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时候会让人很绝望，逃又逃不掉，躲又躲不了，可又不知道怎么办，这就是兰花花此时心情。她神色黯然，捂着脸坐在路边的石头上，默默的哭了起来。

"花花，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路过的村长问。

"哎!"兰花花收拾了一下心情长叹一声。遭受了太多白眼和嘲笑的兰花花本不想说，她不想再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笑柄，但是她控制不了心里的痛苦，它们像泥石流一样从她的每一个毛孔中溢了出来。

兰花花擦了一把眼泪，低着头，自言自语的说:"玉山从医院回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胳膊始终抬不起来，应该是没有好，想找医生再给看看。你说，大老远的找人家，还是求人办事，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吧!哎！贵重的东西咱也没有，买两瓶罐头当做礼物吧。但是，你看这……哎！满村子没能借出五块钱来。哼哼……"兰花花自己都觉得很滑稽，不由的笑出了声来。"哎!人穷众人笑，墙倒众人推呀!"

"不就是五块钱嘛!别哭了，给你。"村长从衣兜里摸索了半天翻出了五块钱递给了兰花花。

清晨的阳光带着重生的激情翻过山岭，漫过草木、房屋，照亮了小山村的角角落落。李玉山端着胳膊和李金山一前一后的向村外走去。

到了医院，先找到当初接骨的郭大夫，郭大夫让去做一个x光片。

x光片拿来以后，郭大夫看了半天说:"没接住，看来你这个情况用普通的方法是不行的，转院吧。"

"转院?"李玉山意识到事情严重了。郭大夫继续说:"县医院有我一个同学叫秋二白，是美国留学回来的骨科大夫，目前咱们县也就是他能治你的病。"

李玉山兄弟俩立刻赶往县医院。然而，护士告诉李玉山，秋大夫比较忙，不在医院。李玉山只好等着，还好，才等了两天后就见到了秋大夫。

秋二白，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微胖，一颗近乎正圆的脑袋中间已经没有了头发，特别的干净、白嫩，像一个发酵的面团。脑袋边缘却长着浓密的黑发，像是围着一条狐狸尾巴。

秋大夫捏着x光片认真地看了好大一阵。虽然李玉山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能感觉到事情有了希望，看来，这次算是找对人了。秋大夫说:"病人到门外等着。"

李玉山只好来到了外面，端着胳膊坐在凳子上休息。哎！说起来，这条断臂把他折腾的够呛。

第一次接骨时，李玉山也没当回事，想着就是骨头断了，再加上家里也确实拿不出上医院看病的钱，所以李玉山找到了郭老六。

还记得五年前王老师被撞时，是李玉山当机立断才确保了王老师的平安，当然也间接保护了郭老六，郭老六还欠着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呢。然而郭老六却不是这么想的，这也是后来李玉山听村里人传言才知道的。郭老六说自己害怕，害怕王老师和那个孩子，说是如果不是李玉山的话这娘俩可能已经是死人了，他现在看见王老师娘俩就像看见了鬼一样。还说他是替龙王爷出气，谁让李玉山拆了龙王庙的门板去抬一个孕妇的，拆龙王庙的门板就是拆龙王爷的门牙，郭老六是在替天行道。

第二次接骨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李玉山找到了镇医院的郭大夫，郭大夫看过李玉山的x光片后说:"谁给你接的骨?跟揉面团似的都扎到一起了，现在已经发炎了。""能治吗?"李玉山忧心忡忡的问。"能是能，就是有点疼。"“疼不怕，我能忍！”李玉山满不在乎的说。然而，令李玉山没有想到的是，郭医生是乘着李玉山不注意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直接将胳膊在床头的横木上折断了。李玉山当时就大小便失禁了，人几乎死了过去。

这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让李玉山至今都心有余悸。这次不会也是这样吧！李玉山心里有些害怕！门开了，大哥脸色阴沉的走了出来，一句话没说，拉着李玉山就走。李玉山很想问问医生到底怎么说的，但大哥的脸就像摸了锅底灰似的乌云一片，李玉山只好作罢。

大哥带着李玉山找了一家不错的饭店，要了两碗面，还特意嘱咐服务员另外加点肉。吃饭的时候，大哥将自己碗里的肉都放到了李玉山的碗里。李玉山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平日里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这下算是赚到了。

