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马龙家门口。这条路张继科跟着马龙走了挺多遍，很熟了。他把马龙送到楼下，马龙跟他说再见，转身往楼门洞里走。

“马龙。”张继科叫住他。可能声音太小，刚好路边又有车经过，按了声喇叭，把他的声音盖过去了。马龙没听见，他得再叫一遍。

“龙。”张继科叫，换了个称呼，带着点怯懦，又带着点亲密的欢喜。

马龙转过来，停在楼门口处，“你叫我？”

张继科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背对着自己走了，就想叫住他。电影院门口忍住了，可他又追了上去。现在他当然不能再追上去，就叫出了口。等他真转过来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点点头：“嗯。……过几天你没事，再出来玩吧。”

“好啊。”马龙想也没想答应了，左右这个假期有大把时光可以用来消磨，更何况邀请他的不是别人而是张继科。

马龙没有多少朋友，张继科算一个。如果说关系亲密的话，那张继科也一定会排第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因为一年同桌，也许因为他是跟自己有点相似的人，再也许，他身上那点张扬放肆，是马龙骨子里就缺的，学也学不来。

马龙不知道，和一个和自己相反又相似的人待在一起，究竟会是快乐更多，还是烦恼更多。他那会儿觉得，肯定是快乐更多。

张继科走回家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他觉得自己为后面的几天铺了条路。到家的时候挺晚，张继科把手机充上电，一眼又看见了那个粉色的信封。他拿起来，翻过来翻过去扫了两眼，封口处的泥印做得精致，但他没兴趣拆开，扔进了垃圾桶。

马龙问他，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兴趣，张继科看着他，想，我就是知道。

很快到了查分那天，系统说好了中午十二点开，却又食言，到了十点，就有人在网上互相问分数。马龙自觉考得还可以，开了电脑也要查分。考生号和身份证号都输好了，点查询的前一秒还自言自语：“勇敢点。”

系统界面等待了两秒，马龙从未觉得两秒钟那么长，也从未觉得那么紧张。或者说，那种紧张感是久违的了，自从高三期末，张继科给他搅和了几句之后，他就再没紧张过。一二模成绩回暖，最好的一次，他年级第四，张继科年级第二。高考的时候也就还算有信心，进考场之前没见着张继科，但知道和他在一个考场，就莫名踏实了点。

成绩显示出来，却不完全理想。比他想去的大学差了十分左右。

马龙看见这成绩的时候挺平静的，没太多感觉，又不是直接落到一本线，排名还不算太靠后，重点大学还是有的上的。张继科一二模的成绩都比他好，不知道高考怎么样。马龙想到这，才发现自己最关心的其实不是自己的成绩。

很多人的分都出来了，马龙挑了几个关系近的问了一圈，就是没问张继科。和他的微信对话框点开了几次又都关上，始终没收到消息，也没敢问。

算了。马龙看了看表，才十点半都不到。张继科肯定会等到最后，不得不查分了再查，马龙想。

亲朋好友陆续打电话来问，马龙一一回应了，又收到许多鼓励和祝贺。马龙无心地应付着，脑子里越来越混乱。

他和张继科从来都没有要上同一个大学的约定，他也觉得不现实。两人都考的正常的话，应该是能上一个大学的。但是照自己目前这个状况，如果张继科发挥正常，自己又凭什么拖他下水。

这么想着，手机响了，是条消息提示。马龙把手机打开来，是张继科的消息。他问，你多少？

马龙想也没想报了成绩，又加了一句，考得不太好。

那边空了很久，回了一条，马龙用了两秒钟看完了，扔了手机眼神放空，心皱缩起来，压抑到无法呼吸。

张继科说，咱俩一个分。

命运会有很多巧合，马龙知道。中考的时候他们俩就一个分，没想到高考又是这样。当时期末和一模的时候，他以为会是两个人离得最近的一次，虽然相互交错着，但中间只隔了一个人，没想到现在才是最近的，干脆一模一样了。这巧合太巧，不但一个分，而且在马龙没考好的时候，他也没考好。这就太巧合了。

马龙总觉得张继科应该比他好，而且从一二模的成绩来讲就是这样。他觉得如果有些荣光只能落在一个人肩上，那一定是张继科。张继科那样的性格，像是什么东西都得心应手的，张扬着，耀眼极了。

