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东方大陆上有一城,繁华似锦,遍地生金,琉璃为顶,白银为底,城中夜景璀璨,万家灯,亮过满天星。
所以我去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暂且叫它S城吧。我想我活了几百年都没见过比S城更怪诞的地方。
城中人与妖魔同住,妖魔长相与人无异,混在人群中,也是笑意盈盈,温文尔雅,谅你博览群书,我想你也跟我一样判断不出来面前衣冠楚楚的俊俏皮相下到底是人是魔。
城中心高楼林立,一幢幢摩天大楼,擦得反光的玻璃墙,干净整洁的瓷砖地面。城市边缘一圈简陋破烂的建材板隔着,外边是大片大片杂草丛生的农田林地,垃圾遍地。
我站在城中新建的天桥上,周围人来来往往,光鲜亮丽,踩着锃亮的皮鞋,或者精致小巧的高跟鞋,踏出不间断的“嗒、嗒、嗒”声。看着城外荒芜的田地,衣衫褴褛面无血色的农人,我随手拦住了一个人、也可能是魔,“你好,请问那边是哪里?”我指着城外,有些不解。
我拦住的人笑盈盈的,很有礼貌,“那边是——城外。”
我知道那是城外,“我的意思是,那些人为什么不进来生活?”
“他们是被淘汰出去的低等人,优胜劣汰,他们进来也活不了。”男人笑了笑,见我没有再追问的意思,轻轻一点头,转身走了,笔挺的西装很是修身,几缕淡淡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原地。
哦,低等人。人还分三六九等的吗?
旁边一学者模样的男人突然笑出了声,周身围了一圈人,我凑近看了看,原来是在写生,画中景不正是城外那幅破烂的景象吗?
“哈哈哈哈哈,先生要是早出生个几年,应就没Jules Breton什么事了,《拾麦穗的女人》那副画怕也要改名了。”
学者模样的男人抬手推了推金丝边框眼镜,满意地笑了笑,似是很享受旁边人的奉承之语。
我站了一会儿,他们已经从Jules Breton谈到这幅比《拾麦穗的女人》更有艺术价值的画作的估价了。
夜幕降临,街头灯光璀璨,霓虹闪烁,绚烂迷离,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场景。只是,目光所至,一个人都没有。
我一个人走在S城这好看的夜景里,四周静悄悄的,好像误入了仙境。前方一大片白茫茫的白雾缓缓向我移动过来,我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白雾越来越近,不知何物。
白雾像是有生命般,闻到了活物的味道,移动地越发快了,不消片刻便将我整个儿吞了进去。
一进来,恍了两恍,整个视线便都清楚了:一队队看不清脸的行人,目光涣散,呆滞,隐在白雾里,游离在这S城灯光璀璨的夜晚街头。我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人,是魔。
你看过丧尸片吗?如果看过,情景代入一下,那么我想你应该就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了。定了定神,隐去了身形,我将自己附身在一棵不太起眼的行道树里,身边这些行尸走肉一个接一个擦身而过,虽然不是很害怕,但这种瘆人的感觉还是很不好。
就在我头皮发麻的当下,随意一瞥,我看到上午天桥上那个金丝边框眼镜的学者了,没想到,也是个魔。
不知道这种情境还要持续多久,我暗暗吐了口气,准备出去。就在这时,身边这些丧尸突然加快了速度,红着眼睛,潮水一般朝前涌去。像我这种爱凑热闹的,自然不会错过这种事,我提了口气,也加快了速度,在附近的行道树间穿梭着。
他们抓住了一个人。
一群魔抓住了一个人。
我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这繁华而又阴森的街头,凄厉的叫喊声一声又一声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站在高处,我看到他们红着眼睛撕扯着他的身体,头顶明亮的路灯打下来,像极了手术室里那种晃眼的白色灯光,红色的液体流淌在身下。他的灵魂被抽离出来,撕成一片片,撒进人群,他们一头扎进去,混乱不堪。他被丢弃在一旁,像肮脏破败的棉布娃娃,毫无生气。
他死了吧,我想。
我坐在树杈上,坐了一整夜,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丧尸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
洒水车唱着歌儿过来了,经过他的时候,多冲了一会儿,血迹早已经干了,清洁工挥着大扫帚,努力清洗着那一片腥红的地面,面色如常。
他被扔进垃圾车,往城外拉去。“他——”我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了?”看着那具破败的身体,被倒进城外不远的垃圾堆里,合体修身的精致西装早就被撕成了破布,挂在身上,身上暗红的血迹,混着腥气,招来了不少苍蝇。
清洁工打量了我一眼,“新来的吧?晚上别出门。”我站在一旁,看着那具尸体,有点发怵,胃里一酸,差点呕出来。清洁工白了我一眼,又跟了一句,“也别得罪人。”说完推着垃圾车悠悠哉走了。
我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抬脚往哪个方向走。直到“咯吱咯吱”的板车声将我拉回现实。
两个眉目淳朴的年轻人,拉着一辆破板车,费力地将那具尸体抬上车,又费力地拉着朝着来路走了。从始至终没看我一眼。
鬼使神差的,我跟上去了。
这是一片坟地,没有墓碑,只有一个个鼓起的坟包,远些的已经长了高高低低的野草,近些的黄土新泥,还有一个个挖开的土坑,不知道在等待着谁。
两个年轻人正在填土,那具尸体已经被随意放进了个坑洞。
“请问——这些坟都是谁的?”
两个年轻人抬眼看了我一眼,一个没做声,继续填土,另一个倒是接了话:“你还是赶紧回城里吧,不然明天埋的就是你了。”
“……”气氛有些僵硬,一时间我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先前没做声的年轻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直地打量着我,“新来的?”
看着他清澈如泉、似乎能将人看透的眼睛,我竟有点局促:“对,刚来、没几天……”
“为什么来?”
“听说东方大陆上有一城,繁华似锦,遍地生金……”
“哈哈哈哈,”我还没说完,就被他一阵笑声打断了,“行了,你走吧,希望我们以后不会埋到你。”他的眸子黯了黯,低下头继续填土。
我眼角一阵抽搐,但还是接了一句,“城里那些魔是怎么回事?”
这次他连眼皮都没抬,一边干活,一边接话,“过几天你就成他们一员了。”顿了顿,又补充了几句,“他们原本也是人,但是到了某一个高度,让权势金钱迷了眼,成了奴隶,只能靠吸食人的灵魂而活。”
“我……”
我话还没出口,又被他抢了话,“你要是想要名利,就一门心思扑进去,不要一边想要钱,一边良心不安,否则便只能落得他这样的下场。”他指了指坑里那位,“这样我还能少埋个人。”
“……”,我眼角又抽了抽。
……
传说东方大陆上有一城,繁华似锦,遍地生金,琉璃为顶,白银为底,城中夜景璀璨,万家灯,亮过满天星。
每天有多少人慕名而来,奔着那些看不见的浮华,白日热闹繁华的景象下,掩盖了深夜多少的阴暗勾当,而那些新人,谁又成了魔,谁又进了那两个少年挖好的坑洞里。
那矗立的高楼反射着明亮的光,脚下是洁净的瓷砖,头顶这个白天不会发亮的路灯,见过几个人的叫喊、挣扎、死亡。
白骨森森,你踏着谁的骨灰走到了今天?
我又回到了第一天来的时候站的那个天桥上,身边人来来往往,放眼城外,破落不堪,脑中又响起那天那位年轻人的话:
“你为什么不去城里谋生?”
“我想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