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捆秧苗新鲜得很,分明是上游早起老农补秧多出来的好秧子,根须还带着泥屑,翠生生扎成一小把一小把,不知怎的滑进了白沙溪。水波推着秧把子,像几尾青鲤鱼,摇头摆尾往下游去。
白沙村埠头
秧把子漂过水埠时,父亲挑着猪笼正从小猪市场出来,歇在溪埠头附近。猪笼里三只小猪蔫蔫地缩着,壮实的早被人订走了。“四十二块八!”跟着父亲后面的母亲蘸着唾沫数毛票,抬眼瞧见水里漂的秧把子,秧根在水里招展如须。“当家的,秧还好着呢!拿扁担打捞……打捞!”父亲瞅了一眼:“哪还顾得上它?两个猪笼轻头重,还得挑块路边石头回家。”言中之意,先不管稻田里缺秧少苗事,先把肩头上的事解决了。溪中水花溅起,秧把子打个旋儿,依旧翠生生地顺流而下。
高畈埠头
秧把子漂到老家高畈村口堰坝,让石头卡住了。捶衣服的春娥嫂直起腰,冲着坐在青石板上的小林喊:“阿林!快捞秧!补到西头田里正好!”少年却把新塑料凉鞋往青石板空隙下挪了挪——阳光底下,硬塑料鞋带勒得脚背发红。“下水鞋要冲走的!”他梗着脖子喊。春娥嫂啐一口,蹚进齐膝深的水里。秧把子吃透了水,沉甸甸像块青石。她刚抓住两捆,稻草“嘣”地断开,剩下的秧苗忽地散开,绿云似的漫过腿肚向下游涌去。
梅溪官堰
秧苗撞上横木村官堰石坝时,终于彻底散了架。牛牙郎正掰着黄牛嘴数牙:“第三颗白齿磨平了!好牛!”过河看热闹的闲汉用竹耙捞起几根残秧,湿淋淋地滴着水,来到耕牛交易市场。“可惜了!能补半亩田呢!”见到乱糟糟的秧苗的人叹气。牛牙郎抓过几根秧苗塞进牛栏,老黄牛舌头一卷便吞了半截。“烂在地里不如烂在牛肚里!”他拍拍牛脖子,“牛粪肥田,秧苗也算回了本!”断根的秧苗在牛齿间咯吱作响,青汁混着白沫从牛嘴角淌下来,像给溪石染了道绿边。
日头沉到山背时,官堰上只余几截断稻草。春娥嫂在青石埠头的捶衣声、猪笼里小猪的哼唧声、少年凉鞋踩在青石上的啪嗒声,都融进了梅溪流域的水声里。只有那几根没捞着的秧苗,仿佛还在水底生着根,年年在农人梦里抽出青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