去学校拿分那天，张继科让马龙替他领了，说改天有机会再给他。马龙就替他领了，简单扫了一眼两人的各科分数，每一科都参差不齐，加加减减的，竟然总和相等。

马龙叹了口气，把两张分数单贴在一起放着。有同学过来领，问他分数，马龙说了，又打听张继科的分数，马龙摇摇头说，不知道。

马龙从没问过张继科对这分数怎么看，他也不太想问。张继科肯定说，就这样，还挺好吧。可马龙也知道，他肯定背地里叹气，自嘲地笑。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太马虎，蹭了两天就该报志愿。马龙和爸妈商量了许久，又跑了很多大学的招生组，最后决定了志愿。他和张继科有点心照不宣似的，谁也没问谁。

志愿填报的最后一天，距离系统关闭还有一个小时。张继科问他，你报的哪？

两人交换了志愿，不出意外的话，两人都会被第一志愿录走，但他们的第一志愿填的不是同一所学校。一个在长三角，一个在珠三角，天南海北的。

张继科把自己的志愿单查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干脆地点了打印。最后的一个小时，他关了电脑，没敢想这事。晚上八点一过，张继科看着自己的志愿单想，好了，未来的四年，他和马龙注定要分开了。

他自问不会为了什么人改变自己的选择，哪怕那个人是马龙，也不会。现在的第一志愿是他自己选的，挺满意，把另一个人的志愿单拿来，填上一份一模一样的终究像是偶像剧里的桥段，他做不出来，没人能做得出来。马龙对于他来讲意味着什么呢？他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至少不是那种为了他能舍弃一切的。

有时候人的感情很奇妙，就算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分别，也还是能把下一秒过得一如往常。这天马龙给张继科发微信：“有空吗？陪我出来打球吧。”

乒乓球是两人的爱好，高三体育会考之后的体育课都是自由活动，两人就拿了拍子去乒乓球馆互怼。水平倒是不相上下，有时候张继科赢，有时候马龙能占上风，不过都是微弱的优势。

学校的乒乓球馆不给进，两人只好约到外面。张继科说他知道一个专业的乒乓球场地，就是离得有点远。马龙说好啊，反正时间富裕，约在门口汇合好了。

张继科把他说的乒乓球馆的位置发给马龙的时候，马龙却犯了难。挺偏僻，在一处居民区背面。正门对着外面开，但是没有大路能绕进去，得从居民区里穿过去。马龙别的都还挺自信，就是对自己容易迷路这点认识准确，高考头一天在考点校里绕了两圈差点找不到考场的又不是别人。

保险起见，马龙在网上找了很久地图，怎么坐车过去，下车之后又怎么走。但是地图上的小路标的不清楚，卫星影像3D成像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有两百米不知道该怎么绕。

他打电话给张继科，等了两秒又摁掉。这让他想起看完电影那天晚上，他对自己说，你不能总依靠他。

许是看见了未接，过了两分钟，张继科电话拨回来：“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咱们几点到那？”马龙犹豫了犹豫，还是没把问路的事说出口。

“两点吧，”张继科说，“中午睡一觉。”

马龙说好，挂了电话的时候，鼠标还在那个地图上拖拽。

电话刚放下又响了起来，马龙接起，张继科说：“我一点半到你家门口，咱俩一块过去。”

他说得直愣愣的，马龙顿了一下，问：“你不是坐地铁过去吗？”

张继科说：“不用，地铁还要倒，我去找你，咱俩从你家那儿坐公交，直达。”

马龙听了这个理由，也没犹豫，说：“好啊，那我一点半在家楼下等你。”

马龙庆幸极了，觉得张继科和他一块走的事情来得顺理成章，自己不认路的事也不必说出口。他越来越觉得，和张继科待在一起，一定是快乐更多。

居民区里的小路确实难绕，但是看来张继科来过不少次，找路驾轻就熟。场馆条件挺好，费用也不高，看来可以好好打一小时的球了。

两人简单热身了，从包里往外拿拍。马龙的拍一拿出来，张继科眼尖，一眼认出来：“狂飙三？挺专业的啊。”

马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拍子又看看他，笑：“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换了几套胶，还是这个顺手。你的呢？”

张继科把拍子拿出来递给他看，一边挑球一边说：“我用的蝴蝶，搏杀好用。”

马龙接过他拍子看了看，边缘有点开胶了。他把拍子还给他，“你用的年头挺长的了？”

“是啊，”张继科把球发给他，掂了掂手里的拍子，“用了两年多了，没时间换。当初粘的又不好，是该换了。”

球一打起来，他们就不是平时那么平和了。张继科打球挺凶，也敢喊，马龙却不太爱出声，赢了球都没表现。

“你打球怎么一点激情都没有。”张继科笑他。

马龙抬胳膊抹了抹汗：“又不是专业运动员，咱俩打，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没那么重要吗？张继科想。他人生中到目前为止，许多事是输是赢，是成是败，都是有定论的，所以输赢真的不重要吗？

