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没有星星的位置

现实就是这样,山青秀水,得山水清气,则生才俊人杰;穷山恶水,聚天地浑浊,则生盗贼草寇。吉象冲非钟灵毓秀之地,界于山青水秀和穷山恶水之间。它的上游有个二十来户人家的寨子,寨子以冲命名,也叫吉象冲。这种因地名而命名的村寨,在中国南方广大的山区多得海了去了,叫什么坪、什么沟、什么嘴、什么冲的都有。

吉象冲就镶嵌在桂东北的山区里,寨子既然叫吉象冲,不言而喻,所处的地理位置就不临大江不傍大河。二十来户人家的寨子,只有马卢两姓人,马姓是大姓,卢姓是小姓,均为瑶族。

山里人靠山吃山也养山护山,山自然盛产木材。因此,房子都是吊脚楼,木板房,楼上住人、藏匿五谷和金银细软,一层木板之隔的楼下,则放置四季常用农具和圈养六畜。楼上楼下昼夜发出声响,人和动物却听得习以为常,相安无事,一派宁静祥和。

这山里人,世世代代都精心经营着这数脉山、这数条水,粮食和日常用度便出在山水间。家添人丁了,便在寨子后面的半山腰上多开垦几块梯田或多种几亩毛竹,然后继续子承父业,重复着祖先的生活规律法则。

因为地势偏远,信息闭塞,国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刮起的改革开放春风,到了九十年代中期,才吹到冲里。冲外,一些寨子的年轻人去广东等沿海省份打工挣了钱的消息不胫而走,诱惑得吉象冲年轻一代躁动不已,末了,就跟着亲友的亲友,我捎带你,你捎带他,三五成群地离开吉象冲,到沿海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打拼世界去了。

年轻一代的梦想在冲外。

家里有人在外打工,这家就多了条进财渠道,月月就会收到邮局送来的汇款单。这些钱除了能帮衬家庭开支外,还可积攒下来用于家庭大的建设投资。

三五年间,家里有人在外打工的,都相继盖了新房,娶了媳妇,活得英英武武。家里儿女小,人手缺的,一时没人外出打工,父母的心也痒痒的,吃饭时不忘叮咛儿女多吃一碗半碗,心里恨不得吹气球般将儿女吹大,好为家里也能盖房娶媳生娃。

农民嘛,谁不是这理想?帮孩子盖一院房,娶一个媳妇,抱上孙儿孙女,成了爷字辈的人,这做父母的责任就算尽了,就可以翘起二郎腿,冬晒太阳,夏乘荫凉地享福而无人非议了。

最近的十五年,吉象冲的人是最能深切地感受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的。很多东西从无到有,从低档追求高档,从高档追求到更时尚,比如,吃的方面,从原先的一月吃一次肉,到现在的猪肉断餐不断日;视觉享受方面,电视机从黑白的变大彩电了;通讯方面,电话机从家庭固定电话到用上手机;交通方面,代步的自行车换了摩托车后又开始立志要开上小轿车;水泥路通到乡里又通到村委会;住的呢,村里人起的房子,不再兴吊脚楼了,要起就是两三层的钢筋混凝土楼房,不惧地震不怕洪涝,外镶琉璃瓦和瓷砖,内刮涂料墙漆,辉煌豪奢如宫殿庙宇。

时代不断进步,物质不断丰富,寨子里竞豪奢比阔绰的攀比心,对金钱物质的贪欲心也就跟着调动起来了。真是没吃过肉不知肉味,吃了肉后就戒不了肉了。

老一辈的人大多仍在本本分分地种树伐树耕田种地,年轻人却不安分,八仙过海各走各的来钱路,狠不得自己成了猪笼子,每个眼儿都能进钱。反正邓公说的,不管是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能弄来钱,就是本事就是大爷,就能活到人前去。

吉象冲这闭塞的山旮旯,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都心照不宣,新时代了,不能在寨里建上一幢楼,就是孬种,让父母脸面无光。

有些人的房子才起十多年,逢人就说是老房子了,说自己没能力盖新房,是自己没本事,寄希望于孩子,给儿女们传导着压力。寨里年轻人也不多,竹筒倒绿豆搬,撒完出去也才四十多个,撒在中国满天星般密稠的城市里,互相见面都难,谁靠什么门路来钱,自己不说,谁又知晓呢?大家也没那么八卦,都忙挣钱,懒得过问。警察不找上门,钱就是干净的。

马宗这一年四十五岁了,人到中年一般都会变肥胖点,可他仍是当小伙子时那绿豆芽般的身材,除了脸色黑点,脸上沟壑多点,牙齿被香烟熏得黑黄点以外,和二十年前没太多变化。他是吉象冲里同龄人中唯一没有到外面打过工的。

马宗不是不想去,是寨里开始有人外出打工时,他那大半辈子咳嗽不停的老爹和佝偻矮小的老娘当年给他娶下了邻寨的俊女子王淑,新婚燕尔,谁也不想离开谁半步,都贪恋着对方的温情和肉体。后来,接下来的十多年里,儿子马竹,三个女儿马梅花、马兰花、马菊花又相继出生,而老爹老娘的身体又一年不如一年,先是病,后是瘫,末了是老死,直弄得马宗夫妇除了四季农时不误外,就是照顾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养老送终,不敢出远门半步。

因此,寨子里,马宗一家六口,活到他四十五岁这年,就活成了吃低保的贫困户。儿子马竹已经二十五岁了,到了衣破没有人补的年龄,还没找上对象,人又瓷实少心眼,话语不多,除了干活就是吃饭睡觉。

马宗好几次劝说儿子跟村里的同龄人外出务工,没钱挣不要紧,领个姑娘回来就行了。马竹说,咱这地方山好水好空气好,用心干活就吃穿不愁了,干嘛要在人屋檐下干事受气找贱?马宗拗不过儿子,只好依了他。

儿子陶醉于做冲里井底蛙,不愿出山谋生赚钱,马宗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三个女儿身上。

大女儿马梅花在乡里的中学毕业后就不再念书了。寨子里跟她年龄相仿的姐妹们近年外出务工,离寨时个个还是灰麻雀,回寨时人人成了绿孔雀,气质大变,里外一身新艳,涂脂抹粉的,擦身而过,就芳香袭人。这拨人是勾了马梅花的魂了。

九年义务教育完成了,女儿想好了不愿读书,马宗也就顺着台阶下,说:“是你不愿念书的哈,以后不怪我们就行了。”马梅花应道:“咱家在寨子里都穷得烧包了,还咋念?牺牲我一人,幸福全家罢。”马宗夫妇觉得自己没本事,活不到人前去,心里有愧,也就不再作声。


距离中秋节还有半个月,马梅花经熟人介绍,来到市里的宜和茶楼做了服务员,经过同事简单传授泡茶技艺后,她上岗了。

她活该就是搞茶艺的胚子,悟性高,又勤学,好记性,才为客人冲泡了几晚的茶,看了几本领班推荐给她的茶艺书籍,就能对古代茶圣陆羽和当代顶级品茶名家张天福以及名茶、茶具、茶文化有了大致的了解,为客人讲起来,还头头是道的。

老板对全茶楼的服务员说,中秋节对于咱这行来说,是一年中销售茶叶和茶具的黄金时段,业务量的多少,决定我们是吃香喝辣还是开水泡饭,大家要以一流的服务态度对待工作。一起工作就是缘分,大家凭本事吃饭,谁要是眼红谁闹不团结了,我就请谁下课。

马梅花也充分认识到节日的重要性,所以对自己服务的客人,都用心察颜观色,笑脸迎送,好话从不吝啬出口。试用的一个月内,在客人的意见簿上,几乎全评了个很满意。老板说,马梅花你试用期满,可以出师了,以后寒梅包厢就是你的固定包厢,凭业绩领你工资,好好干吧。马梅花笑着向老板鞠躬致谢。

老板人长得肥胖,圆头圆脑的,像个弥勒佛,坐在太师椅里满满的;他不抽烟,不喝酒,却女人似的特爱吃零食。马梅花观察好久了,老板在茶楼的大厅喝茶时,很多时候都是用他胖嘟嘟的手指捏着红枣往嘴里送,那枣子叫“好想你”,茶楼里没有卖。老板宣布她出师的第二天,她偷偷用自己的工资,给老板买了两包“好想你”牌枣子,偷偷送给了老板。老板咧着嘴笑纳了,夸她懂事。

马梅花经过一个月的茶楼工作经历,眼界大开。不在这行工作过不知道,做了才知道茶楼里乾坤很大。茶楼不仅仅是休闲的场所,更是个信息汇集的场所,也是生意洽谈,布置工作,联络感情,疏通关节的驿站。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来茶楼喝茶的,买茶叶茶具的,都不仅仅是休闲和购物那么简单,这里面有很深的水,有很长的链条。

马梅花从不过问客人目的和用途,也不想听,有时客人三言两语就进入要谈事情的阶段了,她会泡好茶后就回避十多分钟,估摸泡好的茶喝完了,才又进包厢去续泡茶水,或加点果盘小吃之类的。客人见她人长得标致乖巧,低眉顺眼的懂事,凡是来过的,几乎都成了回头客。因此,寒梅包厢成了头等包厢,价格虽和其他包厢一样,但客人走时,愿意以小费或购茶叶和茶具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奖赏马梅花。

这天晚上七点,常来茶楼的蒋总定好了寒梅包厢,说八点半过来喝茶。到八点时,总台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姓富的,要定寒梅包厢。总台说有客人定了,问老板可不可以换个包厢。姓富的说,不换,就要寒梅。总台说这有难度,早点定的也是坚持要定寒梅。姓富的说,那没关系,我也定,我们九点到。

这种争订包厢的情况,总台觉得不可思议。总台只好跟蒋总解释,说不好意思,寒梅包厢今晚空调和电视出了点问题,要维修,暂不能服务蒋总您了。蒋总不知实情,同意换个包厢。

总台原以为这事就这样妥善处理了。到了九点,马梅花迎来了姓富的客人带来的一行六位客人,个个一身酒气,想必是刚从饭桌移步到茶桌。

马梅花正洗茶叶,准备泡第一壶茶给客人喝的时候,凝香包厢的蒋总就带人不敲门便闯进寒梅包厢了,跟在后面的女服务员惊慌失措的,见自己的客人像要滋事的架式,忙一转身跑到大厅找老板去了。

马梅花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忙停止了泡茶的动作,关掉正烧着的水。姓富这边的人个个安若磐石地端坐着,神情自若。

蒋总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对马梅花吼道:“小马,你们太不厚道!这包厢不是说今晚要维修空调电视,不营业吗?怎的爷早定的,反被晚定的占了?咹?!”

马梅花说:“蒋总,定包厢的事是总台定的,你误会我了,请您先消消气,听我们解释。”

姓富的指了下坐身旁的白胖子发话了:“小马,你们不用解释了。今晚寒梅包厢就是我们奉哥定了,就是十点才定,也是奉哥定了。以后凡是奉哥定的,留着就是。”

蒋总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奉哥?奉哥是横着走的还是直着走路的爷?”

姓富的说:“你新来的?新来的不怪你。让这茶楼的老板告诉你吧。”

刚好赶来的老板从人缝里将蒋总从包厢里拉出门外,嘀咕几句。蒋总就带人回凝香包厢去了。末了,马梅花被老板叫出包厢门外,叮嘱道:“小马,里面的奉哥,是个得罪不起的,听说在咱市里是个能掀浪的人物,黑白通吃,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人。你要做好服务,别给咱茶楼惹是生非哈。”

“什么叫黑白通吃?”马梅花问。

“就是正道邪道都走,有一帮马崽,什么钱都敢赚。”

“坏人?”

“也不是这么定性。”

“好的,我知道了。”

奉哥也是跟茶楼老板一样身材的人,皮肤白皙,但爱抽烟,一支接一支的,他的马崽们也都抽烟,烟抽的是清一色的软中华。他端坐着,一言不发,都是手下的人在向他报告或请示他一些事情。他时不时地盯着马梅花的脸和她身上的深蓝色绣花旗袍,看得马梅花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这么有威仪的人,让马梅花心里怵怵的。她不敢多听,泡好一壶茶,给客人都续上茶后,就退避到大厅,隔一会儿才继续她的服务。

到了夜里十二点,客人酒劲过了,茶喝胀了。奉哥突然问马梅花:“小马,你叫什么名字?”

“马梅花。”马梅花微笑道。

“才几岁,不读书了?”

“过了十九了,嗯。”

“这寒梅包厢,正应了你的名字哩。”

“是,有点巧合。”

“今晚点的小吃少了,以后补偿吧。”说完就起身了。众人忙跟着起身离座。出到包厢门口时,奉哥对身后的人说:“明晚也定这包厢吧。”

身后有人忙应道:“好!”


奉哥第二次来宜和茶楼寒梅包厢时,是夜里九点半。那时,马梅花正给八点钟就进包厢的几个年轻小混混泡茶。

小混混们都喝了不少酒,进到包厢后,嚷着要看体育频道,看中国足球队和阿根廷球队的比赛,看了不到十分钟,就骂中国足球不如狗屎。然后点了不少零食和啤酒,各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出口的都是粗话。马梅花猜想他们估计是初中以下文化程度,八成是不务正业的主儿。

奉哥一进包厢,他手下那姓富的就对小混混们吼道:“你们,出去!”