吃完饭后，大哥说:"医生说了，你的胳膊碎片太多，而且靠近大动脉，没办法再接了……"李玉山一边舔着碗里的肉沫，一边静静的听着。"锯吧！"大哥无奈的说。"锯……"李玉山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不锯……"李玉山干脆的回答。"不要命了你?"大哥很生气的说。"不锯!"李玉山从来没有像这样坚定过。

李玉山知道，倘若自己锯掉了胳膊，再加上妻子那条残疾的腿，估计村里人一晚上就地笑死好几十口子。更重要的是自己将来靠什么养活一家子?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干净，到时候妻子改嫁了，三个孩子也有人养。

李玉山不同意，大哥也不能勉强，带着李玉山去找娘舅想办法。

娘舅听完李金山的叙述"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像一道佛光，让李玉山感受到了上天的恩赐。娘舅说:"秋二白嘛，前几天我们还在一起喝酒来着，我跟他再说说，怎么也不能把胳膊给锯掉，对吧!"

大哥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就舒缓了很多，并且告诉李玉山明天上去县医院接骨。后来李玉山才知道，当时，秋二白正在盖房子，雇佣了很多的民工，娘舅和大哥抬了三大筐的油条送了过去，秋大夫才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娘舅带着李玉山兄弟再次来到了县医院。看见娘舅来了，秋大夫十分的高兴，寒暄几句后，秋大夫将三人带到了手术室。

"你忍着点。"秋大夫嘱咐李玉山，"接骨是要一边断一边接，还不能打麻药，否则手术就白做了。"秋大夫又吩咐大哥和娘舅:"你们两个人扶着他。"

秋大夫让李玉山坐下，将胳膊穿过隔板的孔洞放到x光机上，又在手腕上拴上皮带，皮带的一头则连接在仪器的齿轮上。

手术开始了，随着皮带的一点点拉紧，李玉山胳膊上已经长在一起的碎骨和肌肉也被一点点的撕开，秋大夫则紧紧地盯着x光机，找准时机，将一枚枚钢钉打入李玉山的胳膊。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李玉山一声声撕心裂肺吼叫，一次次的昏死过去，又一遍遍地被叫醒，旁边的李金山和娘舅早已泪流满面了。三十多颗钢钉全部固定好后，秋大夫又在李玉山的胳膊外打上石膏，手术才算完成。

下了手术台的李玉山一直昏睡着，怎么回的家他都不知道，直到顽皮的二小子故意将尿撒在了他的嘴里，他才醒了过来。二小子说:"爹，讲故事，讲故事。"李玉山很生气，想抬起手打二小子的光屁股，却忘了自己的刚接好的胳膊，一阵剧烈的疼痛绵绵不断的往心里钻。李玉山无奈地笑了，在心里笑了，笑容十分的灿烂，宛如一朵盛开的荷花。

早晨六点，李玉山准时起床，就像以前给学生上课一样。李玉山一只手就着脸盆洗了脸，又挑起水桶出门了。

小山村里吃水非常困难。李玉山家在这座山上，而水井却在对面的山顶上，他只有先下山再上山才能打到水。李玉山沿着山路，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山顶，坐在水井边缓口气。

夏天的小山村还是比较热闹的，太阳咧着大嘴，一脸谄媚地挂在半空中，孩子们急匆匆地朝着村小学跑去。一些村民慢慢的聚集在了村口，形成了乌压压的一片，李玉山知道这是大哥的工程队又要出发了。

这个消息是昨天晚上大哥告诉告诉李玉山的。"胳膊怎么样了?"大哥问。"好多了。"李玉山回答。"明天，我要走了，包了个工程。你多去妈那里看看。""好，知道。""庄稼我已经种下了，你把地看好就行。""好。"李玉山频频点头。

"大哥……"当李金山走到门口的时候李玉山说:"这一年，我是挣不到什么钱了，但是你看这一家子……"李玉山顿了顿又说:"家里的事情我来照看，但年底的时候，你地分我点钱。"李玉山觉得大哥应该帮自己一把，况且自己还有价值，还可以和大哥交换。"好，这个你放心。"大哥爽快地答应着。

