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笔下一次最具江湖气质的聚会

红楼梦里多是儿女情长,但是贾宝玉在大观园怡红院里举行的最后一个生日夜宴,却被曹公描绘的颇具江湖气质。也许因为知道大厦将倾,所以悲悯如曹公,让即将走向凶险命运的青春少女们做了一场无忧无虑的江湖梦。

时值太妃殡天,家中凡有官职在身的人都入宫守丧。突然没有了长辈管束,宝玉决定违反宵禁,在怡红院里开一场深夜派对。为此,袭人和晴雯提前置办了酒水和果碟,那天怡红院里上上下下都摩拳擦掌,准备晚间喝个一醉方休。

好容易等宿管林之孝家的查完房,宴会终于可以开始。跟往常所有的豪门宴会一样,袭人正打算安排轮流敬酒,被“最怕这些俗套子”的宝玉拦住了。他打破宵禁为的不仅仅是打破规矩,更是渴望深夜围炉吃酒的潇洒。为了人多热闹,宝玉又叫来黛玉、宝钗、探春、湘云、李纨等人一起,与怡红院丫环们围坐一桌,把酒言欢。

这也许是第一次,大观园中的主角们真真正正地摆脱了身份束缚,以朋友的姿态坐在一起。她们不分贵贱,不问出处——戏子出身的芳官可以跟侯门小姐对酒当歌;寡居多年的李纨可以不用考虑礼教尽情在深夜吃酒玩笑;“呆霸王”薛蟠的小妾香菱也可以自由自在地和宝玉坐在一起喝酒谈天。以往只有儿女情长的怡红院在这一夜有着十足的江湖豪气,一如雪夜群豪围炉夜话的风陵渡口。

干喝无味,他们凑在一起掷骰抽签,分派座次,借着花签指点将来,快意人生。

宝钗是“艳冠群芳”的牡丹,黛玉抽到“风露清愁”的芙蓉;探春手中“必得贵婿”杏花签,让每个人都脸红心跳、浮想联翩;李纨抽到“竹舍茅篱自甘心”的老梅,诧异这花签竟如此贴切;湘云抽到“香梦沉酣”的海棠,大家恣意打趣玩笑;直到麝月抽到“韶华盛极”的荼蘼,才让人忍不住捏把汗——贾府即将破落,青春即将散场,如此清晰的预示他们能顿悟吗?

不会,都不会。此刻这群少女正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对未来满是憧憬。就连刹那间有些心惊的宝玉都“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不忍心去想江湖凶险,去日无多,这一散了就是此恨无穷。

这场夜宴终成转折。自那以后,百年诗礼之族盛极而衰,一步步走向不可逆转的毁灭。大观园里青春散场,每个人都将走向自己注定的悲剧。

既然前路漫漫,相聚的日子所剩无多,多年后的曹公在记录这场最后的狂欢时,才会如此着意刻画。在送这群青春少女走进险恶江湖之前,让她们抓住最后的机会,如侠客般体味了一把江湖豪情。

我相信,不论过去多少年,不论经历过怎样的苦难,午夜梦回,这场聚会都会给她们带来力量。

惟愿青春不散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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