小混混质问:“凭什么?”

姓富的甩出五百元钱,说:“凭这个。”

小混混们原先应该是见闻过奉哥的,见有了钱,抓了钱就不吱声地想走人。

姓富的说:“滚就行了,钱留下。”

小混混们猫着腰就鼠窜出了包厢。出了包厢,他们倒也高兴,毕竟奉哥一伙帮他们埋单,白吃白喝了一通,落得个舒服。

马梅花对姓富的说:“富哥,你也不怕他们耍横?”

姓富的说:“哼,在这地皮上,还没人敢动咱一根毫毛。”

喝茶的時候,姓富的就一五一十地将他们这十天半月计划在吉象冲拦坝蓄河沙,准备搞几个沙场的方案向奉哥汇报了。

马梅花听在耳朵里,她心里明亮,知道奉哥他们要在她家乡的溪流里拦些临时水坝,截留从山上和上游因雨水冲涮下来的沙粒。

这些石沙子挺适合用于建筑工程,这十多年来,随着钢筋水泥等建材的需求量的旺盛,这类河沙也变得供不应求,而且价格逐年攀升。很多开了沙场的老板,都赚了大钱。在当今资源日趋匮乏的时情里,谁要是占有这样的资源和先机,谁就能发财。

吉象冲常年都有不少沙子被流水冲到下游,因为上游的山体植被被破坏了不少,水土流失比以前稍严重些。老家有人曾想过拦冲截住沙子,然后抽沙子用于供应本地人建设房屋,均因为资金有限,想法都实现不了。这回,被奉哥他们抢占了。

这家伙的手伸得真是够长啊。马梅花在心里感叹道。

奉哥听完手下人报告完事情,缓缓地从半张的嘴里送出一缕白烟,用肥胖的无名指弹掉烟灰,说:“那就三天后进场吧。水管,勾机,施工队由矮脚你负责,完成工程后就来报支开销。”

姓富的连连点头称是。马梅花从此知道了姓富的绰号叫矮脚。

工作布置完成后,众手下嚷嚷着要换电视的军事频道。奉哥说,看什么军事,离咱远着呢,三年五载打不成仗。换本市的新闻频道,看看新闻吧。马梅花趁斟茶的当儿,帮奉哥换回了本市的新闻,众人不敢有异议。

奉哥见马梅花动作反应敏捷,又不动声色的,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马梅花一羞,忙将双手掌叠放在胸前的茶桌面上,端庄如菩萨。奉哥看到这一温柔内敛的细节,心里倍感这女子年纪虽轻,不经见世事,却挺有涵养,他这么一思想,脸上就露出会心一笑。

马梅花见奉哥不那么庄严,又见客人均不作声,便打破沉寂,好奇一问:“奉哥,你们准备在吉象冲搞工程?”

奉哥说:“是啊,你知道吉象冲?”

“呵呵,我就是那里人。”

“哦。”奉哥点点头。

矮脚说:“大哥,缘分呐,瞌睡遇枕头,饥饿遇馒头了。这世界真他娘的小,这儿能遇上吉象冲的妹子哩。”

奉哥说:“是,奇遇。”

矮脚就顺势做文章,建议大家再上几扎啤酒庆贺。没等奉哥首肯,便催促马梅花速速去办。

有了这层关系,马梅花上了酒后,就被众人拉入喝酒之列,想推辞也推不掉。按茶楼的规矩,服务员不能和客人同饮,以防忽略怠慢服务和记错客人的消费账单。但矮脚说,没事的,如果老板敢扣你工资,我来叫他补发,放心喝吧。奉哥也一起陪着喝,他并没有怜香惜玉之意。

这一晚,马梅花喝了个烂醉,却得到了奉哥赏给她的三百元小费。奉哥走后,老板就叫女服务员扶她上楼睡觉了。

第二天,老板也没有责怪她什么。马梅花想,也许是老板卖出的酒水多吧,要么就是怕得罪奉哥不敢吱声。

之后的两晚,矮脚都陪着奉哥来寒梅包厢喝茶。马梅花问,奉哥的其他兄弟呢?怎么都不来了。矮脚说,兄弟们在别处搓麻将了。怎的,奉哥来还不够?一条蛇还不如一筐蚯蚓?马梅花说,我知道了,欢迎欢迎。

这两晚,奉哥和矮脚点了些啤酒,两人玩牌对喝,奉哥中的酒多,矮脚就要马梅花帮奉哥顶酒。

一晚上下来,茶也喝,酒也喝,虽不如人多那晚那么醉到酩酊,但肚子也胀得不好受。好在奉哥大方,走时每晚都给三百小费。这让马梅花受宠若惊,心里渐渐生出些期待,希望奉哥每晚都能到茶楼来。

她对奉哥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也不那么敬畏了,觉得他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总觉得这个比自己爸爸还大几岁的男人有一个磁场在吸引着她,是成熟,是稳健,是潇洒倜傥,还是刚毅厚实的男人味?这种感觉说起来总是那么辞不达意。

没遇到这个男人前,马梅花崇拜的是父亲,觉得老爸拉扯一家老小,给家人以庇护和温暖,是真男人,可是见到奉哥,他身上的那种一言九鼎的诚信和指点江山的豪气以及闲庭散步般的从容淡定,才是真正值得她佩服和崇拜的。

可是,奉哥和矮脚两人连续来了两晚后,就不见来了。这一晚,寒梅包厢来了新的客人。马梅花心里虽有隐隐的失落,可是也不好表现出来,仍然在周到服务上不减从前。

奉哥一行,虽是近来的常客,毕竟不是唯一的客人啊。客人就是衣食父母,得笑脸相迎。

就这么接连三天晚上,都没见到矮脚和奉哥出现在茶楼里。恰好这几天晚上,天又下起了入秋以来的第二场秋雨,天气微微的有些凉意了。马梅花在寒梅包厢里给客人泡着茶,听到走廊上的一排滴水观音宽大的叶子承接屋檐滴水的嘀嗒声。她听着秋雨声,有时会因奉哥他们分神:这伙人,这些天去哪儿了?是出事了吗?怎么会人间蒸发般不见了呢?


又过了两晚,绵绵的秋雨也歇停了。

这一晚,矮脚终于又走在了奉哥前面,走进了宜和茶楼,径直进了寒梅包厢。这一情景的出现,让马梅花有几分喜出望外,她平时只笑出六颗牙齿的小嘴,首次对人笑出了八颗。

“奉哥,我以为你们都不来了呢。”

“忙。”

“哦,是吗?是吗?我还老担心是不是小马做了错事,惹两位贵人不高兴呢,害得我怕自砸饭碗。”

“傻的。”矮脚说,“这几天奉哥去了吉象冲督查工程进度去了。”

“那干吗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做向导呀,我也蛮久不回老家了,怪想的。”

“是么?那后天我们一起去看看?”奉哥问。

“好呀,坐你们的顺风车,省了我的车费。不过,我得向老板请假。”马梅花说完,走出包厢,真的向老板请假去了。

奉哥和矮脚见状,笑呵呵的。

矮脚说:“大哥,这妹子,是露珠,单纯着哩。”

奉哥听了,不吱声,吸了口烟,然后吹出一个白白的烟圈。烟圈消散在他头顶后,马梅花回到包厢。

“我请到假了,请了两天假。谁不去,谁是小狗。”

矮脚吐出舌头,作痛苦状:“那只能去了。当狗是要吃屎的。”

马梅花说:“当狗了,你还怕吃屎啊?”

奉哥对矮脚说:“那你后天安排好,你随我去。”

马梅花问:“你们这几天去吉象冲,喝了那里的油茶了吧?”

“好喝。”

“喜欢的话,到我家喝,包食宿。”

矮脚说:“你说的,算话没?奉哥可是特馋油茶的哦。还有烟熏肉和红薯酒吗?”

“有的有的,这种小要求小意思了。不嫌弃瑶家就好哈,来,我先敬你俩一杯。”马梅花说完,咕噜几声就见了杯底。

这一晚,马梅花没喝多少酒。三人一起,主要是聊天,嗑瓜子和品茶。一问一答间,奉哥和矮脚已知道了马梅花家里人口和大概家境。她也知道了奉哥他们的工程进度是顺利的,他们将吉象冲分不同河段拦为四段,每段拦一条坝,拦住上游被雨水冲涮下来的沙子。

这些坝每拦上半年,沙子就可以抽上来装车,一车一车地卖给工程队和当地建房农民。这是种坐收渔利的轻松赚钱的路数,非普通人能想到的。想到了,也要靠霸气,才能揽到这财路。

到了第三天,三人驱车出了市区往北五十公里,就到了拐进吉象冲的路口,一拐进路口一公里,车子就行驶在竹海里了。这里,一路往冲里走,都是疏密有致,青翠欲滴的毛竹林,空气清新如过滤了似的,清凉如水,沁人心脾。大自然总是让人亲近舒爽,思绪翩跹,诗意盎然。

马梅花见多了这般满目苍翠的景色,心情平静。矮脚专心开车,无暇赏景。思绪翻飞的就是奉哥了,他放下车窗,贪婪地呼吸清新空气,见到溪流落差出瀑布处,不禁吐出真言:“呼,老了结庐于斯,终老于这山水林泉,该多好啊!自然为大,还当什么富翁呢?”

坐副驾座位的马梅花听了,问道:“奉哥你也会喜欢这里?”

“喜欢啊,住个竹寮我也愿意。”

矮脚说:“度假可以,真要度过晚年,怕是挺寂寞的,寂寞能杀人。”

“也许吧。有志同道合的人陪也许就不会寂寞。”奉哥说。

越野车千回百转,好不容易驶进了寨子。吉象冲各家各户都将房子起在半山腰上,吊脚楼的前后左右都是一块块细弯如眉的梯田。谷子已收割毕了,稻草还一把把站在田里,像矮胖的哨兵,那风景特别漂亮。奉哥和矮脚却不带相机,看来他俩只顾赚钱,耗钱的事他们是不干的,何况摄影还是风雅之事呢。

马梅花家是寨子里房子外墙最黑旧的一幢吊脚楼,这种木板房,外面雨淋日晒的,容易黑旧,进了房里一看,里面的木板却像新的一样。可房子和人一样,大多数人都只看外表。所以马梅花带他们到自己家,心里感到十分歉意,觉得实在委屈了客人。物质上的不足,只能精神上补,所以马梅花待奉奉哥主仆二人分外热情。

吉象冲建寨几百年来,还没有小汽车开进到寨里,这天忽然来了一辆越野车,震动了寨子。这车子是停在马宗家院场上的。寨里人迅速形成一条新闻:马宗家来贵客了。

二十分钟不到,马宗家门口就汇集了十多个小孩,他们用稚嫩的小手抚摸着车子光滑的外皮,用好奇而清澈的眼神,打量着车子的新鲜。

在吊脚楼里,马宗夫妇和马梅花正在忙活着招待客人。马宗和王淑夫唱妇随,在四壁被烟火熏得漆黑的厨房里一个打油茶,一个切烟熏肉。马梅花则到屋后的水龙头处擦洗长条形的桌子。弟弟马竹上山锯竹子做麻将席子还没回。两个妹妹马兰花和马菊花在学校念书,也不在家里。

奉哥和矮脚围在厨房的火坑边坐着,边抽烟边看主人一家忙活。冲里的秋,来得早,围在火坑边,也不感觉到炎热。

厨房通风不好,也没烟囱,柴火是从屋侧那堆整天任日晒雨淋的柴堆里顺手抱进来就放进火塘燃烧的,有些还潮湿,白烟就从湿柴棒里冒出来,弥漫在厨房上空。奉哥和矮脚虽然抽烟,却也受不了这白烟的呛鼻辣眼,刚进厨房的半小时内不停地揉眼睛,半小时后才稍微适应些。

这一情状,让马宗夫妇深感不安和愧疚。大女儿说,这两个男人是她的朋友,老一点的叫奉总,年轻一点的叫富老板就行了。到底是什么职务,干啥的,当多大的官,管多大的地盘,理多大的事,马宗夫妇一无所知。但是凭奉总的外貌,此人也不是个平地卧,看那福相,咱这冲里人就是要供养他的。

看到女儿这般殷勤地尊敬客人。当父母的作为一家之主,又是长辈,更不好怠慢了。马宗到楼上翻出了一坛红薯酒,四十二度的。冲里水凉,要上山干活了,都要先喝上几口才迈步出门,酒量因此渐长。马宗近年为了双亲和儿女,操劳过度,去年开始就不敢喝酒了。他拿酒上席,是计划马竹下山后陪客人喝几盅。

菜上齐,酒倒满后,长得壮实如牛的马竹背着背篓进了厨房,见了马梅花,便惊喜道:“妹,你回来啦。”一脸憨笑。

“嗯,这是我朋友,奉总和富老板。”马梅花介绍道。

“哦。”马竹应了一声。然后,将背篓卸下,哗啦啦一声,将一背篓的毛竹节眼倒向了厨房的柴火堆里,然后就坐上席来。

马梅花笑道:“哥,洗手去,顺便洗把脸。”

