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来的灵车
离清明还有几天,白秋寒和杜凌峰一起去一个叫“罪与罚”重金属乐队的演出现场。票是白秋寒托女朋友周馨的表哥搞的,她表哥是资深摇滚迷。乐队演出现场在郊外一个被废弃的地下停车场里。演出从下午五点开始,唱歌、喝酒、不停地呼喊,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
白秋寒与杜凌峰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二人带着醉意边聊天边往回走。走了几分钟后,白秋寒突然发现这条路上只有他和杜凌峰两个人了,刚才那几百个大呼小叫的红男绿女瞬间都消失了。
春寒还未褪去,一到晚上气温就低了许多。公路的两边都是稀疏站立的槐树,在昏暗的路灯下像是一个个披头散发扭曲着身体的女人。
四围渐渐漫起雾气,仅仅十分钟左右的功夫,能见度就只有十几米了。
杜凌峰笑着对白秋寒说:“老白,你说这像不像恐怖片里的情景?”
白秋寒说:“对,一会儿我就变得青面獠牙,猛回头咬住你的脖子……”话音未落,一片硕大的雪片从天而降落在白秋寒的脚边。
四月飞雪?
杜凌峰将那片雪花捡起,脸顿时白了。
白秋雪凑过去看了看,那哪是什么雪花,却是一张剪得极规整的纸钱,奇怪的是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也没有新坟,而这枚纸钱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二人面前。
白秋寒说:“扔了吧,肯定是被风从哪儿吹来的。”
这句话说完白秋寒自己把嘴闭上了。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到现在,两边的槐树树叶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一丝风。
杜凌峰一句话也没说,将纸钱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继续往前走。
气氛开始有些诡异。
但没走多远,杜凌峰就突然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的事情是白秋寒告诉杜凌峰的。他说,当他们从扔纸钱的地方走了不到二十步,突然从身后窜出一辆浑身漆黑的大巴车。那辆车不仅没开车灯,连发动机都几乎没有声音,活像一个奔跑着的棺材。车开得很快,眼看就要撞向杜凌峰。白秋寒这时发现了这辆充满了鬼气的车,一把将杜凌峰推开,而自己除了被车镜擦破胳膊肘的一块皮之外,安然无恙。
但被白秋寒推开的杜凌峰却摔倒地,一头磕在板结了的水泥块上,昏了过去。
那辆鬼车只是减了一下速,接着冲刺般地冲进了前面的浓雾不见了。
杜凌峰是白秋寒一路背着跑到医院的。
听了白秋寒讲完经过,杜凌峰淡淡地说:“用你的命换我这么一个废物太不值了。”
白秋寒笑眯眯地说:“那你就欠我一条命吧,下次你也救我一回。”
杜凌峰望着白秋寒真诚的脸,惨淡地笑了笑。
杜凌峰今年十九岁。十九年前,杜母严重贫血。杜凌峰提前三个月来到了这个世界。由于是早产儿,从他出娘胎到他上一年级这几年几乎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他长期住院倒不是因为得了什么要不得的重症,而是身体极其虚弱。再加上小病不断,天灾连年,常常是感冒加发烧住院十几天刚好,突然被开水烫了脚;要不就是季节性哮喘刚过,为了哄他开心,杜父给他买了根糖葫芦,走在平地上,他却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竹签差点从口腔插进大脑……
最为离奇的是他四岁那年,有一次他自己从幼儿园回来拿钥匙开门,门刚打开,他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没拨钥匙,转身去找,楼上楼下找遍了也没发现有人。他又走到家门口,原本已经大敞着的门板突然被人从里面踹了一脚,猛地弹了回来。那把未拨出的钥匙直直地戳进了他的右眼。据后来在急诊室里抢救他的大夫说,如果当时他再往前走半步,右眼必瞎无疑。事后,杜父把家里从里到外搜了个遍,没有丝毫发现。因为此事杜家报了警,但无论怎么查都没有任何线索,只好不了了之。
可以说,杜凌峰像一个瓷娃娃,能活这么大,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再后来,他上了高中。高三毕业时因为心脏骤停导致高考失利,只好复读一年,便和白秋寒成了好朋友,两个人开始形影不离。
有次在野外聚餐时,白秋寒举起啤酒对杜凌峰说:“哥们儿,没事儿,你是个玻璃人,但我从小身体好,以后哥们儿罩着你,保你神鬼不侵。”果然不负此言,这次白秋寒把杜凌峰从鬼门关上拽了回来。
而后,白秋寒一直想查那辆诡异的大巴车,但苦于没看清司机,也没记下车牌,一时不知从何查起。但他却发现至从车祸以后,杜凌峰渐渐疏远了自己。找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更奇怪的是杜凌峰有时候一连几天都不来上课。
这究竟是为什么?