刚打了没半个小时，隔壁球台来了人。马龙听声就认出来了，喊：“许昕！”

许昕听见声过来，走近了才认出是他俩，熟稔地打招呼：“你俩怎么也来？”

“我在这打了十几次了，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张继科笑说。一眼瞥见跟许昕一块来的还有一个人，比他矮些，背对着他们在包里拿东西，留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我也是听人说的这地方。”许昕说，又回头喊人，“方博！”

方博放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跟两个人打招呼：“哥，学长好。”

“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张继科倒是熟稔地上去打招呼，胡撸一把他后脑勺，说，“准高三的人这么轻松？”

“不是，”许昕打断他，“你们俩认识啊？”

张继科笑：“能不认识么，我俩从小一个院儿长大的，他爸妈老不在家，老是寄存在我家。”

“什么叫寄存！”方博喊，“张继科你把我当行李？！”

张继科又笑，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方博说：“我和他一个社团的。”

张继科又问：“哦，认识多长时间了？”语气暧昧不明。

方博一脸“你不是个傻子吧”的表情看着张继科说：“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就出来打个球怎么就你那么多废话！”

“人家也准高三了，”马龙在一边插话，跟许昕说，“别老耽误人家时间。”

“没事，”方博抢在许昕前面，“就他这近视度数，我还是陪他出来吧，免得走到一半丢了。”

一句话说得马龙和张继科都笑，许昕一把胡撸在他后脑勺上，“方博你等着我一会削你呢。”

本来四个人就开了两个场子，也没有要拼场的意思。但是在许昕方博连续两次反手把球打飞到隔壁的球台上之后，俩人也不好意思了。许昕拿着球拍跑过来，两手往球台上一撑，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两位，咱拼个场打双打呗，这样两个场子能打俩小时。”

这么算下来还挺划算的。马龙先答应了，自然地走到张继科这半场。许昕问：“你俩配过双打？”

许昕和他们同届，但不是一个班。几个人高一军训的时候被分到一个宿舍，自然就相熟了。只是马龙和张继科配双打都是在体育课上，许昕自然不知道。

“是啊。”张继科把球发给对面，和马龙换了位置做接发准备，又问：“计分吗？”

许昕一看这架势，又想到刚刚把球打飞两次的经历，心虚了点，说：“算了。”

双打比单打有趣些，能打出几个多拍相持。张继科和马龙默契度挺高，压着对面打，就算不计分也能大概感觉出胜负来。忽然一个球过来，该马龙接，张继科往旁边让了让，但是没让够，马龙一个侧身撞在他身上。张继科来不及多想，为了避免两个人都摔在地上，他上手揽住了马龙的后腰。

张继科比马龙壮些，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揽住他的时候也分外有力。马龙眼见着要撞到他的时候惊呼一声，下意识用左手抵住他右肩想给自己减速。结果后腰落到张继科臂弯的时候，反而淡定下来。

许昕只看见马龙用手抵住张继科的肩，倒是没看见张继科揽住他。他看着两人纠结的动作笑出声来：“马龙你真是不心疼他，他又不是柱子会固定不动，你用手抵着他，不怕把他带倒吗？”

马龙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哪想那么多。被许昕一说还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瞥了眼张继科，又觉得有点抱歉。倒是张继科捡起球来蹭了蹭，说：“没事，我不是柱子，但也不是面条，哪那么容易倒？”

一句话说得其他人都笑，发了球就很自然继续打。经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他们注意力又都收回来放在球上。后面打得十分精彩，几个人手感上来了，打的回合数越来越多，水平也越来越高。

四个人可以说都水平相当，球打下来酣畅淋漓。一身T恤都被汗水浸湿了。这时候馆里没什么人，张继科把上衣脱下来，就地拧出些水来。

马龙站在他背后，也在换衣服，抬头的时候冷不防瞥见他后背。他的肩挺宽，还平，肌肉线条极好看。蝴蝶骨因为瘦而有些突出，上面纹着一只张着翅膀的鹰，刚好和他蝴蝶骨的走向一致，张扬着，振翅欲飞。

真好看，真的很好看。马龙想着，手不自觉就触碰上去，把张继科弄得浑身一激灵。他转过身来：“怎么了？”

马龙自觉唐突，尴尬地笑着收了手，说：“我就觉得还挺好看的，你什么时候纹的？”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张继科擦干了身上的汗，把干净衣服套上。

马龙也把衣服换好了，低头收拾东西，也许因为刚刚那一下不自觉的触碰，也不敢抬头看他，只问：“疼吗？”