马竹说:“你还学会讲究了。”说完,还是听话地起身去洗手和脸。洗完也不抹干,一脸的水,就这么着又坐回了席上。

众人见了,皆笑。王淑责怪:“饿扁你了?这么急。”

奉哥说:“没事,挺自然的。”

马竹听了,嘿嘿地笑,说:“喝酒喝酒。”自己首先夹了块肥嘟嘟的烟熏肉大块朵颐。嘴里的肉还在嚼着时,拿了满满一碗酒,当地一声,来碰奉哥和矮脚的酒碗,然后,二话不说,咕咕两声,将一碗酒喝得只剩下半碗。放下酒碗,又继续吃菜。

奉哥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多了。知道马竹这小伙生猛,肯定有非常酒量,得先吃些东西下肚子镇镇,才能确保胜他一筹。

矮脚因为是从属地位,又经不了主人的热情相劝。马竹喝多少,他也只能跟着喝多少。自己以为这四十多度的酒,在市里喝得多了,料想不会输在这小伙子手上。

马梅花和王淑也各盛了一碗酒陪着喝。女人喝酒就是象征性的,意思意思,陪客而已,讲究的是个礼节。作为男人的马竹则要尽瑶家男主人待客的礼节,陪客人喝到尽兴,奉陪到底。而吉象冲的礼节是男主人陪客人喝干四碗酒后才开始划拳或玩其他斗酒的游戏的。

奉哥先前不忘吃菜填肚打底子,所以三碗下肚,脸才微红,没事儿。矮脚却不行了,舌头逐渐变大了,眼皮也眨得慢了。他没想到马竹长年喝惯了红薯酒,人家根本就安然无恙,看到客人如此不经喝,正来了精神,想乘胜追击,捞点浮头鱼。

奉哥看了下手机,见时间已是下午五点,想着等下要回市里,就以此为借口不喝了。但是马梅花和马竹却不让了,说家里有床,喝了酒了,不开车了,就在家里凑合一晚吧。奉哥见矮脚醉得越来越飘了,只好依了马梅花兄妹。此时,他的手机电池快没电了,他去车上拿了充电器,交给马梅花去帮充电。

马梅花拿了奉哥的手机进了自己的闺房插好电源,又回到厨房的饭桌上继续陪客人喝酒。

马宗说:“奉总,富老板,既然在家住夜了,就放心喝酒吧。图个高兴。”

马竹也说:“就是,富老板,来,咱仨继续喝。”

众人一直叮叮当当地碰碗吃菜喝酒,直喝到黑灯瞎火时分了,方才不得不散席。矮脚喝到最后,从凳子上滑到地上了,嚷嚷着要找酒喝,给他一碗他喝完,给他半碗他也喝完。马竹见他如此拼命,只好饶了他,搀扶他进了房间,把他搬到床上。他一躺下片刻,就死猪般哼哼地睡去了。

马竹和奉哥没事,但也有八九成了。

矮脚睡后,马竹也带奉哥去睡了。奉哥睡矮脚的对面床铺。

马梅花进房间来,用热毛巾,分别给他俩洗了把脸。她帮奉哥洗脸时,奉哥微睁了喝红的双眼,见是她,就用右手抓住了她正给自己擦脸的手。马梅花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耳根。奉哥见马梅花吓傻似的一动不动,就移了她的手到嘴上,亲了一下,说:“我喜欢你,宝贝。”

不知是奉哥的这一举动惊吓了马梅花,还是奉哥粗硬的胡子扎痛了她。马梅花慌忙抽回了手。然后逃跑似的,赶紧出了房间掩好了门,倒洗脸水去了。

马宗家人经过一个小时的洗漱后,除了呼噜声,就是彻底的安静。家里,只有马梅花久久不能睡着。奉哥居然叫她宝贝,居然说喜欢自己。长这么大,记忆中还没人叫过她作宝贝呢。宝贝,多好听,多珍贵的称呼啊。

山里的夜,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凌晨两点,奉哥放在马梅花床头充电的手机滴滴地响了。响声闹醒了刚有点睡意的马梅花。她一看,手机屏幕显示着“老婆”二字。她不敢接,她不知道奉哥的老婆找他何事。这么晚了还来电话,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她想了想,还是去奉哥住的房间,拿了手机给他。

奉哥接通了电话,懒洋洋地说:“喂,老婆啊。”

“在哪呀?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哦,在乡下,我和矮脚都醉了,在村民家过夜了。

“那行了,少喝点。”

马梅花站在门口,听完奉哥夫妇通话后就回房了。正要关自己房门时,奉哥挡住了,他跟在了她身后。

马梅花惊讶道:“奉哥,你?”

“继续帮充电。”奉哥递了手机给马梅花。

马梅花无防备,就接了。这一刹那,奉哥却握住了她的手。奉哥的手很有劲,她甩不脱。她想喊,想了想,又忍住了。这一叫喊势必惊醒家人,甚至寨里人。

奉哥走了进去,顺手把门关了。

马梅花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惊得眼睛大如铜铃,双手捂着张开随时可能失声叫喊的嘴。

“这些都是你的。”奉哥将一沓一寸厚的百元钞票放到了她的床头柜上,“我喜欢你,你家也需要这笔钱。”

马梅花怔在床前。

见马梅花不叫不喊,奉哥过去搂住了她……

第二天,太阳才露脸,马宗夫妇就已经打好了油茶,煮好了早餐。王淑到马梅花的房门前叫早。马梅花应道:“妈,你们先吃吧,我等下就来了。”

王淑说:“好的,你的朋友你来叫早哈。”

“好的,知道了。

马梅花听到母亲的脚步声走到厨房后,惊惶未定地对奉哥说:“怎么办呢?天啊,我们睡过龙了。你也真是,非得要一起睡到天亮。”

奉哥说:“有什么怎么办?大胆地走出去呗。我娶你,养你一辈子。”

马梅花说:“我爸知道后,会打断我的腿的。”

“关键看你的态度,是不是坚决跟我。”

“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不跟你还能咋办。”

“那你将这五万在早饭后交你爸妈,就说我是你男朋友,这点钱是见面礼。”奉哥说完,从夹克外套里抽出两个厚信封,递给了马梅花。

“你怎么带这么多钱在身上?”

“这有什么,一个男人,每天没有四五万现金在身边方便吗?”

“哎呀,这该怎么跟我爸妈开口呢?”马梅花心里焦急如焚。

奉哥轻描淡写地应道:“这有什么,问就答,不问就不答呗。不问的话,这钱也是给你的,留以后你弟弟盖院房子吧。”说完,伸了个懒腰,然后对怀里的马梅花说:“山里人都是勤快啊。这大清早的就吃早餐了。”

马梅花说:“早也没挣下几个钱,土里刨食,公鸡命。起了噢?”

“也太早了吧?哪有胃口,胃还没睡醒呢。”

“要起了,要不我妈又来叫二遍了。”

两人起床后,马梅花叠被子,一块枫叶大的血印就印在床单上。

奉哥见了,问:“你是处女?”

“嗯。”

“那昨晚怎么不见你喊痛什么的?”

“能喊吗?让人听见多不好。”

“那把这床单收起来,我要永久保存。”

“你羞不羞啊,这东西也保存。”马梅花朝奉哥作个鬼脸。

奉哥说:“哎,你不懂的,这东西对男人来说,金贵。”

马梅花收好床单,两人相继走出房间,她在前,奉哥在后。刚踏出门口,王淑就正准备来叫二遍。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马梅花的闺房,她一脸的疑惑:女儿怎么了?跟奉总是什么关系?看奉总的表情这么自然,自然到什么也没发生。或许是去取手机的吧。

马梅花见母亲有点木木的窘态,便笑道:“妈,我知道起的啦。”

王淑说:“我不是怕你又赖床吗,等下菜都凉了。”说完,转身回厨房去了。进了厨房就对马宗说:“他爸,咱梅花刚才跟奉总一起从她房里出来的。”

马宗惊道:“这样?莫不是……?”

夫妇俩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像吃了只苍蝇。

主客都洗漱完毕,坐到厨房的长条饭桌前喝油茶,吃早餐时,马竹不知情,热情依旧。猛劝奉哥喝酒。矮脚以要当司机为由,挡住了马竹的劝酒。奉哥酒劲过了,对马竹的劝, 就豪爽地喝。马梅花为了壮胆和掩饰慌张的神情,也陪着喝了一碗酒。

马宗和王淑时而看看女儿,时而看看奉总,脑子里冒出千万个问号,但当着众人的面,就是不好问个究竟。表面上的礼节还照样应付着。只是夹菜嚼饭时,不时地陷入对问题的思考中,老是停顿,笑容也显得很勉强和僵硬。

女儿是不是跟这个叫奉总的白胖男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呢?要不,怎么两人一起走出房间?他有家室吗?年龄多大了?是当官的呢?还是当老板的?看样子好像比女儿大二十几岁,他看上了女儿的年轻美貌,是真的爱她吗?女儿是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么?这事如果是真的,他娶了女儿了,寨里人会如何评论呢?女儿这么斯文柔顺淑贤,断不会做下欠人家的事情来的。知女莫如母,这点,王淑还是有把握的。那么,就是他欠女儿的了。他该怎么补偿女儿呢?……

王淑如此思想时,马梅花说:“妈,夹菜呀。”她听了一怔,才从沉思中反应过来。

马宗见妻子失态,也就责怪起来:“发什么愣啊,山神勾了你魂了?!”他心里,其实也有妻子一样的想法,只是没表现得如此明显。

马竹见妈妈神态不像昨晚那样自然,见老爸说了老妈,自己也就时不时看几眼妈妈,也不当着客人的面详细过问原因。

山里人的待客之道,就是要极尽热情。马竹虽没经见过多大世面,但年年参与寨里的节日待客宴会,所以他不会让客人觉得受到冷落。整个早餐吃下来,也正因为有了他的劝吃劝喝而增添了热情和欢庆,让马宗夫妇和马梅花脸上有光,而客人没有难堪和尴尬。

吃饱早餐后,奉哥和矮脚就围着火塘烤火吸烟。马宗父子也陪着客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两个大佬爷们没什么要收拾的行李,他们在等马梅花回房收拾行李后就一起回市里。

马梅花回房收拾被褥、衣服和手提包时,王淑尾随了进来,她见马梅花的手提包鼓鼓的,就抢过来,边拉开拉链边问:“阿梅,你这包里是啥东西。”等她翻出来一看,是一张用薄膜袋装好的床单。床单上那枫叶似的处女红印迹赫然映入眼睑,她惊愕了:“阿梅,这怎么回事?”

“妈,这……”

“这怎么啦?你和那叫奉总的睡一起了?”

“昨晚他拿手机来要我给他充电,他就硬要睡这儿了。”见横竖是瞒不过母亲的,马梅花只好从实招来。也是奉哥说的,问了,就答。

“以前你们就睡一起了?”

“没有,这是第一次。”马梅花小声应道。

王淑气得捶胸顿足:“阿梅,你好糊涂啊。你才多大?他多大?你俩能合得到头吗?”

“妈,他这人也蛮好的,他喜欢我,说要娶我的。”

“娶你?喜欢你?男人的话能有几句是可信的?他没有家庭吗?没有老婆孩子吗?别让人家占了你便宜,到时人家玩够了,又丢弃你了,你怎么嫁人。一起来的富老板应该没结婚吧?你干吗不和人家好,非得找个跟你爸一样年纪的。”

“富老板是奉总的手下。奉总他是有诚意的。妈,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诚意?诚意在哪里?”

马梅花掀开被子,将厚厚的信封拿了出来。王淑接过一看,见里面全是粉红色的百元钞票。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现钞,一下子傻了眼。

马梅花趁机说:“人家说,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以后还要帮咱家起一院房,寨里最豪华漂亮的。”

王淑抹了眼泪说:“你怎么是这命呢?”她将钱给回马梅花,转身回自已房里,半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她的心很乱。女大不中留,这个家的局面变化太快了,她的世界变化太快了,事情来的猝不及防。

女儿马梅花已经委身于人了,打骂她也于事无补,反倒会因此惹来寨里乡亲的笑话。要教训女儿,也不是此时此刻,也只好劝女儿好自为之了。

这时,已收拾停当的马梅花来到王淑卧室门口,叫了声妈。然后走了进来,将厚信封放到了王淑的床头,愧疚地安慰道:“妈,放心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先和他们回市里先了。”

王淑说:“阿梅,你可别给咱家惹出什么事来啊。咱家够穷的了,经不起折腾。妈不送你了。到市里就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马梅花点点头,眼里闪着泪花。她走出母亲的卧室,下了楼。

门前,马宗和马竹已站在门口做送别状。矮脚启动了车子。奉哥已坐到车上,只等马梅花出门上车了。

这个早晨没有下雨。早晨漫下来的雾气正渐渐地往山上收,像渔夫正提收着一张巨网,让人看到这寨里的视野越来越宽阔。

马梅花与父亲和哥哥挥手告别后,就安静地坐在越野车的后排座位上,一言不发。

奉哥知道这个小女子一夜之间被他搞成女人了,知道她正在成熟,正在进行思想上的激烈自我斗争。他知道此时得给马梅花一个自由思想的时空。矮脚见奉哥和马梅花在车上一言不发,也就乖巧得平心静气的,认真开车。直到送马梅花回到宜和茶楼,车上只有奉哥和他两人时,才敢试探性地问:“大哥,马梅花是你的人了吧?”