拿着一颗头
白秋寒只好找到杜凌峰的女友曲晓。
曲晓告诉他,杜凌峰之所以来去神秘,不想见任何人是不想因为自己害了朋友。车祸发生后,他找了一个高人算了一卦。高人告诉他,每月的哪一天不可外出,哪几天不易动财,又有哪些天要提防小人。而且,高人特别提醒,他命犯孤煞二星,不仅自己身陷囫囵,而且与谁亲近,时间久了,那人必遭横祸。所以为了不连累朋友,他开始深入简出,独来独往。
最后曲晓郁闷地告诉他:“别说你,就是我他也是隔三差五来个电话。平时,你想找他,门儿都没有。”
话已至此,白秋寒只好作罢。
在班级里,白秋寒还有一个老乡叫王海生。以前,白秋寒与杜凌峰有时也叫上王海生一起去山里搞个野游,到海边吃个鲜货啥的。但后来不知为什么,王海生慢慢就不跟他俩在一起玩了。
就在杜凌峰与白秋寒的生活渐行渐远的一天里,王海生突然找到了白秋寒。
那天的傍晚,大家吃过晚饭都坐在教室里准备上晚自习。
忽然灯管一黑,停电了。所有人像刑满释放似的欢呼起来,然后一起往外走。白秋寒刚走出教室,就被王海生拉到一边。
昏暗中,王海生的脸显得很白。他的声音很细,很弱,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他往白秋寒跟前凑了凑,用低低的声音说:“秋寒,我想跟你说件事……”
白秋寒乐了:“瞧你这副倒霉样,是不是失恋了?”
王海生不搭话茬儿:“秋寒,三天前的晚上十二点多,你在哪儿?”
白秋寒说:“在寝室睡觉啊,怎么了?”
王海生的脸似乎更白了。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终于说:“那天晚上,你真的一直在睡觉?”
白秋寒不笑了:“真的。我哪儿都没去。这几天我都觉得头昏脑涨,轻飘飘的,就想睡觉。”
王海生又不说话了。他像中了邪似的,怔怔地盯着白秋寒。
白秋寒问:“海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王海生像费了很大劲儿地说:“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
白秋寒一愣:“在哪儿?”
“操场的西北角,那辆报废校车里。”
白秋寒又乐了:“海生,一些日子没见,你学会编故事了。”
王海生的脸色煞白,眼睛直直地看着白秋寒:“你看看我,像是在编故事吗?”