“不疼，”张继科笑，“开始有点疼，后来就没什么感觉了。”

四个人一起走出去，张继科和马龙在门口和许昕方博道了别。许昕说，谢谢你俩带着我们打，多玩了一会。

张继科说没事客气什么，大家都那么熟。再说了，要是不跟你们打，我就要被虐惨了。

方博挺惊讶，问：“哥你打不过龙哥？”

马龙想说其实也没有，倒是张继科抢了先，说，对，我打不过他。

方博笑：“没想到还有我哥打不过的人。”

方博也就那么一说，别人都那么一听，倒是许昕认了真，问：“方博你是有多崇拜你哥？咋不见你崇拜崇拜我？”

方博拉着他走，说：“还崇拜你呢，别在这丢人现眼。”

几个人笑着又道别，许昕方博往另一条路走了，留下张继科和马龙。

马龙仰着头喝水，被汗濡湿的刘海贴在额上，挡了眼睛。张继科看见了，伸手帮他拨拉开，马龙下意识地闭了眼，但没躲。

“喜欢这地方吗？”张继科问。

马龙点点头：“环境不错。”

“那以后可以常来，”张继科说，“明天还来打吗？”

“好啊，”马龙想也没想答应了，“明天几点？”

“还是今天这个时间吧。明天我还在你家门口等你。”张继科说。

回去却不能一道了，马龙也知道。不过回去的路他并不怕，下了公交就是自己家小区门口。两人走出了这个居民区，马龙说：“你不要送我回去了，我认得路的，你这么走很绕远吧。”

事实上过来的时候张继科就绕了远。他怕马龙自己找不到路又丢，决定跟他一块走那段路，但是又不能把这个理由明白告诉他，怕他尴尬，于是就借口说这么走近。既然马龙知道他这么回去是要绕远的，那么这借口也就不再奏效。张继科说：“好吧，那明天见了。你到家给我个信儿。”然后掉头和马龙走了两个相反的方向。

公交车等了不一会就来了，马龙上了车。车上人不多，马龙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掠过。他心情轻快得想唱歌，就在心里哼哼起来。

“他不羁的脸像天色将晚/她洗过的发像心中火焰/短暂的狂欢以为一生绵延/漫长的告别是青春盛宴……”是王菲的《致青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高兴的时候，会哼起这首歌，太不应景儿了。他想。换一个吧。

“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又是王菲的歌。马龙笑了笑。不过这次倒还挺好，这两句……有点像他和张继科。马龙想。从高三开始的相熟，一起努力又一起欢笑，这算不算狭路相逢。如果这不算，那高考的同分又能不能算。张继科说明天见，明天之后还会有无数个明天，又算不算相互纠缠。马龙不知道。

但这歌后面唱，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 算不出/流年……

为什么又是这么伤感的歌词。这让马龙想到了两个人报的志愿。不出意外的话，两人都会被第一志愿录走，但他们的第一志愿填的不是同一所学校。一个在长三角，一个在珠三角，天南海北的。未来的四年，他和张继科注定要分开了。到时候注定会有一场告别，而现在又算不算这漫长的告别的一部分。

马龙不敢往下想。刚刚张继科在他旁边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单打或者配合双打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场注定会来的分别扔到一边了。现在一个人，就又想起来了。可能是因为歌太伤感，马龙想。那就换一首，换男神周杰伦的歌。

然后他脑海中就想起了这样的旋律：“再给我两分钟/让我把记忆结成冰……”

马龙笑得有点无奈了，仍看着窗外的景色。车子飞驰在公路上，速度很快，窗外的景色快速掠过。真的是歌太伤感么，还是，青春本来就是一场告别。

马龙决定不再想这些事。车里空调开得小，背后还有些汗津津的，就像张继科揽住他后腰时的温度。

张继科回到家就立刻洗了个澡，热水一冲才注意到左脚腕不舒服。他伸手摸了摸，没肿，估计是之前的旧伤有些反应。打双打的时候有些别扭，他也没管。要是告诉马龙自己一直在抹药缓解，那估计要被没收拍子了。他想，想着又笑，被马龙没收拍子，那也是件挺有趣的事。

第二天打的时候没碰上许昕和方博，左右周一，方博是肯定要回去上课的。工作日球馆里人更少，两个人打了将近一个小时，热得浑身湿透，估摸着快到点的时候就坐到场边休息。张继科灌了半瓶水，马龙说:“别再喝了，一下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

张继科听话地没再灌，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马龙坐在旁边收拾东西，又掏出一个包来递给他。