奉哥应了声嗯,多一个字也没有。


又有三天没见到奉哥的人影了,马梅花想,男人真正负责任的太少了。自己从《人之初》和《婚姻与家庭》等杂志上,看到太多这样的例子了。男人对于许多东西总是未得到前如饥似渴,得到后又不懂珍惜,甚至厌恶抛弃。奉哥是不是这样的人呢?以身相许,换来的未必都是真情实义。有钱又如何呢?有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寻有情郎。

宜和茶楼的老板见马梅花请了两天假回来后,人就变得寡言少笑,丢魂失魄似的,看她的眼神也就怪怪的。马梅花能用眼睛的余光看出老板看自己的不自然。不过老板不是个八卦的人,也不问她什么。

马梅花想问问奉哥到底去哪了,为什么就不来看她了。可是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甚至矮脚的也没有。从吉象冲回到宜和茶楼上班后,她给家里人打了电话报了平安。母亲要她少跟奉哥这样的人来往,人家财大势威,以后吃苦的是她。她放下电话后想了很久。若不和奉哥交往了,那五万元怎么退还给人家?难道以身相许后就可以扯平了吗?奉哥这人有这么容易放过她吗?若继续交往,那自己就成了他什么人了?第三者?情人?小妾?

第四天晚上,奉哥和矮脚却来了。

马梅花嘟着嘴故意不理他们。

矮脚笑道:“呦,少奶奶生气了。想奉哥了吧?”

马梅花说:“鬼才想哩。不来才好,省心。”

奉哥听了,心里一阵高兴,说道:“这么容易生气呀?这男人总得做点正经事儿养家糊口吧?你以为奉哥我是吃软饭的小白脸呀。我是吃硬饭的。”

矮脚说:“给我们两个爷们泡杯好茶,然后你猜猜奉哥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马梅花给两人斟好了茶。矮脚用眼神提醒鼓励她:“猜猜。”

马梅花想了想,说:“镯子、项链、玉佩。”

“不对,都不对。”

“戒指。”

“还戒指呢,呵呵,想跟奉哥结婚想疯了?”

“吃的?”

“你是馋猫啊?”

“那我猜不出来。”

“算了,谅你也猜不出来。”矮脚说完,从桌底下拿出一个纸盒子,递给她。

马梅花打开一看,惊叫道:“哗——,好漂亮的手机!”

奉哥送的礼物是一个滑盖的白壳子手机。这正是马梅花最想要的。

奉哥说:“我的和矮脚的手机号都存这手机里了,你的手机号我们也已开好。以后有事,方便大家联系。”

“谢谢奉哥,这机子挺贵吧?”

“谈钱干什么?俗!”

矮脚偷偷地朝马梅花张开一个巴掌。马梅花吓了一跳。奉哥真是大方,一款手机就花了五千元。

奉哥说:“我在城中花园有一套房一直空着,那里二十四小时有热水供应,也装有宽带,有电脑,家具都是新的。你在宜和茶楼这里住,不方便,你就搬过去住吧。吃住在那边,这里的老板也就不扣你的住宿费和伙食费,你也可以省一点。这里离城中花园也近。”

马梅花一时懵了,犯难道:“这怎么行?”

奉哥说:“你不是说,是我的人了吗?怎么不行?”

矮脚劝道:“少奶奶,在这住不方便的,况且你在这边工作也是暂时的。奉哥想好了,会给你一份赚钱更轻松的工作。”

奉哥说:“那房子三室两厅,你愿住进去,就是你的,愿住的话,明早九点,矮脚过来接你,帮你搬行李。”

马梅花怨道:“讨厌,没见这么不讲理的。”

矮脚说:“奉哥做事历来爽快,不脱泥带水。”

“那我总得跟这的老板商量一下吧?人家是用人方,对我的安全要负责的。”

奉哥说:“去吧去吧,现在就去。商量好了,等下我们一起去看看房子。”

“这么快?”

“快?奉哥可是等了好久了,那房子都空着好多年了。一直等待它的主人呢。去吧去吧!商量好了等下过去看看。”矮脚说。

十分钟后,马梅花一脸灿烂地回到包厢。看神情就知道她跟老板谈妥了。

奉哥和矮脚佯装不说话,也不问马梅花,只顾悠然地品茶和看电视。直等到泡出来的一壶茶喝光了,奉哥说道:“走,去看看房子,省得少奶奶不满意。”

马梅花说:“你怎知道老板同意了?”

奉哥起身搂着马梅花的肩膀,对矮脚笑道:“你告诉她吧,怎么知道的。”

矮脚说:“废话,答案不都写在脸上么。还用问?”

马梅花说:“不在这里吃住,老板答应每月提高我六百元工资。”

奉哥说:“哦,这,我们倒不知道。”

三人说话间走出包厢,驱车去城中花园。

城中花园就在城区的中央。花园所在的地方巧好是一个高高的大土包。车子沿着环山公路绕了又绕才到达顶部,一路上,路树都挂上花灯,红灯绿灯交替闪烁。但因为灯光不是很明亮,路两旁的树为何名目,却看不真切。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别墅。车子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幢七层高楼前的草坪。楼前的路灯灯罩古香古色,像汉唐时代的宫灯。马梅花想这是富人区无疑了。

矮脚见马梅花在东张西望地欣赏着这高岗上的夜景,有心试探道:“这里还可以吧?”

马梅花说:“有点怕。”

奉哥说:“习惯就好,有啥可怕的。”

正说着,三人就上了四楼,打开房门,开了灯后,马梅花就怔住了。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房子。眼前的一切,只有在电视中见到过。在光可照人的光洁地板上,她心疼得不敢迈步,生怕把地板弄脏了。矮脚在奉哥开了房门后,打开了房灯,就径直坐到客厅宽大的真皮沙发上,开始打开55寸的液晶电视看球赛,那熟悉而随便的样子,犹如在自已家里。

奉哥拉着马梅花的手,带她到主人房、客人房、餐厅、厨房、阳台和露台参观了一番,还到洗手间里,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让马梅花试了下热水。末了,问道:“怎么样?喜欢就搬过来,在这里住了,这房子就送你了。”

马梅花装出见多识广的样子,无所谓道:“环境还不错,房子也不错。住进来就送给我,不太便宜我了?这馅饼够大的。”

奉哥说:“那晚在你家,你不是说就是我的人了?是我的人,我送套房子给你,作为我们的新房,不可以?”

马梅花去了主卧室,闻了闻枕头被子,然后问:“这家具搬进来后,没住过人?”

“没有。”奉哥说,“我买下已三年了,一直没住过人,我老婆也不知道,放心。”

“那你那班兄弟们?”

“兄弟们只有他知道,”奉哥指了下矮脚,“其他人一概不知。”

“哦,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不妨搬来住住,过把瘾。不过,你别骗我啊,我在这城里无亲无故的。”

“骗你干吗,我的钱就不是钱?给了你妈的见面礼,要是为了玩女人,我何苦又搭上一套房子?同意了,明上午我叫矮脚帮你搬铺盖过来。”

“我想想先,明上午八点给你回复。”

矮脚在客厅嚷道:“大哥,怎么样了?”

奉哥说:“她说明早答复我们,今晚她要想想。”

矮脚说:“有病!放着福不享。”

奉哥说:“得了,房子都看了,咱先回去吧。”

三人于是关了电视和灯,又回到宜和茶楼,到门口时,奉哥对矮脚说:“你先回去吧,我和梅花单独聊聊。”

矮脚说:“好,回时给个电话,我过来接你。”说完,转身上车,先开车走了。

进到寒梅包厢后,奉哥正对着电视,又很大爷的坐在鸡翅木的官帽椅里,高傲得像公鸡,像朝堂上的官爷。他一边悠然地抽着中华烟,一边看着电视。他心里知道,此刻,不必逼马梅花太紧,得给她留出思考的时间。有问才答,沉默寡言,有时就是一种力量。

马梅花陪着奉哥喝了两小杯茶后,果然沉不住气,开口了:“奉哥,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所谓无功不受禄哦。我怕折福的哦。”

“真的。你几时见过我说假话、废语?”

“我认识你又不是很久。”

“那又怎么样?人与人交往,靠感觉的呀。”

马梅花想了想,说:“我这么轻信一个人,我怕中圈套,那可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哩。”

“我不强迫你,你想清楚了明天就答复我。话说回来,我可是真心喜欢你的,觉得你是最适合做那房子的主人。咱俩连那事都做了,你又说你是我的人了。如果你反悔,担心害怕,可以不去住,我也不会再来这里烦你,那见面礼及这手机,就当送你了,一分一厘不要你还了。当我喜欢过你一场,留个纪念。”

马梅花听了,感动得眼睛闪了闪:“我有哪点好,竟让你这么有钱的人这样。”

奉哥说:“你说呢?缘分吧。”

“可我怕,我住进去了,让你老婆知道了,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个我会处理好,保证你不受一点委屈的。”

“矮脚嘴巴就有这么严?”

“自己栏里的牛,我知道,没事。”奉哥拍拍马梅花的肩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矮脚还没来呢,你急什么。”

“来了,就在门外了。”

“讨厌,”马梅花说,“也不多坐一会儿。”

“你答应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奉哥开门走了。

马梅花独自在包厢里又坐了很久,她在琢磨着这个有钱男人的诚信和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她想,住到城中花园,自己的工资就会每月多出六百,就会有个坚实的男人肩膀可以依靠,自己的家庭也会随之大为改善,对于起点很低的她来说,要在城里立足,没资金做老板,想嫁个城里人,自己的文化水平和社会地位都不高,遇到合适的太难了。多少乡下的农村妹子,到城里打工,为了改变现状,要么做了坐台小姐,要么做人二奶,让人包养起来,真正靠真本事奋斗出人头地的,极其少数。不用说,奉哥目前是准备把她当二奶养起来的。他看上她哪点呢?处女?也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她知道奉哥已有老婆和两个女儿了。按规定,他是不能再要孩子了。莫不是想让自己替他生个孩子?要不怎么会如此慷慨,要以房相赠。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原因。现在城里的大老板,家庭总是有些美中不足,和官场里的人一样,有钱了,却没个儿子,官大了,也是没个儿子,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事业有成,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到头来要交给女婿这些外姓人,心里不甘,不平衡。于是就想方设法传宗接代。

奉哥应该是这个原因看上自己的。如果是这个原因,帮他生了孩子,挣套房子和一笔钱,然后嫁人,自己也还年轻。生个孩子,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嘛。外出打工一两年不回老家,这很正常,这事容易混得过去。要不,自己不失足,也已失足了,身体都给过人家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奉哥收到马梅花发来的短信:可以试着过去住住。

奉哥回复:没有试着,只有住还是不住。

五分钟后,奉哥收到回复:住。他想了想,发了条短信给矮脚:等下九点,你去接马梅花过城中花园安顿好,包括食品。

矮脚回复:遵命。

马梅花这边发了短信给奉哥后就起床洗漱,收拾被褥衣服什么的。

同房的工友陈蓉问:“你辞工了?”

马梅花说:“不辞,我有一亲戚家里特宽,叫我搬过去住。”

陈蓉羡慕道:“有城里的富亲戚真好啊。”

“说真的,我还真舍不得你呢。”

“别装了,又不是辞工见不着了,能省伙食住宿费了,还舍不得呢。真是不厚道。”

“我说不过你,先走了哈。改天拿省下的伙食住宿费请你和姐妹们吃一顿。”

“算你还有良心。要我帮搬运没?”

“不用,就你那二两力,我看就免了吧。再说我的家当也不多,我个人就能搞定。你继续睡吧。”

“那好,我继续梦我的白马王子罗。”

马梅花其实也不想让陈蓉帮她搬东西,她不想让姐妹们看到矮脚,怕姐妹们的流言蜚语。

矮脚接了马梅花去了城中花园,然后又去了超市给她买了面条、鸡蛋、猪肉和蔬菜、酒水,堆放进冰箱里,末了,在客厅里打了个电话向奉哥报告:“大哥,您交代的事办妥了。”

奉哥在电话里说:“好,你去忙其他事吧。”

矮脚对马梅花说:“少奶奶,我先走了哈,有事请打我电话。钥匙在茶几上,你佩戴好。”

马梅花微笑道:“好的,谢了。”送矮脚出门后,她一转身,长舒了一口气,叹道:真好!被人服侍的感觉真好,一个人住一套大房子真好!要是奉哥说话算数,那感觉是不错的哦。她到主卧室,三两下把床铺好,脱了衣服,嘭地一声仰睡到床上。按照茶楼员工的作息规律,她们一上午都是睡觉的,她们的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午时分才起床吃早饭。因此,她要美滋滋的继续补觉。

床垫是高级的席梦思,挺软和,富有弹性。马梅花躺下后没几分钟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股粗重的气流吹到脸颊上,迷迷糊糊地,她睁开了迷离的双眼。朦胧中她看清了是一张男人的脸,她一惊,认真一看,看清了是奉哥,他正俯下身子,想亲吻她的脸。

“吓死人了。”

“宝贝,醒了?”