大哥的工程一般是盖房子。被群山包围的小山村盖房子用的都是大青石。首先是炸山，再用车将大大小小的石头拉到工地。然后用铁錾子将石头凿成四四方方的石料。

盖房子首先是打地基，然后就要装上一个和房屋相同形状、相同大小的叫"拱"的铁架子。再后来就是将石料一块块的抬上去，这是个体力活，两个人一抬，十分的吃力。石料和石料中间要用石灰、泥浆和小石头填满、塞紧，这样，房屋才能牢固。

一般来讲，凿石头是大工。捡石片，抬石头，和泥的是小工。劳作的时候，两个小工才能供的上一个大工的用料，自然小工的工钱也只有大工的一半:一天一块四毛钱。

大约三个月前吧!丢了工作的李玉山也是站在这水井边上，茫然无措地眺望着路口的村小学。从学生到老师，李玉山几乎没有离开过学校，并且这五年来，他把所有的心血都洒在了三尺讲台上。学校就是他的人生坐标，如今，坐标没了，自己又属于哪个世界呢?

经过千百遍的思考，李玉山觉得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靠大哥李金山。当时，李金山已经是远近有名的石匠了，领着村里人到处包工程。可李玉山没想到的是当他扛起被褥来到大哥的工地时，大哥只说了一句话:"你走吧。我这里不养闲人。"

李玉山无奈，他不能走，也没地方可去。

李玉山承认，和村里这些常年干农活的人相比，自己确实没什么力气，也没什么经验，但是自己绝不是闲人。为了证明这一点，李玉山主动干活，起早贪黑，希望大哥能留下自己。

村里一起出来的人也劝大哥:"留下吧，给玉山一条活路，再说他也算勤快。"大哥无比厌弃的对李玉山说:"留下可以，你要给俩个大工供料，而且一天的工钱是七毛，你看着办，不行你就走。"

李玉山自然知道这样不公平，但没办法，七毛也是钱，一天一天的挣也是个盼头。但大哥似乎觉得李玉山特别的碍眼，只要看见李玉山就会扯着嗓子骂:"傻子，你什么都不会!""傻子，吃的比谁都多，干的比谁都少。""傻子，你给我滚蛋。"

李玉山被骂的晕头转向，不知所措。身体的劳累和内心的沮丧，让他再次陷入了迷茫。

那天，也许是太阳睡糊涂了，把仲春当成了盛夏，大清早就呲着牙咬人的皮肉。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李玉山觉得有点头晕，心里也很烦躁，想休息一天，但想起大哥那冷冰冰的眼神，他放弃了这个非分之想。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玉山为躲避太阳，钻进了刚刚撤去了“拱”的窑洞里。却不曾想窑洞毫无征兆的塌了，把李玉山整个人都压在了下面。当人们手忙脚乱的把李玉山挖出来的时候，李玉山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砸断了，万幸的是人还活着。

时间过得真快，当隆冬的大雪给小山村盖上一层棉被的时候，新年也就没几天了，李玉山盼望着大哥回来，因为过年的东西都还没准备。

傍晚的时候，在外扛活的人终于出现在了村口。吃过晚饭后，李玉山推开了大哥的门。

"咳咳……"母亲卧在炕头不停的咳嗽。母亲常年生病，李玉山买粮食的钱几乎都给母亲看了病。

"大哥……"李玉山终于开口了，"按照当初的说法……你能分我多少钱?""想要钱?"大哥板着脸，怒目而视:"还想要钱，我没找你赔我的地就不错了!"

大哥的话，让李玉山彻底明白了，他没和大哥吵架，甚至连个咳嗽都没有，转身就走。

新年的钟山终于敲响了，院子外面响起了接连不断的鞭炮声。李玉山一家人吃过萝卜条包成的饺子后早早的躺在了炕上。李玉山给孩子们讲"年"的故事，只是讲的有些心不在焉，有些悲悲戚戚。孩子们听着不过瘾，嚷嚷着再讲一个，李玉山呵斥孩子们早点睡。

大年初一早上，李玉山早早就起来了，给大门上了锁。但不知道怎么地大儿子就偷跑了出去，回来以后，一直哭闹着跟李玉山说："肉肉，吃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