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娜娜,是一隻成年母花豹的名字。此刻,雖然她的腳步依然輕盈敏捷,低垂的頭,卻絲毫掩飾不住剛剛捕獵失敗的沮喪。瑪娜娜沒有繼續與獵物糾纏,而是匆忙返回藏身之地尋找年幼的孩子。她四處張望,不斷地發出召喚的聲音,周遭靜悄悄的,她沒有收到預想中歡愉的回應和那只漂亮的金黃色身影。不詳,陡然繃緊了她的神經,空氣也變得緊張嚴肅。
瑪娜娜用她敏銳的嗅覺判斷著尋找著,兇手就在附近,並未走遠。是的,活吞了一只小豹子的蟒蛇,扭動著巨大的身軀,腹部如女人身懷六甲,脹出一倍有餘,正艱難地向前滑動。殺氣,從幾米之外凜冽地發射過來,蟒蛇迅速繞成一團,直立起頭部,擺出一副以守為攻的姿態。
通常,花豹是不會輕易與蟒蛇為敵的,蟒蛇尖利的牙齒很可能給予花豹致命一擊。失去孩子的瑪娜娜,沒有恐懼沒有猶豫,她要要回自己的孩子,僅此而已。沒有誰比受傷的母親更加勇敢而充滿鬥志了吧,幾個回合下來,瑪娜娜在巨蟒的身上抓出數道血痕,甚至撕下一大塊皮肉來。巨蟒吃痛,深知自己大著肚子,行動遲緩,不敢戀戰,遂鑽進一個樹洞躲藏起來。而瑪娜娜就守在洞外一塊大石頭上,不聲不響也不離不棄。對峙,考驗的是信心和耐性,這一次,瑪娜娜贏了。
受傷的巨蟒爲了自保,慢慢吐出小豹仔的身體后迅速逃離。瑪娜娜沒有追,默默地看著幾乎還是完整的小豹仔的身體,那一身金黃色的皮毛,在陽光下隱隱發亮。瑪娜娜舔了舔小豹子,猶如慈愛的母親輕撫著熟睡的孩子,然後如往常一樣叼起小豹子的脖頸,回到她們曾經的家。瑪娜娜沒有報復蟒蛇,在她的心中,也許悲傷更大於仇恨,她知道,這就是自然的選擇與殘酷,她甚至沒有憤怒只有認命,她所想的,也只是要回自己的孩子。
瑪娜娜在小豹仔身體上嗅著舔著,輕輕地低喚著,漆黑的夜晚瀰漫著溫柔而淒涼的氣息,連草叢中的蟲鳴也似乎消失了,月色也隱在雲朵之後。在這個哀婉的夜色中,瑪娜娜做出了我們絕對意想不到的震撼的一幕,她一口一口地吃掉了自己的孩子,並且發出特別的嘯聲,仿佛是一種儀式,是告慰,是紀念,還是超度?
想起《狼圖騰》中記載的,藏區老人死後,尸身被扔在草原上,等著夜晚狼群前來就餐。若是誰的肉身連狼都不吃,那一定是生前做了壞事,高遠的騰格裡看在眼裡,對他死後的懲罰。這種天葬,也是在向老天爺表達敬畏與謙卑。死後的肉身,無論是自己吃還是被吃,其實,只是不同的埋葬方式。動物與人的理解不同,做出來的行為也不同,但絕不能認為,她們就是殘忍惡毒的。誰都知道,再沒有比人類更殘忍惡毒的生物了。與瑪娜娜一樣,人類,也曾經是自然的一員,也曾圍著火堆,用舞蹈與歌唱來宣洩熱烈的情緒,這些,人類都已經遺忘了吧。
有一個故事:師兄弟兩人出門修行,看到路旁有一具屍體。師兄就停下腳步,用鋤頭挖了個坑,把這個人埋起來。而師弟卻看都未看,繼續向前走。有人就不明白了,問法師,爲什麽同樣是修行,差距這麼大呢?到底哪一個人做的才是對的呢?法師微笑著回答,他們都在修行呀,一個是慈悲,一個是解脫,而已。
如今,瑪娜娜已經十二歲了,比別的花豹多活了四年。這位一直佔據著最好領地的叢林花豹女王,一生中有過八個孩子,只活下來四個,死亡,是她必須承受的。幾乎每時每刻,她都要為保衛自己的領地與其他母花豹兵戎相見。受傷是難免的,也可能是致命的。十六歲那年,瑪娜娜再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領地了,身上累累的傷痛也時常發作,讓她痛苦不堪。她太老了,已經不能捕獵了,只能尋找些殘羹剩飯勉強度日,偶爾餓急了,也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從野狗嘴裡搶食以維持日漸虛弱的生命。第二個春天,瑪娜娜不知所蹤,她是默默地走了。
這就是我看到的紀錄片《花豹女王》。有人說,動物是沒有感情的。現在越來越多的實例恰恰告訴我們,動物非但有感情,她們的感情比人類還要真切還要熱烈,只是,她們不矯情,不做作,她們更願意順應自然的安排,默默隱藏自己的情緒,畢竟,生活,還是要繼續的。她們更懂得珍惜生命存在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