“还不是被你弄醒的。”

“平时你们不是也要起床了吗?我过来半个钟头了,就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不忍心吵醒你。你醒了,我陪你再躺一会吧。”奉哥说完,脱了衣服就溜进了被窝。

马梅花嘻嘻地笑,很怕痒似的。奉哥要去扒掉她的睡衣睡裤,被她用手用力地扯住不放:“讨厌,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奉哥急了。

“人家正来好朋友。”

“那让我看看,证实一下。”奉哥摸了她的下面,见果真垫着卫生巾。他只好作罢,说:“那让我吻吻小胸胸吧。”于是脱掉她的睡衣,用长满了短胡须的嘴巴去啃她的一对酥胸,直亲得她难受得边呻吟边扭动腰身,但他仍继续不依不饶地啃着。

马梅花说:“放了我吧,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奉哥气息急促地应道:“这下知道有奉哥的好了吧?”说完又继续啃,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马梅花受不了这种强烈持续地刺激,欲火焚烧得她难受得支不住了,只好咬着奉哥的肩膀。痛得他只好停下,一侧身,躺在了她的左边。

“没想到,我的小宝贝还会咬人哩。”

“谁叫你,一点不心疼人家。”

“那你咬就咬了嘛,还真往死里咬,你看,都出血了。”

马梅花看看奉哥肩上的牙印,用手拍拍,嘟嘴道:“活该。”

两人最终也没再做什么,只好躺在床上闲聊。

“我住进来,这房子就归我名下?我现在住进来了哦,想反悔还来得及哦。”马梅花说。

奉哥说:“住进来,还要听话。”

“听什么话?”

“只做我的女人。”

“还有呢?”

“还有的我会另外奖赏你。”

“哦?怎么奖赏?”

“到时再说。答应前提条件才有后来的奖赏。”

“你当我是鱼了。”

“那我是姜子牙,愿者上钩嘛。”

“那我要考察一下你的钓鱼技巧先。”

“没技巧,鱼钩是直的。讲的是诚意。”

“我看我还是先吃点面,然后才考虑你钓鱼的事吧,我该煮早餐了。”马梅花起床去厨房烧水准备煮面条鸡蛋。

奉哥躺在床头,抽着烟,眼珠子跟着马梅花婀娜的身姿转。

马梅花问:“你吃面吗?鸡蛋面。”

奉哥说:“我吃过了。”

“那你看电视吧。”

“不看电视,看你。”

马梅花呵呵地笑。吃过早餐,已是中午十二点。宜和茶楼营业的时间到了。奉哥用车送马梅花到茶楼门口,然后忙他的事去了。

这天晚上,奉哥没来茶楼喝茶,矮脚富也没来。到了凌晨一点,茶楼下班后,马梅花搭三马车回到城中花园。家里空空的,奉哥不在。她一下子有了一种空虚和害怕。这个男人一晚上没个电话没条短信问候她,现在也不知人在何处,又不方便打电话和发短信问个究竟,担心他跟他老婆虞美人在一起。心里直怪这个男人的大意和狠心肠。怕归怕,既然当这房子是家,就是回到家里,回到家里,要做的当然还是洗澡睡觉。她冲了澡,洗漱完毕,检查了一下房门是否关好,便上床休息了。大门她没有反锁,她担心奉哥进来时开不了门。

可是第二天中午起床时,奉哥并没有来。她发了条短信给他:要我是你的女人,你晚上就过来陪我。

一分钟后,奉哥回复:我只陪上午,晚上不陪。上午有时有事也不能天天陪。望小宝贝理解。

马梅花见他方便接电话,便打了过去:“那现在干嘛不来?你在哪里?”

奉哥说:“我在工地。等你好朋友走了,我就联系你哈。”

马梅花说:“我想你过来陪一下我。天天来。”

奉哥说:“我是你的内衣呀?能天天陪你?乖哈,你忘了前提是听话了吗?”

马梅花愠色道:“我成鸟了,被你关进笼子里了,后悔死了。”

奉哥说:“我忙着,挂了哈。”

马梅花挂了电话,心里不爽,也只好去弄早餐,然后上班。

过了五天没有奉哥陪的日子,马梅花的好朋友终于走得干干净净了。


五天里,马梅花烦躁到了极点,想摔碗砸碟,想找奉哥当面论理,睡觉时不是咬被子就是不停掀被子。但她知道,去奉哥家找他论理是不理智的。她能做的,就是狠狠地用卫生间的纸巾,整夜的开着电视,反正不用她付花销。

对于没接触过几个男人的她来说,男人是个迷,尤其是奉哥,就更是个大谜,是一眼看不见底的深潭。你不知道他想什么,你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给你巨大的安全感,也给你巨大的不安全感,他有温柔的一面,也有坚强到霸道的一面。这样高深莫测的男人,是她马梅花不敢过多依赖的,他对你好时,也许给头让你当凳坐,对你凶时,也许会一脚把你踹出十万八千里。

马梅花是山里的妹子,她不是人家的尿桶,需要你时你是宝,不需要你时你是草。她不想当人家作应急用的女人,好玩时视如掌上明珠,玩腻了如丢厕纸。她要的是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说话算数,负责任的男人。既然这么多天,奉哥都是忙得忘记了她的存在,或者故意冷落她。那么她也没必要去拿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女人嘛,有双手,能养活自己,所以留点起码的自尊还是要的。因此,她在月经完后,也就没给奉哥打电话,也没发短信。

这样耳根清净的又过了两天。这天下班后,马梅花回房开了灯,一股刺鼻的烟味就呛得她一阵咳嗽。奉哥半躺在她的双人床头,烟头一明一灭的吸着烟。

“你是人是鬼呀?吓我一跳。”马梅花惊道。

“鬼会抽烟呀?”奉哥反问。

“这么多天,连个踪影也不见,我以为你不在了呢。”

“我命硬,一时半会死不了。命里有儿子,还没见着哩。怎么那么快去见阎王?他老人家不收我哩。”

“你命里有儿子?你不是只有两个女儿吗?”

“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奉哥用手刮了下马梅花的下巴。

“讨厌!我才不会给你生儿子。”

“为什么?”

“那么不牢靠,需要我了就来哄我求我,烦我了恨不得我消失,这样的男人,谁敢给你生儿育女?除非脑残。”

“我不可靠?”

“以前感觉蛮可靠,现在才看透,你不是可靠,是可怕。”

“好好好,是可怕。你去洗澡吧。”

马梅花哼地一声,穿着凉靴洗澡去了。

奉哥摸出上衣口袋里的小肥皂,放进马梅花喝水的杯子里,然后去饮水机里给她冲了一杯温水。半分钟后,他将小肥皂捞了出来,重新用纸包好,放回口袋。这一系列动作,马梅花神不知鬼不觉。他呷了一口杯里的水,因为肥皂稀释得少,喝起来没什么影响味觉。他料想,马梅也是喝不出来这是杯肥皂水的。

想要男孩,得让自己和女人都喝淡肥皂水,喝上十天半月的,才同房受孕,这样八九不离十地会生男孩。这一招是哪位朋友介绍的秘方,他不记得了,只知道人家吹嘘得挺灵验的。朋友说,肥皂水是碱性,喝了能改变男女双方身体的酸性,增加碱性,这样生男的概率就高。他认为言之有理,有一定的科学性,所以他愿意一试。在马梅花好朋友来后,他就一直喝肥皂水了。这晚过来,他也让她喝上,好让自己梦想成真。马梅花是个单纯的女孩,处子之身被他占有了。好不容易又弄成金屋藏娇,他得利用这块肥沃的土地,帮他生个儿子出来,否则,他姓奉的纵然有泼天的富贵,也是后继无人,不免遗憾终生。既然宝押在这姑娘身上,他得哄好她,对她好,对她负责。

过一了会儿,马梅花一身香气地从洗手间出来,嘴里直喊渴。估计她刚才洗的水热了点,让她快脱水了。

“水在那,帮你倒出来了,喝吧。”奉哥说。

“哟,还有这好心呐。接受了。”马梅花欢喜地走近床头,握起杯子,咕噜咕噜几口就喝个精光。末了还叹道:“哎哟,真渴呀。”

奉哥搂着马梅花的黄蜂腰问:“是饥渴还是口渴?”

马梅花说:“少来。”兀自用干毛巾擦干自己的长发。

奉哥等不急了,说:“我比你还渴。”说完,将她抱起丢到床上,一阵嬉闹后,马梅花经不得他的猛烈攻势,终于举手投降了。

一阵销魂的兴奋后,马梅花用一口小白牙狠狠地咬了两排牙印在奉哥坚实的肩上,嘴里还一个劲地骂道:“坏男人,坏男人,坏死的男人。”直弄得奉哥幸福得无法形容,全身舒爽。

第二天上午,两人又一阵快活。末了,马梅花自个起床煮了午饭,吃饱,上班去了。奉哥睡到下午两点多,逐渐恢复了体力后,才起床热了马梅花留给他的饭菜吃。然后用小肥皂泡了一杯水,冲进饮水机的水桶里,抖均匀了,方出门办事。把肥皂水渗进马梅花每天必喝的水里,是他午饭时想出的一个既省事又省心的好主意。他为自己的这点小聪明而兴奋得下楼都哼着小曲。他自言自语:小妞,我看你想生女儿,没门。

这天晚上,马梅花以为奉哥还会来陪她过夜。可是他没来。

接连七天都没来。

马梅花经过前次五六天的被冷落后,心理似乎也有了抗体,她不再对这个男人想念到寻死觅活了。也许,人家把她当成玩物呢,太认真,自己反而受伤害更大,顺其自然吧。这个男人管着不少人的吃喝,有自己的事儿干,成天东奔西跑的,没几天在市里,拴他是拴不住的。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夫,一丈以外就管不着了,何况,他还不是自己丈夫呢。反正他供着自己的吃住,也落得个免费午餐。退一万步说,若奉哥是歹人,以后缠着她不放,反而让人后怕。还是这样好,虽然寂寞一点,孤独一点,但寂寞和孤独往往也是安全的。

就在马梅花不对奉哥抱经常陪她的希望的时候,这一晚,奉哥却又来城中花园了。他在客厅里看着电影抽着烟。马梅花开门后,见家里又成了雾都,气愤地说:“好你个死鬼,你不知开抽风机呀,怎不熏死你呢。”

“小宝贝,火烧功德林,少发点火哈,小心老得快。”奉哥笑道。

马梅花不理会他,到各个房间将抽风扇开了,然后去洗澡。洗好澡出来,就看到了电视屏幕上一对裸体的男女在做爱。那画面让她怔住了,脸红得像红柿子。

奉哥走过去,扶她坐到沙发里,两人一起看黄色碟子。马梅花不知碟子是奉哥在她洗澡时播放的,还以为是电视频道播放的,她心里暗想,现在的人也太大胆了,这么隐私的东西也放出来。她没看过黄色录像,对这画面是即好奇又害羞。她的脸和脖子都红完了,还要往胸部继续扩张红的面积,心跳也加快了。这么暴露,不知羞耻的场景,她是第一次看到。她想,这电视台的人怎么啦,这么不堪入耳的录像也敢放,难道没人管吗?她看到羞处,就不敢盯着屏幕了,将头偏向奉哥这边。

奉哥的脸并不红,他只是微笑着看马梅花,她见他这么沉住气,也就大胆地又继续窥视电视屏幕。奉哥将她搂在怀里,她也就靠在他怀里。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私密地看着屏幕里的人物动作。她是过来人了,知道性爱是怎么一回事。自己的男人又粘着自己,这样的情景,她感觉自己出奇的口渴,整个人被一种难受折磨着,她欠了欠身子,右手和手肘就碰到奉哥反应强烈的下身。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里全是对性的饥渴。

奉哥顺势托起马梅花,将她抛到床上,两人很快缠绵在一起,将对方吃了个饱餐。奉哥毕竟不是马梅花的年龄,经不起折腾太久,他忍住多日不碰她,不喝酒,目的就是封山育林,在马梅花身上延续他奉家的血脉。这一次双方都被黄色录像撩起的性欲大火,经过共同扑救,终于一番云雨之后扑灭了,双方都淋漓尽致地达到了高潮,在心满意足歇下来后,他很快就睡着了。片刻之后,马梅花也跟着睡熟了。

这一夜,奉哥梦见自己吃了几颗大青枣。

天亮后,奉哥将梦境告诉了马梅花。马梅花问:“这梦是凶兆还是吉兆呀?”奉哥说:“我半夜起来查询了一下周公解梦,说梦见吃枣,主早生贵子。应该是吉兆。”马梅花说:“天哪,如果真怀上孩子了,那怎么办?我们还没结婚呢?孩子不能没户口吧?再说了,真让你老婆知晓咱俩的事,那我就死定了。”奉哥不说话,只是轻抚着马梅花温润的香肩。

马梅花急了,问道:“你说呀,如果真中奖了,你怎么办?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

奉哥说:“如果真验了周公解梦的征兆,那怕什么。”

“你有办法?”

“有,肯定不会亏待你和孩子。”

“说来听听,可别害惨我哦”

奉哥就将他的想法细细地说开来。马梅花听完后,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这主意太馊了。我不干。”

“不干也得干,不行也得行!”