“这什么？”张继科接过来，问。

马龙笑了:“送你的毕业礼物，你用的蝴蝶。你的那个太旧了，换新的吧，不然旋转都不好打。”

马龙自从收了他的毕业礼物，一直琢磨着送他个什么好。这种东西不在贵，要紧的是要对方喜欢。昨天看见他有点开胶的球拍，像是个大好的机会。马龙找了好几个地方，好不容易买到了这个型号。

张继科把那个包打开，把里面的胶皮翻来覆去看了看，然后心满意足收紧包里，说:“我正要去买呢。谢了啊。”

他收了，他没拒绝，这挺好。马龙想。之前欠他一个礼物又外带让他请了一场电影外加一顿饭，马龙一直怕他这次也不会收自己的礼物。看他装进包里，马龙觉得稍稍扯平了些。起码他们互送了礼物，这大概是他们之间比毕业典礼更正式的事。

“继科儿。”马龙叫他。尾音上翘着，打着卷。

“嗯？”张继科转过头来看他，却发现他没有看着自己，而是低头盯着地板。

马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想好去X城了？”

张继科也盯着地板，笑了笑:“为什么问这个？”

马龙也笑:“很远，珠三角地区，相当于我国南端了。”

张继科笑出声:“人家海南也是要面子的好吗？还有南沙群岛呢。”

马龙的本意是这是个严肃的话题，被张继科一说自己也禁不住笑，笑了一会又正了色:“我说真的，那么远。”

“飞机三个多小时而已。”张继科说，云淡风轻。

也是，马龙想。现在都地球村了，什么远不远的。于是就没再说话。

“马龙。”张继科让空气安静了两秒，然后叫他。自从上次在他家门口叫住他，他就一直叫他“龙”，这么正式地叫名字，还是头一遭了。

“嗯？”马龙依然不抬头，盯着地板。

张继科手放在腿上，不自然地摩挲了两下，然后问:“如果……我先走，你会去送我吗？”

马龙被他问得有点愣，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我是说……如果我得先走，去上大学……你会去机场送我吗？”张继科又问一遍，把问题说得详细了一点。

“会……会啊。”马龙答。

“嗯。”张继科说，像是确定了什么，语气放松了一点。

“那你呢？”马龙这次回头来看他，不巧没碰上张继科的目光。

换张继科盯着地板了:“我什么？”

“一样的问题，我问你。”马龙没转头，一直盯着他，从额头看到鼻梁看到嘴唇，最后目光落在他喉结上。

他看到张继科的喉结动了一下，然后听到他沉着声说，不会。

“为什么？”马龙有点着急，问。

张继科沉默了很久，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瘪了又再弄鼓起来，又捏瘪，空气里都是塑料“咔咔”的响声。

他们这个场地的计时到了，顶灯“啪”一声全灭了。旁边的几个球台都没人，黑着灯，他们周身都是漆黑的。

马龙想说话，问问张继科为什么沉默。还没等他开口，黑暗里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这手的温度很熟悉，就像他电影院里攥了半个小时的时候，又像电影院门口试他手掌温度的时候。

张继科的手有点抖，比起马龙安安静静的手来说，明显很多。他在黑暗里看向他的脸，然后沉着声，一字一句，极郑重地说:“马龙，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话说出来畅快极了，哪管什么对不对。张继科一直没给他的感情下个定义，他也觉得没这个必要，有些东西囫囵过去就完了。直到刚刚那一秒，马龙问他同样的问题，他一瞬间清醒地意识到，有些东西是不能囫囵过去的。他得给它下个定义，他也得明确地让马龙知道，他想和他在一起，下一分下一秒，每一分每一秒。

马龙当时听了之后是什么感受，后来早就忘了。就记得那个夏天那个下午，场馆里黑得和外面的阳光明媚形成鲜明对比，而他没害怕。

当时的马龙也沉默了很久，直到有其他人走进场馆。他在黑暗和其他人的脚步与说话声中贴近了张继科的耳边，然后反问他:“张继科，以后每次黑灯的时候，你都在我旁边好不好。”

两个人的气息很近，空气传来对方炽烈的体温，烤得心里灼烫。张继科知道马龙离他很近，他动也没敢动，哑着嗓子说，好。

少年握着彼此的手，在黑暗里许下誓言。这事来得浪漫又隐秘，像天上时隐时现的星。张继科说好的时候，也知道誓言无法兑现，他们终有一天会分开，一个长三角，一个珠三角，天南海北的，每晚灯灭星暗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在他身边。但他依然会郑重其事，内心虔诚而不带虚伪，因为至少这一秒，他是爱他的。他要求自己尽力去做到，哪怕注定不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