王海生告诉白秋寒,由于经常熬夜看书,时间一长得了神经衰弱。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突然醒了,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一气之下便起床去操场跑几圈,打算跑累了回来再接着睡。
一开始都很正常。但当开始跑第四圈时,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踢足球的声音。他跑到西北角时,踢球的声音更大了。王海生停下来,顺着声音找过去,竟然看见有人在那辆早就报废了数年的校车里踢球。
王海生慢慢走到车门处,屏气静神仔细观察,他看到了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的白秋寒。校车里的白秋寒站在车头,一脚将球踢回车尾,很快球又从车尾被用力踢了回来。于是白秋寒不动声色地再踢回去。
足球在车里不停撞击着车身,“咚咚”作响。
白秋寒始终没说一句话。
王海生也始终没看到与白秋寒一起踢球的那个人是谁。
他一直看着白秋寒。王海生感觉这个白秋寒有点不对头,这件事也很不对劲儿。但他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于是,他趴在车门上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
足足踢了有二十多分钟,白秋寒终于弯腰捡起球捧在怀里走出来,向操场中央走去。
王海生悄悄的跟在后面。他肯定是白秋寒在梦游,跟在白秋寒后面护送他回去。
白秋寒走得很慢,像极了电影里的慢镜头。他一边走一边抚摸着怀里的足球。
当就差几步走到操场中央时,白秋寒突然停住,接着他慢慢慢慢地转过身,又慢慢慢慢地举起手里的白色足球朝王海生挥了挥。
王海生一下子呆住了。
他竟然发现了他。
然后,在淡淡的月光下,王海生看见白秋寒不是将那只足球抓在手里,而是被他拎在手里的,那是一颗惨白惨白的人头。
王海生像是被只疯狗咬了一口,连滚带爬地跑回去了。那天晚上,他全身发冷,抱着胳膊在被窝里抖成了一团,直到天亮也没合眼。
白秋寒说:“你是不是看错了?”
王海生说:“那天晚上,我看到的肯定是你,而且我连你手里的那颗人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秋寒说:“是谁?”
“当时那颗人头被你倒拎在手里,我的确看清楚了它的样子,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过我感觉那颗头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白秋寒说:“这件事太吓人了,也太离奇了。要么是你幻想出来的,要么就是别人的恶作剧,要么……就是你见鬼了……”
听到鬼字,王海生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
白秋寒安慰了他几句,又聊了一会儿别的事,王海生便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这时灯光大亮,来电了。
白秋塞回到座位上,拿起课本。但他脑子里却始终想着王海生的每句话。
假如,王海生说的并不是故事呢?
想着想着,白秋寒的身子猛地一抖:当王海生悄悄跟着那个脸色煞白的白秋寒时,而在校车里和白秋寒一起踢球的那个人会不会也悄悄地跟在王海生的身后?
第二天,白秋寒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古怪,便打电话给王海生。电话通了很久,但一直没人接听。没想到,下午四点半左右,一辆警车开到校园,将白秋寒带走了。
王海生死了。
谁在暗处说话
王海生的尸体是被一个养蜂人在离学校大约三公里的树林深处发现的。尸体被利器从脖子处切断,诡异的是他的头并不在现场。警方以尸身为中心向外延伸两公里,搜遍了每棵树和每个坑,一无所获。由于王海生的手机还在身上,而最后一个电话是白秋寒打的,所以警察才找到了他。
在审讯室里,白秋寒被一个矮瘦警察从祖宗八代开始问了个底儿掉,有的问题甚至问了不止一遍。除了之前王海生对他说的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遇到的怪事,白秋寒把知道的都说了。讯问整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警察似乎相信了他的话让他走了。
临走的时候,瘦警察给了他一个手机号,让他想起什么或是有什么新发现可以随时打这个号码。
经过一惊一吓,白秋寒的脑袋更加昏沉了,四肢无力,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回到学校,杜凌峰、曲晓和周馨已经在寝室等他了。
周馨见到白秋寒的第一句话就是:“秋寒,警察为什么带你走,王海生之前是不是找过你?”