“凭什么?”

“凭这个。”奉哥比了个拳头和数钱的动作。

“我不干,杀了我,我也不干!”

“这样做是暂时的,逢场作戏而已,你怎么这么死脑瓜!你不说出去,这世上就只是帮你们办证的几个人知道。人家又不认识你们,谁会宣扬你的事,你真是瞎操心。”

“那要是矮脚他不同意怎么办?”

“我的人还不至于这么不可靠。”

“那我想清楚先。”

“就这样了。”奉哥说。

“哼,真霸道!”马梅花说。目前,以她的思想,也确实没有想得出比奉哥主意更高明的妙招了。


转眼又过去半月,时令已是初冬,桂东北的冬天还是挺冷的。是湿冷。

马梅花说:“被子太单薄了。”

奉哥说:“那我叫人帮你买床电热毯吧。”

马梅花说:“有电热毯还是冷,因为不敢一整晚都开着,那样对皮肤不好,太干燥。有你陪就不冷,可你能天天晚上陪我么?”

奉哥说:“那买被子吧,鸭绒的,轻而暖。”

马梅花说:“我还是喜欢老家那床被子。习惯了。”

奉哥说:“那我明天陪你回吉象冲取被子。你也蛮久不回去看父母了。”

俩人商定第二天回趟吉象冲。

第二天俩人叫矮脚开车,从市里往吉象冲走。出了市区才十多公里,马梅花就说想吐。矮脚只好停车,让她到路边呕吐。可是马梅花下车后,到路边蹲了大半天,只是一阵一阵的干哕,就是没多少东西吐出来。

以前马梅花是坐得车的,没出现过晕车现象。

奉哥见她呕吐得难受,就下车去帮她拍背脊,递纸巾。问清楚了她以前是不会晕车的情况后,他一阵暗喜:看来,他又要当爸爸了。

马梅花没结过婚,没怀过孩子,没经验也没妊娠方面常识。呕得难受了,还一个劲地怪自己的胃不争气。

奉哥安慰道:“没事,没事,上车吧。”

矮脚虽然没结过婚,但他看过的电视剧比较多,知道马梅花这是有喜的反应了。等车子重新上路后,他笑马梅花:“少奶奶,恭喜你了哦。”

马梅花听不懂喜从何来,就问:“恭喜什么呀,都难受死了。还说风凉话。”

矮脚说:“恭喜你有喜了呀。看你吐得都像只虾了。”

马梅花一阵脸红,用眼睛努奉哥,嘟嘴不说话。她的胃在翻江倒海,难受得不想说话,似乎一张口,胃里的东西就会全倒出来。

一路上,马梅花都像要吐在车里似的,可好几回下车,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奉哥和矮脚知道,这个女子,是真的怀上孩子了。

登记结婚的事,是不能再拖了。

三人进到马梅花家后,草草吃了几碗油茶,拿了她闺房的被子和她家的户口本就赶回市里。

夜里,奉哥陪马梅花睡。他揉着她平坦的小腹,百般爱怜地:“小宝贝,你可要给我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哦。”

马梅花见生米煮成熟饭,如今熟饭又被煲成了粥,也只好依了奉哥,听从摆布。她只是担心矮脚会是养不熟的狗,担心他是表面愿意,骨里反抗,有怨气。

奉哥说:“我的马仔,我懂得的,我也跟他谈过了。”

马梅花说:“那不是觉得有点委屈他了,要替你背这黑锅,心里不被醋淹死呀?我看他看我的眼神,就是色色的。”

奉哥说:“我可是承诺给他六万元的哩。有这六万,他找哪个黄花闺女不可以?”

“那倒是,中国那么多处女没嫁呢。”

“你就按我说的办吧,孩子总不能没有户口,总不能一生下来就没爹吧。”

两人相拥而眠,也不敢过性生活了,怕伤了胎气。

第二天八点,大蛋黄般的太阳从东山升起。奉哥的手机设定的闹铃响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掀起马梅花的睡衣,在她那两个犹如发酵馒头般的双乳上吸吮。她原本睡得还是迷糊未醒,被他这一亲热,半分钟功夫,就激灵醒了,不一会,人就难受得花枝乱颤,嘴里连连求饶。

奉哥说:“宝贝,该起床弄早餐,一会矮脚就过来和你去办手续了。”

“讨厌,专门把人弄难受干嘛。”

“不把你吞掉算好了。”

“坏人。”马梅花说完,起床上了趟洗手间。一番洗漱后,开始弄两人的早餐。

早餐过后,矮脚就驱车到楼下了,他按了两声喇叭。奉哥就牵着马梅花的手下楼,两人上了车后,直接去了市民政局。

结婚登记手续因为材料齐全,办得很顺利,四十分钟,矮脚就和马梅花成了法定夫妻了。

奉哥没上办证大厅,他在车上候着。他拿过结婚证看了看,对矮脚说:“你等下去计生局把生育证领了吧。我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矮脚连声说好的好的。他将奉哥送回总部,然后搭着马梅花去计生局。

路上,矮脚对马梅花说:“老婆,其实我也喜欢你,自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马梅花问:“你叫谁老婆?”

“叫你那,法律承认的老婆呗。”

“狗胆子蛮大的嘛,正经点,不然我原话学给奉哥听。”

“好好好,我不敢了,不敢了。开个玩笑的,少奶奶别见怪。不过,我对你一见钟情倒是千真万确的。”

“代人结婚,是不是觉得一肚子委屈了?”

“奉哥是我衣食父母,应该帮的。”

“其实,你拿奉哥奖赏你的钱,能挑一火车皮比我年轻漂亮的,看你看中谁罢了。”

“年轻漂亮的,易找,像少奶奶这气质的难找啊。”

“哈,你还挺贫的。马屁拍得山响。”

“呵呵,是真的,我是不善夸人的。”

两人说说笑笑间,计生局到了。

拿结婚证去办完生育证后,矮脚搭马梅花回城中花园休息。

马梅花以为矮脚送她进家门后就立即离去。孰料,他却倚在门内侧不走,眼睛直看着她。

“你怎么了?还不走?我这没什么要帮忙的了。”

“少奶奶,我……我……”

“怎么了,你说呀?”

“我有个请求。”

“嗯?”

“我是真的喜欢你。我能轻轻拥抱你一回么?就这一回。”

“觉得亏了?”马梅花想了想,说,“好吧。”

马梅花站直不动。矮脚走过来,轻轻地揽了她的腰和肩,然后像两只企鹅见面似的,用左右脸贴了下她的脸颊。矮脚松手的刹那,她脸上顿时飞过两朵红霞。矮脚说:“少奶奶,谢谢你。”说完就走到门边,回头一望,开门快步下楼去了。

这是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浑身充满朝气的男子,只可惜腿短了点。奉哥却说矮脚是有福气的人,是他的福将。马梅花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心想,这小马崽还真是挺忠诚主子的。代主子结婚,代主子当父亲,就提这要求,可以理解,也不为过。

过了几天,马梅花按奉哥的吩咐,辞去了宜和茶楼的工作,专心在家照料调养自己。


寒冷的冬天在人们对新年吉祥如意的期盼中,很快就过去了。新年的元宵节过后的这晚,奉哥趴在马梅花的肚皮上,也能听到她腹中胎儿的胎动。

新春过后,奉哥忙着自己的事儿的同时,也不忘兑现对马梅花家许过的诺言。他交代矮脚找人用了一周时间,将十几吨水泥,几大车红砖和建别墅的钢筋、砂石全运回到了吉象冲。他要帮马梅花家盖一幢三层半的别墅。这幢别墅经过工人的几个月劳作后,终于鹤立鸡群般镶嵌在吉象冲茂盛翠绿的竹林间,吸引村民及路人的无数眼球。

很多村民,尤其是年长的村民不知其中原因,一个劲地夸马宗女儿能干。他们根本不知道世事的复杂,夸赞也是出于真心的。马宗夫妇虽然知道女儿傍了个有钱人,靠这层关系阔起来的,心里知道水深水浅,但是经村民的反复赞叹,渐渐地也习惯了,许多时候会真以为女儿是能干的。

奉哥在别墅建好后,专门留了一间给自己和马梅花住,空闲了就叫矮脚开车搭上他和马梅花回吉象冲住上一两晚,享受一番清风明月和淳朴民风。

马宗夫妇是不知道马梅花结婚与否的。马梅花不说,他们也不想再问。反正事实和好处在眼前摆着,问明白又怎样?索性顺其自然,装糊涂。寨里人也不懂奉老板结没结过婚哩,甚至不知姑爷是奉哥还是矮脚。

日子就像宽阔大河的流水,平静地向前淌着。春去夏来,夏走秋至,时令转眼就入秋了。

中秋节这天晚上,马梅花在市人民医院顺产生下了个七斤重的男孩。孩子没想好名字,护士一概管新生儿叫毛毛。奉哥和马梅花也叫孩子为毛毛。

奉哥高兴得美滋滋的,他觉得生活从此又增添了无数的乐趣和盼头。奉家几千万的家财,终于有了继承人,下一代也还是在姓奉的人手里握着,不像有些达官巨贾,那么高的官职那么多的财物,偏偏没个儿子,给丫头片子继承了,自个儿一命呜呼,一切都改姓了,千亩田换八百主,自己两手空空爬烟穸。我奉某比你们想得长远,这点就是我的高明之处。

毛毛这孩子,出院后就叫奉明程,一个月后就写进了马梅花的户口本上。

奉哥是个对下属兄弟讲义气诚信的人,见儿子从怀孕到出生入户口,一切办妥,无节外生枝,就叫矮脚到城中花园的家里,当着马梅花的面,又给了矮脚三万元现金,作为他积极配合,守口如瓶的奖励。

矮脚推辞不要:“大哥,这怎么行?这是我应该的,为了您,我赴汤蹈火都愿,别说这举手之劳了。”

“这也是我应该的,拿着。”奉哥说。

马梅花一旁附和道:“是啊,别推辞了,代人受过,我们该谢谢你哩。”

矮脚扭怩地摸着膝盖,在傻笑。

“拿着,反了你!”奉哥抓起那捆钱,砸到他怀里。

矮脚只好接着,说:“那就谢谢大哥了。”

“找个满意称心的,然后办完这边的离婚手续就结婚。我们等着吃你的喜酒。”

“嗯。”

矮脚拿了钱,将两万五存了银行,拿出五千,去宜和茶楼追一位叫夏雨荷的女服务生去了。那是他早些时候陪奉哥喝茶时看上的女孩。

矮脚父母死得早,又是家里的独苗,长到十三岁,村里的叔伯们就对他成禾成稗都顾不过来了。叔伯们的子女也众多,只能让矮脚自闯天下,有出息就衣锦还乡,没出息就任其长成歪瓜裂枣。

矮脚十三岁那年就到了市里,在奉哥名下的一个洗车店帮人洗车。奉哥后来因和另一帮人争一个石场的开采经营权打了起来,火拼时人手不够,叫店里的负责人把矮脚也叫上,以壮声势。经过那一场恶斗,矮脚归入奉哥麾下,鞍前马后了几年,逐渐成了奉哥的心腹和“股肱之臣”。

对于矮脚来说,奉哥就是他的衣食父母,没有奉哥,他可能落魄到流落街头,沿街乞讨,更别说能像现在这样,敢壮了胆儿去追人家姑娘了。他要求不高,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没多少文化,能有今天,也全赖奉哥这棵大树。因此,找个自己看得可心的,能踏实过日子的就行。

矮脚受奉哥言传身教多年,对于嫖女人,是有一手的,这事儿简单,谈好价格就可成交,有时还不用谈,统一价格。可是讨老婆就不一样了。得要人家也真喜欢你,真心实意愿嫁给你才行。奉哥追马梅花成功到手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可以赵子龙的儿子——赵超(照抄)。

矮脚约了两个兄弟去宜和茶楼的夏荷包厢喝夏雨荷泡的茶。五千元钱差不多喝光时,夏雨荷对他有点好感了。

茶楼老板看出了矮脚有追夏雨荷的动机,就劝她,那短腿男人是市里黑白通吃的奉哥的马崽,为人怕品质不良,小心上了贼船。

夏雨荷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矮脚他们再来喝茶,她就表现得很忧愁不语的样子。表面上不是疏远他们,其实心里是。

第一次出现这样的表情,矮脚看不出来。这让夏雨荷很焦虑。这些人得罪不得,直接地拒绝不好,因为人家为了追你也献了不少殷勤了。

第二次有这样忧愁的表情后,矮脚有点看出来不对劲了,就问:“雨荷,你有心事?”

“没事。”夏雨荷确实想不出什么法子对付这些江湖中人。

“一定有,说说看。”

“不说了,没事。”

见夏雨荷神情大不如前,矮脚喝茶也没兴致,早早就离去了。

这帮人,势必不会这么容易放弃纠缠一个女人的。这如何是好呢?夏雨荷将难题请教茶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女人,她教夏雨荷以借钱之名吓跑那小子。老板娘说,这主意包灵。

矮脚下一次来夏荷包厢喝茶时,看到了夏雨荷的脸色还是罩着一层霜样的愁状。他哪里忍受得了自己追求的女人为烦心事愁得双眉不展?为了摸清原因,这回,他是独自来的。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使你成这样。”矮脚问。

“说了有用吗?没用的。”夏雨荷说。

“说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没用?”

