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学会爱你

                       2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应该是我和他。

 他在我还没有学会爱他的时候就走了,这一走,再也没回来,也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爷爷。

 我还不知道他有多么爱我,因为我不习惯去碰触昔日的温情故事,更不习惯去解读那些小事背后的情感。我知道他爱我,因为奶奶说他最疼的人是我,妈妈说他最疼的人是我,姑姑们说他最疼的人是我。然后我知道了:嗯,他最疼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最疼我的人,但我确实是他最疼的人。

 他喜欢把我放在他的脖子上,举着到处走,他不会把姐姐,把他的外孙、外孙女们放在他的脖子上。可是我恐高啊,那时的他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高,小山一样,我看向山底的时候,没有感到多么快乐,反而是哇哇乱叫。后来,我有了最爱的小外甥,我也喜欢把他放在我的脖子上,小外甥嘿嘿的笑,我心里吃了蜜一样。然后我想:那时的他是现在的我,那时的我却不是我现在的小外甥。

 他喜欢带我去赶集。四个地方,一个地方一天的集,他总能准确的记得今天该是哪个地方的集。他对于每个商贩来说都是熟人,他和他们说笑,寒暄,大手里紧紧攥着孙子的手。他不曾带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女儿,他的孙女去赶集,顶多问问他们想要什么,需要什么。他每天都来找他的小孙子,满怀期待地问他的小孙子赶集去吗。我们在一辆小摩托车上,骑上大概三十分钟,去去集市上溜一圈。路上是要说些话的,但是我忘了是他的话题还是我的话题。但是我猜应该是我的话题,因为我说的他都懂,他说的我不懂;我说的他爱听,他说的我不爱听。我讨厌集市上黑压压的人群,我总是紧紧的攥着他的大手,生气的想:我怎么又和他来赶集了。然后下一次,我又和他来赶集了。

 他读过一些书,写得一手好字,虽然我并不认识他写的连笔字,可是爸妈都说他写的字好,我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写的字好。他从来没有买过笔,可他却有一筒笔,我经常买笔,却总也找不到笔。他的笔全是他女儿、儿子、孙女、孙子用坏的笔。他总能把坏掉的笔修好,然后用烂笔写一手好字。他是最爱用钢笔的,那些钢笔都被我摔过,或者不知怎的坏掉过,可是他换换笔尖,换换墨囊,贴贴医用胶带,然后又能写几年好字。

 为什么要用医用胶带贴住坏掉的钢笔呢?因为他是赤脚医生。他有三柜子药,有一柜子药书,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中药柜。我爱那个中药柜,因为他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抽屉,抽屉里还有独立的小空间,上面用红纸贴着“白芷”、“黄连”、“决明子”等等。那药柜显然早就不用了,里面放着我的玻璃珠,纸牌等等。

 他是医生,不允许他的孙子长得又瘦又小,于是他让他的孙子吃各种钙片,嚼的、咽的、水果的、奶的。可不争气的孙子就是不长肉,不长个。到了现在,他看到他的小孙子和他一样高了。高兴吗?爷爷。张八九长高了。

 爷爷,我想你了。

 爷爷,你知道吗,我大了,没人给我发压岁钱了;我记得我小时候都能领到你的压岁钱。爷爷,你知道吗,我大了,没人把我当孩子了;我记得,我和你吃饭的时候,你总会让我猜个谜语,猜个歇后语。爷爷,你知道吗,我大了,有了固定的名字,不会有人再叫我“张八九”,不会有人再给我换个好名字。

 我从没有想过壮实的爷爷病倒后有多么的脆弱,他只能躺在床上,他说话不再利索,他再也不能给他的孙子炫耀他那几笔好字。他越老越像个孩子,他贪吃了,他贪玩了,他忽然变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病倒初期别人都尽心尽力照料他,可是病的越久,别人的耐心耗得越干。我记得你病倒在床时对自己的儿子女儿们说你想吃什么东西,可大女儿冷一句:“你知道那个多少钱吗?不能给你当饭吃。”我忘不了你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爷爷,你以后想吃什么,告诉你的小孙子吧,小孙子不会这么说你,小孙子一定会买给你。小孙子买给你,你能不能来吃啊!

 爷爷,你那么疼你的小孙子,那么你为什么不等着你孙子疼你呢?爷爷,我怪你了,我怪你让我想你。我怪你,怪你为什么不等你孙子疼你呢?你疼你孙子,你为什么不等你孙子疼你?爷爷,你为什么不等你孙子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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