白秋寒便将王海生三天前午夜时的可怕经历讲了一遍。
一直沉默不语的杜凌峰说:“秋寒,我觉得海生讲的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么对你来说是个大凶之兆。因为只有将死的人才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白秋寒想了想杜凌峰的话,脸顿时白了。
杜凌峰的意思是王海生在临死前看到了白秋寒的生魂。现在王海生已死,并且头不见了,这就说明当时他看到的白秋寒手里拎着的人头就是王海生自己的。而一个人的生魂被另一个快死的人看见,这本身又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很可能白秋寒自己也活不久了。
杜凌峰说完,就再也不开口了。
曲晓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白秋寒的脸。
周馨在一旁叫了起来:“秋寒,你的脸怎么变得这么黑,从额头往下都不像你了。”
白秋寒的心“咯噔”一下。
杜凌峰说:“王海生是横死的,十有八九怨气未散,你要当心些。”
白秋寒说:“不是我害死他的,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杜凌峰的眼睛旋即变得无比凌厉,他小声又一字一顿地说:“因为那天晚上,他看见是你拿了他的头!”
白秋寒的身子猛地一抖。
是啊,死前王海生看见的是白秋寒拿了他的人头。死后如果他由于怨气所致无法洞察世事,知晓人心的话,肯定会找到白秋寒算账。
白秋寒的生活立刻危机四伏。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他的神经都高度紧绷,时刻提防着身旁的每一个人。他像个见不得光的特务,活得战战兢兢,风声鹤唳。不仅如此,白秋寒的身体也每况愈下:耳鸣、头晕,四肢麻木,甚至出现了幻听。更奇怪的是医院外科、内科、再到神经科检查,均一切正常。就连大夫手拿报告单也心存疑虑地问白秋寒:“同学,你是不是为了请假装病啊?你所有的指标都正常得能当教参了,想骗假条也犯不上费这么大劲嘛!”但后来,白秋寒连起床都很吃力了。周馨看到白秋寒短短数天之内就从生龙活虎的阳光小伙变成一个灯尽油枯的将死之人,急得嘴上全是火泡。到处寻医问药,求符拜佛,也都毫无效果。
周馨紧紧抓住白秋寒的手说:“秋寒,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可以救你。我不相信你就这样离开我。”
白秋寒看着周馨苦笑了一下:“王海生要找我当替身,你们谁都解决不了,别费那心。”
周馨恨恨地说:“那我就找到他的头,还给他!”
这期间杜凌峰来过几次,每次来都面色凝重地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白秋寒。
到了晚上,白秋寒的身子止不住地抖。他分明感到有个无形的东西在一点点儿抽取着他现在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实在睡不着的他再次回忆王海生生前对他说的话。王海生说那天晚上他看到白秋寒丢了生魂,这就能说明,白秋寒丢生魂的时间应该在王海生看到生魂之前,可在那之前又有什么事能让他把生魂给吓丢了呢?
突然他想起了那起怪异的车祸,接着他脑子里又出现了那辆诡异的公共汽车。
当时他看到那辆车很大,很旧,整个车身是黑色的。这辆车没开车灯,所有的车窗都是黑糊糊的。它的速度很快,但又没有声音,好像整辆车不是靠下面的六个车轮在跑,而像是离地几十公分在快速的飘移……
想到这儿,白秋寒脑子里灵光一闪,起床套上鞋就往外走。
已经是深夜了,天上黑蒙蒙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白秋寒一步一喘地朝操场的西北角走去,走向那个黑黑的四四方方的庞然大物。
他怀疑那天晚上撞向杜凌峰的公共汽车就是这辆报废了的校车。无论从大小和新旧程度,这辆车都像极了他看到的那辆鬼车。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到的那辆是黑色的。但操场上的那辆是灰色的。不过,如果是晚上,路灯的光线也暗,在那种环境将灰色看成黑色也是有可能的。
白秋寒慢慢走到了那辆校车附近,刚想进到车里去看一看,忽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他的心里顿时一紧。
谁会深更半夜到一辆报废车里聊天?
纸人索命
他慢慢趴下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车门前,悄悄透过空空的车窗向车里看。里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到。他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出现了幻听。
这辆车里面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说:“你把我先扶起来……躺着太冷了……”
“我没有手……没有脚……只有一个头……扶不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