“你们帮不了的。”

“你不说,我们更帮不了。”

“我爸病了。”

“我以为是什么事,至于你这样。”

“治病要钱呐。”

“要多少?”

“医生说最少三十七万。”

“啊!什么病?要这么多钱。”

“我借遍了熟人,才五万元。你有吗?要不借我三十二万。”

矮脚呆傻在座位里,嘴里说:“这……”。

“有吗?求求你,救救我爸吧。”

“这……”,矮脚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想了想,说,“我看看再说吧。”他知道了原因,也就没有喝茶的心情,早早回去想办法了。

矮脚的弟兄知道后,说:“娶这样的老婆,不得穷死啊?”

“是啊,二哥,你得考虑清楚。娶老婆可是一种投资呢。”

“这世上的女人多了去了,干吗偏找个无底洞啊?还没投资就亏损了。”

矮脚听了,知道兄弟们不支持他,借他们的钱是无望的,心更烦了,说:“大家都各自回去睡觉吧。”

一连好几天晚上,矮脚都不敢去找夏雨荷泡茶喝。他实在想不出来钱的路数。同时他也有担忧,自己没娶到手的人,借这么多钱给她,到时人家还不定嫁给你呢。相反,倒是第五天晚上,夏雨荷打了矮脚的手机。矮脚担心她问借钱的事,不敢接电话。

从内心来说,夏雨荷这个女人,是他矮脚非常喜欢的,这是个非常对味儿的女子,他非常希望跟她厮守一生,生儿育女。兄弟是靠不上的,那晚他们说的话,明摆着就是怕他向他们借钱。自己手上的钱才几万,对于夏雨荷要借的数额来说,是杯水车薪。怎么办呢?他从脑海里一个一个地翻着朋友、熟人的脸庞,翻遍了,也翻不出个可以如此大方慷慨地可靠可帮的。最后,他的脑海里停留了奉哥的脸庞。他心想,关键时候,还得这个人。千难万难,老大出面就不难。奉哥追女人,是豁出去的,舍得下本。自己也得学着点。管他呢,试试看。矮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拨通了奉哥的电话。

“二弟啊,有什么事啊?”奉哥不紧不慢地问道。那声音让矮脚听着感觉舒服和踏实。

矮脚将借钱的原因和困难向奉哥一一汇报。话还没说完。奉哥就说:“你不用说了,老五他们早已告诉我了。我问你,那女人你是真喜欢吗?”

矮脚说:“真喜欢!”

“借了钱给她,她一定做你老婆吗?”

“一定。我一定追到手。”

“好,有种。这样,我现在跟一位领导出差在外地,回去以后,你来我这拿钱。”

“哦,那真谢谢大哥了。”

“不就钱吗?为一个心爱的女人,值,我支持你。”

奉哥挂了电话后,矮脚一直处于兴奋状态,高兴得一夜难眠。为了保险起见,他也不跟夏雨荷联系。他想,等钱到手后,才给心上人一个意外惊喜。


十一

这世上的事,一万是不怕的,最怕万一。意外来得很突然,奉哥在电话里答应借钱给矮脚的次日中午就出事了。事发得很突然,也很悲惨。      

原来,在事发前两天,奉哥要跟市某局的一名领导去省城报批一个项目。本想叫矮脚当司机的,但这位领导说不必叫这边的人了,因为有些关系要打理,让太多的人知道了不好,局里派司机去。奉哥想,领导的意思是叫他去埋单的,自己只要带够钱就行了。

市里离省城也就四百多公里,奉哥陪领导去了两天,因为时间不长,只是跟老婆和马梅花知会过一声,就去了。对手下的兄弟他都没作声。事情还算顺利,去了两天,请省厅的有关官员吃了两餐,打点了一下,项目顺利通过了。回程的路上,要走一段二级路,到了一个叫停凤的加油站时,市局的这位领导可能午餐吃坏了肚子,嚷嚷着叫司机快停车,他要下车去洗手间。

司机见领导催停车这样紧急,就立即靠边停了下来。车子一停稳,领导就急匆匆奔停凤加油站的洗手间去了。奉哥坐在小车的后排,因为他没什么要做的,就跟司机在车上开始吸烟,人不下车。

偏偏这条二级公路在靠近停凤加油站的地方就是一个U形的拐弯,而司机停车的地方就恰好在拐弯的外侧。司机是个话不多,能守得住秘密的年轻小伙,刚来市局工作没多久,对这条路况不是很熟悉。奉哥和司机两人在车上悠闲地抽着烟,听着轻音乐,耐心地等着领导出来。

死神就在这个空档窥视上了他俩。一辆载着高岭土的泥头车因为超速行驶,拐弯的刹那间发生侧翻,恰恰就侧翻到拐弯的外侧,不偏不倚,刚好压在了奉哥他们乘坐的小车上。结果小车被压扁了,车里的奉哥和司机两人当场压成肉饼,并且上面被厚厚的高岭土掩埋着,人不会挣扎了,也没空间挣扎。领导解决内急,从加油站的洗手间出来,看到自己乘坐的小车只能看见两个变形的车轮子,当场呆若木鸡。

噩耗传来,奉哥的十多号手下就一下子感到群龙无首。排行阿三阿四的手下召集大家后立即建议大家听矮脚的。矮脚此时正去城中花园马梅花处照顾她,怕她想不开。接到阿三阿四们的请求后,矮脚一阵窃喜:兄弟们心里现在已经把排行老二的他推为代首领了。因为平时是他跟奉哥最贴近,往时传奉哥“旨意”什么的都是他来做,大哥既然如此了,他也就不在这个时刻客气了。

男人死了,况且是死于横祸,女人是不宜去现场的。那一幕会永远像烙印般深刻在人的记忆里,以后回想起来会恐惧。

奉哥没有同胞的兄弟,只有两个侄儿。矮脚于是派出阿三带五个兄弟和奉哥的两个侄子立即奔赴现场处理他的后事,阿四带几个人去奉哥家照顾好奉哥的老婆孩子。至于他自己,则去城中花园照顾马梅花。

车祸的事,赔偿的事,奉哥的后事,自然有警察和保险公司以及奉哥的亲人们去处理。矮脚跟了奉哥这么些年,也学会了放权和放心。他到了城中花园,见到了马梅花,就一个劲地哭,哭得比死了亲爹还伤心。矮脚哭,是因为他最依赖的大树倒了,兄弟们共同依附的大树倒了。没了奉哥,兄弟们将来的日子就难过了。让他更伤心的是,奉哥居然在爽快答应借钱给他去追求夏雨荷的关键时候死了,死得这么不是时候。这么好的大哥去哪找去。老天不睁眼啊。奉哥不在了,兄弟们即使以后拥他为大哥,可是自己的能耐,岂是能跟奉哥同日而语的?

马梅花是在他来之前就知道了奉哥出事了的。矮脚进门后看见她在沙发上小声哭泣,抹着眼泪。她的儿子奉明程正躺在婴儿床上安然的熟睡着。这个小生命沉睡在甜美的梦里,浑然不知自己的天地早已变色。马梅花见矮脚一落座就哭得这般撕心裂肺,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更是哭得泪水涟涟。

见一个大美人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死了爹娘般伤心,矮脚哭着哭着,心也软了,只好自己先停住了哭嚎,劝慰马梅花:“少奶奶,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如果奉哥灵魂有知,见你这样哭,怕也是不高兴的。”

马梅花嚎道:“他怎么就可以死这么早?死这么早?!他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

矮脚用手拍着马梅花的后背,说:“为了奉明程,你还是别太伤心了……”

“他这一走,叫我和儿子怎么办啊——,啊哈——,怎么办啊——。”

“奉哥虽然不在了,但不是还有我吗?还有我们吗?”

矮脚就这么边哭边安慰马梅花,直到她哭累了,哭得没了力气了,才扶她上床去躺下。他也没了精神去帮马梅花弄吃的,直接打了电话叫了两个快餐。然后就斜靠在沙发上呆呆地边抹着泪边照看着奉明程。

送外卖的将快餐送来后,矮脚去叫马梅花吃饭,却发现她睡着了。他的心一阵疼痛,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还真是重情义,之前肯定哭了很久,夫亡后竟然伤心如此。他摇醒了她:“少奶奶,吃饭了。”

马梅花说:“不想吃,你吃吧。”

“孩子小,你不能伤了身体,会影响小孩的。多少吃一点吧。”奉哥搀扶着马梅花到餐桌边坐下。

马梅花边吃边擤着鼻子。矮脚见状,也胃口大减,一脸悲伤。

马梅花问:“出了这事,人没了,会有赔偿的么?”

“赔偿肯定有。”矮脚说,“但不是你得,是大哥的老婆得。”

马梅花说:“我哪里是想要这笔用命换来的钱?有赔偿,心理多少还会好受点,道理上也应该。”

矮脚说:“这事不用你操心,你帮带好孩子就行。”

马梅花说:“孩子我自然会带好,只是担心他老婆会来抢这房子。还有,我老家的那幢别墅。”

矮脚说:“别担心,这房子已经在你名下了的,抢不走。你老家的别墅,她也不可能去住,要卖也不值几个钱。再说了,她现在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你毕竟给奉家延续了香火。”

“你们男人的想法和我们女人的不一样的。知道自己老公在外养了女人,还生了孩子,不吵闹到要吃人肉才怪。”

“那也不一定,毕竟自己男人都没了。”

“反正我不跟她争抢什么,这套房和我老家的别墅她不动我的就行了。孩子是我骨肉,我会养大。”

“别想那么多,没人抢你的。事情都这样了,想多没用。吃饭吧,多吃点。”

两人吃过饭,矮脚见马梅花情绪趋于稳定了,便告辞去理奉哥的善后事宜。

事故因为责任清楚,而且奉哥乘坐的小车又是买了全险的,所以后事处理不繁琐。家属方和肇事方通过警方调解,处理意见很快就达成一致。奉哥的遗体第二天就在市殡仪馆火化了。他老婆虞美人和两个女儿去了,矮脚也带了阿三阿四等一帮弟兄去了。马梅花没有去,她就是想去,矮脚也不给她去,因为她身份特殊。

也就在奉哥火化的这一天,市里发生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一个比奉哥这个帮派更嚣张的帮派封喉帮大当家大象和二当家犀牛被警方逮捕了,据说是因为涉及到走私军火。

手下的弟兄向矮脚报告说,市民们知情后拍手称快,说市里这两个黑帮,为恶地方这么久,终于为恶到头了。灭亡时间居然如此巧合,不能不说是天意。上天要削他们了。矮脚听了,说了句“天不亡我!”以振士气。

矮脚说这句话,让兄弟们看到希望,觉得奉哥治下的这个团队,还是代有人才的。能源源不断地有接班人。可是在矮脚心里,却没有底了。

奉哥带着弟兄们,吃香的喝辣的,还帮弟兄们张罗着住房和老婆,这样的能耐,是他矮脚学得来的?奉哥是弟兄们的衣食父母,是座金矿,守着他,跟定他,衣食住行就可以解决,自己是什么矿呢?怕是铁矿也算不上。再说了,封喉帮被作为毒瘤铲除了,这对弟兄们是个警钟,是个打击,对他也是当头棒喝。

会游泳的常死在水里,会打仗的多死在战场,会抓蛇的多被蛇咬死。奉哥英武一世,到头来如此死法;大象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竟也落得如今身陷囹圄。造化弄人,让人心灰意冷。该不该继续带领弟兄们重操奉哥旧业?矮脚手里现在就拿着这杆旗,他是该高高举起来,还是低低地放下来,举棋不定。

奉哥名下的产业太多,有矿业、房地产业、餐饮业、旅游业、运输业、建筑业,这些他治下的产业,很多都是靠手下的弟兄去打理的。如今拿主意的主人没了,产业自然要收回到虞美人的手上。她一个寡妇,也拿不了主意,交给矮脚等这帮弟兄料理,她又没这胆量,也不敢拿这些家产去让这些虎狼去管理,怕出现“三马共槽”。她没这个胸怀,也没这样的统帅能力,能把原有的财产清算收回,就是挺不错的才能了。虞美人一直不干夫政,一直将自己定位为相夫教子的贤内助角色,至于财产的多少,她不过问丈夫,丈夫也只是跟她大致聊过些投资了什么行业的话罢了。

坊间传闻已过世的奉哥有九千万的身家,可惜财多压身,享不了。虞美人在丈夫后事料理完毕后,就着手清算丈夫的遗产。她一是想证实一下坊间传闻,二是想接手遗产,以防财权旁落。这个一直默默地站在奉哥身后的女人,一时间被推到前台,成了人们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人物,也成了决定奉哥麾下人马前途命运的关键人物。矮脚虽然被临时尊为代首领,但毕竟也还是奉家的管家而已,甚至管家都算不上,只是马前卒的角色。


