒襄扶起董小宛,“凤萧声动,月影婆娑,梅花初绽,与君共勉。”说完替小宛揾干眼泪对傅青山道“傅先生,你们走吧,令爱或去或留,也请让她自己决定吧。”傅青山看了一眼傅凝香,柔声道:“香儿,你怎么办?”,傅凝香走到韦小荑跟前,拉起她的手,说道:“韦姐姐,你会照顾好长风哥哥的,对吗?”韦小荑从刚才傅凝香的举止之间已经看出这个娇小的女孩子对大哥一片情意,此时听她如此问道,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傅凝香一瞥之间看见了一旁李长风正凝眸注视着韦小荑,他也在等她的答案,强忍住泪水,默默的转过身去,韦小荑愕然道:“我们只是结义兄妹,你…”,傅凝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对傅青山道:“爹爹,我留下来照顾冒大哥。”李长风怅然若失,看着傅凝香缓缓走向瘦骨嶙峋的冒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却像是被孟冬寒气一阵猛聒,向冒襄和傅凝香一揖,淡然道:“冒大哥,凝香,你们保重。”
李长风带着韦小荑离开此地,往南京城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