十二

虞美人在家里召集矮脚等一干丈夫的手下开了个会,要求他们如数一一报上奉哥所从事的行业的财产数额,债权债务,盈亏情况。矮脚等人不懂这个女人下一步将做何打算,各人就将手头上帮奉哥管理的行业的财产一一上报了。矮脚和兄弟们都是互相监督的,谁也不敢胡扯个数糊弄女主人。马梅花和城中花园房产的事,马梅花家别墅的事,只有奉哥和矮脚知道,他也就不报出来了。矮脚想,他不报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对已逝主子的忠诚。奉哥在天有灵,也是同意他隐瞒的。

开会那天,虞美人要求各人说说各自帮料理的行业的经营财产情况而已。她用笔飞快地记着每个人的发言,末了,说大家管理这些事也辛苦了,要犒赏众人,那晚在市里一家四星级酒店,请众弟兄胡吃海喝了一顿。到第二天下午,等大家昨晚的酒气过了,她要求大家三天后交财产清单。

众兄弟这才发现这女人的不简单,思想她盘点完财产后下一步将有大动作,可能要全盘接管这些巨额家产。弟兄们问矮脚富要不要如实填报。矮脚因为摸不清虞美人的想法,担心她怕是在测大家的忠心,所以,阿三阿四问到他如何应对时,他说,如实报告。

等所有的财产清单及相关产权证明收全后,虞美人又召集大家开会,将她的决策明白告诉了大家。她说,奉家人丁单薄,她一个女辈,也管不过来这许多事,这么些年来,在奉哥的带领下,全靠兄弟同心,各负其责,团结互助,打下了这些基业。现在,奉哥走了,事还是要有人管,靠兄弟们管,虽然能管好,但真正要决策时,她一个女人家,就决策不来。思来想去,决定这样,除房地产业外,其他行业一律不做了。哪位兄弟想接手干,可以评估后转让,因为兄弟们也不容易,愿接手的,则可三年内分期付清转让费;不愿接手的,则转让给社会上的其他业主,那就是一次性付清转让费。对于不愿接手的兄弟们,谁想单干,她则一次性给予五万元作为帮扶资金,也不枉跟奉哥一场。

虞美人虽然仁义,但奉哥过世后,弟兄们实际上就没有主子了。她仅仅是奉哥遗产的主要继承人,还不是弟兄们的主子。她提出这个方案,实际上就是解散昔日追随丈夫的这帮人。众弟兄看阿三阿四,阿三阿四又看矮脚。都问怎么办?矮脚说:单干吧。

众兄弟就单干了。

于是半个月内,市里出现了因奉哥的集团解散而导致的财物变卖风。奉哥名下的三个酒店,十五辆营运车辆纷纷低价转让。大街边有不少是他名下酒店低价出售的碟盘锅碗。市民们无不感慨成败只在一瞬间,是非成败转头空。

那半个月里,市民们看到三五块一个的大瓷盘在街边摆满了地摊。因为是横死的主人变卖的,知情的市民都不买,怕带来晦气。后来,倒是乡下进城的农民们三五个,七八个的买走了。


十三

兴家好似针挑土,败家好比浪推沙。阿三阿四也是追随奉哥多年的手下,见此情景,心里不是滋味,只一个劲地叹气。末了,找到矮脚,劝道:“二哥,你就忍心让外人如此嫌弃我们?我们就这样卧倒了?”

矮脚说:“那怎么地?二哥我没大哥那本事啊。”

“我们要重新振作起来。”

“哦,怎么振作?东山再起?东山在哪儿?”

“二哥你就是东山。”

“大哥的资产都变成虞美人手里的现金了,咱没资本了。”

“我们不是每人有五万资金么,完全可以凭此起家呀。”

“五十多万,放个屁都不响。”矮脚说。

“二哥,人活的是心劲,是信心,有心劲和信心,就能养九族八代。大哥当年起家,才五千元啊。”阿三说。

“兄弟们真的一条心,要另起炉灶?”矮脚疑惑地问。

“兄弟们都听我们仨的。”

“那后天就喝血盟誓吧。阿四你去买三只公鸡。然后通知兄弟们,我们喝鸡血盟誓,成立东山有限责任公司,兄弟们愿加入的,以股份形式入股公司。”矮脚说。

阿三感动得流泪了:“二哥,啊不,大哥,你总算雄起了,你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大哥了。”

阿四忙呼道:“大哥,大哥有种。”

矮脚说:“不是有没有种,是弟兄们真愿还是假愿。”

阿三阿四被矮脚这一吼,吓了一跳,大声应道:“愿!”

矮脚说:“弟兄们既然有这愿望东山再起,成立公司,就得有我们的章程和规矩,不能像跟奉哥一样,跟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只分到点分手费,资产都归主子的女人了。归了女人,又全都抓死不干了,弟兄们连个吃饭的活路也没了。”

阿四说:“赞成大哥的,股份制,同甘共苦。肝胆相照。”

阿三说:“这样会走得很远,弟兄们会更努力。”

矮脚说:“那就分头筹备吧,后天见。”

阿三阿四走后,矮脚去了市里的功成律师事务所找了个姓吴的律师,委托其起草成立公司的章程,并询问了公司成立的相关事宜。末了,赶去虞美人那里,跟她谈原来奉哥名下的汽车美容公司的转让事宜。虞美人见是丈夫的部下要接手,倒也爽快慷慨,现值两百万的汽车美容公司,首付五十万就可过户了,剩下的一百五十万,今后三年每年还五十万即可。谈妥了这两件事,他驱车去了城中花园。

马梅花在矮脚开门时,正给奉明程喂奶,上衣捋得高了点,两个白而丰满的乳房专门为了让儿子交替着吃。矮脚这一进门,看到这一幕,脸瞬间就红了。马梅花的脸也刷地红如柿子,她慌忙拉下衣服,低着看儿子。可是儿子正叽叽地吸吮着她甘甜的乳汁,小嘴角都溢着乳液。见妈妈突然拉下衣服看他,他也暂停了几秒看妈妈,然后就又用他肥嘟嘟的小手掀妈妈的衣服。弄得妈妈忙去遮羞。

但是矮脚却把这一情景看进眼里了,他的眼睛一秒也没离开过马梅花的乳房和脸。他渐渐地觉得口水有点难以吞咽,觉得口渴。

为了打破尴尬,马梅花问:“过来了?”

“我回来了。”矮脚改口道。

马梅花慌乱间也听不真切,就正眼看他。

矮脚走近马梅花,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然后又将目光在她身上瞅上瞅下,直看得马梅花身上火辣辣的不自在。她只好问:“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我的事呢?”

矮脚说:“那边的事处理好了,这市里又多了一个千万富婆。你名下的,分毫不动,放心好了。”

马梅花说:“算你这个二当家的还比较忠诚。”

矮脚说:“你有什么打算。”

马梅花说:“有什么打算,有了这个窝,就留在市里找份工作干呗。孩子断奶后送回吉象冲给我妈带。”

矮脚问:“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问什么?”

“你个人的事。”

“我?暂时没想好。”

“要选什么条件的?”

“最起码不嫌弃我孤儿寡母的,有上进心的。”

“这条件不高,你看我怎样?”

这时奉明程睡着了,马梅花搂着他起身将他放进婴儿床盖上薄毯。

矮脚见马梅花只顾着照顾孩子,他说什么话也听不见了。就走到她身后,俯在她耳边问:“你看我怎样?”

马梅花转过身,脸正对着矮脚。她说:“什么怎样?”

“我人怎样?”

“你人不怎样,不好也不坏。”

“不是,我是说,我配你怎样。”

“你少来,开这玩笑干吗,你奉哥尸骨未寒呢。”

矮脚走到阳台,点燃了三支烟。放在窗台上。对着烟双膝跪地,叩首一拜:“大哥,小弟得罪少奶奶了。但小弟会对少奶奶和你儿子好一辈子。从今天起,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你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你在天有灵,要惩罚就惩罚我吧。”说完,他回到卧室,一把搂着马梅花说:“我刚才说的是真的。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你这土匪。走开走开。”马梅花用力推开他。可他却抱得更紧了,嘴巴也跟着凑了上来。

“你本身就是我老婆,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

“你个流氓,走开!走开!”

矮脚却腾出双手,反而把她的双手抱紧动弹不得了。嘴里喘着粗气说:“以前,我成全你和奉哥。现在,奉哥没了,就是他成全我了。我就是你名符其实的老公了。我要真的娶你。”说完又要亲她的嘴。

马梅花却趁他凑上来时,猛地一口咬住他的耳朵,一使劲,矮脚就痛得哟哟直叫。她问:“你放不放手,放不放?”

矮脚痛得不行,只好说:“放。”

马梅花说:“那还不松手滚远点。”

矮脚捂着耳朵,到沙发上坐下,一阵呻吟。阵痛过后,他说:“你也够狠,我差点就没耳了。”

马梅花不理他,就到洗手间洗脸。她从里面应道:“矮脚,你少来,我可是你少奶奶。”

“哎哟,我的少奶奶,我说请你做压寨夫人,是想请你帮我管理一个汽车美容公司的财务,就坐在收银台后收收钱,记记数。”

马梅花从洗手间出来,问:“不是做老婆?准备开店?”

矮脚说:“准备开店。”

马梅花说:“奉哥的事也了了,你将这套房的钥匙交还给我吧,安心去打理你的店。”

矮脚说:“这家不是我的?凭什么交给你?”

马梅花说:“房产证是我的。”

矮脚从兜里拿出结婚证,在手里扬着,说:“就凭这个。”

“去。”马梅花不屑道。

“你连人都是我的,我凭什么还要交你钥匙?”

“矮脚,你不地道!你太阴险了。”

矮脚说:“这不叫阴险,这叫合情合理合法。我和你可是《婚姻法》规定的合法夫妻。奉哥为我,我也为奉哥罢了。现在,奉哥走了,我也该回归夫位了。我不嫌弃你,不嫌你们生的孩子,我会把你娘俩照顾好,你也给我生个儿女什么的,就成了。我他妈也算仗义了吧。”

又说:“对,仗义!这孩子可以一辈子叫奉明程,你嫁给我,包你不用吃苦流汗。”

马梅花不作声,她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难过。眼泪悄然地滑落了。

矮脚说:“你别哭,不然让人认为我欺负了你。”

马梅花说:“你这还不算欺负?这叫逼婚!”

矮脚说:“好,就算我是欺负你了。老人们说,善求风水,强求亲。我就逼婚了,行不?我喜欢你!我不在乎过去的一切。”说完,饿狼一样扑向马梅花,要解她的衣服。

马梅花用尽全力,又抓又咬,终于从矮脚身下逃脱,她飞快地到餐桌上抓起手机,躲到卧室反锁了门。这事态是她没料想到的,她惊恐地拨打110报警:喂,110吗?我这里是城中花园68单元的房主,我……我……我被人强奸了,请……快快来,求你们快来!

矮脚见马梅花这么激烈地反抗,猜想她可能在做什么不测之事。也就快快地跑到卧室门前拍门,叫她开门。等他听到马梅花在报案时,心也就镇定了许多。他不叫门了,只是在门外听动静。

十二分钟后,四名警察敲开了门。门是矮脚去开的。

警察见开门的是个男人,愣了一下,问:“报警的女人在哪?”

矮脚答:“在卧室。”

一警察问:“你是什么人?不许动,站住。”

矮脚只好乖乘地站着,应道:“我她男人。”

两名警察去卧室叫门:“我们是警察,开门,开门。”

马梅花开了门。

警察走进了卧室,问:“谁强奸你了?”

马梅花指了下客厅,说:“他。”

“他是你什么人?”警察问。

“什么人也不是。”马梅花说。

警察走向客厅,问矮脚:“什么人也不是?那是什么?”

矮脚说:“她气疯了,说疯话了。这是我们的结婚证。”

矮脚将自己的身份证和结婚证递给了警察。警察看了看,然后问马梅花:“你的证件呢?”

马梅花见警察真的来了,自己倒成了好龙的叶公,吓得愣头愣脑的,就去床头柜找出了身份证。

警察看了看,又问:“你的结婚证呢?”

马梅花说:“没有。”

警察提高了声音:“没有?”

矮脚说:“有,我拿给你们。”他快速地进了卧室,在床头柜的另一层抽屉里找出了马梅花的结婚证,交到警察手上。

四个证件齐齐的对应上了。警察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马梅花,又看了看矮脚,怒斥道:“报假警?小心拘了你!没事别拿警察当猴耍,还嫌社会不够乱吗?公安局不是你们家开的。走!”四名警察一脸怒气地出门走了。

马梅花没跟警察打过交道,警察来了,她就老鼠见了猫,不会说话了。高大得像四大金刚的警察盘问和怒斥,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警察走后,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矮脚倒是回过神来了。他将四个证件丢在沙发上,就过去猛地抱起马梅花:“我叫你报案,我叫你报案。”等马梅花反应过来时,她的衣服已经被他脱光,一阵挣扎后,他反而强行得成了。

十天后,马梅花表情呆滞地坐在万鑫汽车美容公司的收银台后,奶着奉明程,洗车店里,员工忙忙碌碌地洗车,客户像鱼一样游进游出。可她的眼里,却空洞得什么也没看见。这些如幻影似的人,他们进进出出,东游西荡,但下一步他们会去哪里,他们比谁都明白。马梅花却迷茫到只知道奶孩子。

                                           2013年4月29日初稿毕

                                           2014年8月28日二稿

                                                                                           2017年3月6日三稿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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