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觞【待续】

玉静霖霜梅依旧,
离魂仇未休,
风释睛盈方罢守,
憾尽白头。
缘绝思断载孤舟,
冷清秋,
风雨楼。
风雨楼上,一白衣男子举眼长眺,一手负背,一手扶栏,看着秋夜里被秋风激荡涟涟起伏不定地波涛,如此低呤道。
夜风长揽着帘栊久久不肯放下,白衣男子身后,一张方几,摆了数十碟菜肴并杯盏之物,筷子亦静静躺于桌面,懒佯佯,也正如他一样的心绪,心也无意杯盏与菜肴间。
风有些紧了,他的外衫也开始有些碎碎发响起来,并着绦带,滚出了栏外,绞触着臂袖。
方几一面,也就是他的正背面一素衣女子对着他的背跪坐于几前;望着他的背以及随风而逝的衣纱勿自失神,深坐。
素衣女子削俏地双肩皆绣一对紫色蝴蝶,一大一小,对首而翔;乍一看尤为惹眼。环云髻间一根白玉簪尾坠着两颗银铃,经风一过,围着簪尾旋转,清脆做响,发髻间盘发地头绦也是紫色,亦随风飘渺,隐过额头,鬓角,耳根,以及细长地粉颈间。这些却丝毫没有触动她的痒意,她还是一往地如初:看着白衣男子地后背以及随风而逝的衣纱兀自失神,深坐。
风依旧未曾停止过,桌上菜肴已经冷去了多时,温好的酒已经冰凉;它们都在等待,和素衣女子一同在等待,等待着这个白衣男子:
“喔……紫蝶;如今我的罪孽也算快偿清……”白衣男子终于开了口,语重心长地说,但依旧没有转身,依旧一手负背,一手扶栏远眺着澜澜起着碎碎波涛地江面一丝不肯动作。
紫蝶被他的话语惊醒,眨了眨眼睫,一声长叹,便也移过眼顺着他所眺望的江面看去:
“或许正如这江水,迟早都要顺水而去,遇风而碎,要想永远静止…很难…”紫蝶看着翻着碎浪前行的江水,似有所悟地说。两人又是一阵漫长地沉默,紫蝶又带些迟疑地说:
“本以为今晚这是个愉快的时刻,莫不想……”她不在往下说了,她感觉自己有些说不出口。
“紫蝶,这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此刻唯独希望…你要好好的…”白衣男子说到。
“苏鹤,你非去不可么?你非去不可么?”紫蝶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提高了些声音连问道。
“非去不可。”被称为苏鹤的白衣男子平平淡淡地答道,语意却是异常的坚决。
“好!我问你,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或许本也就…”
“那你这是又何必?”
“因为我相信,我非去不可!”苏鹤话语从平平转高。不过依旧没有动过丝毫。
“随你罢…”紫蝶察觉到苏鹤的异样,于是彻底放弃了劝阻的念头,淡淡地说道。
“紫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苏鹤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平平地问道。
“觞就这么重要吗?难道…”紫蝶又激问苏鹤,当说至‘难道’两字时一下便失声埂住,不再言语,即而收回地眼神转投至桌面,头也低沉下来,把倒三角的脸埋于粉颈间,彻底沉默了。
“如果没有觞,就没有我苏鹤,你是懂不得的。我却知道你的所想;惟一的,只是你我皆是不愿意表露心声的人。”苏鹤顿了顿,继续说:
“至于你的意思,我也不想过分的揣测。今天晚上,我们在风雨楼。我也就不必隐瞒什么了,我一直想要对你说的话:我心里只有觞,除了觞以外,我的心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隙…”
“好了,我懂了,你不用在说什么了。”紫蝶突然打断了苏鹤的话,同时声音与头都低下了数分。
夜风还在幽幽揽着连陇,一刻也未曾停息,紫蝶玉簪尾坠着的银铃,迎着风围着簪围转着圈,清脆做响…空气之间,攮括了风一刻未曾停息的脚步。
“别君之意谁短长…紫蝶你不必太感伤。”苏鹤略动了动扶栏的手说道。
“你何时回来…”紫蝶似乎不甘放弃,仍抓着一丝希望地问。
“君问归期未有期…我不知晓…或许也就不回来或回不来。”
苏鹤的话犹如一桶冰水从她头顶灌下,熄灭了她那小小希望地火光。她彻彻底底明白了: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了。因为他的心里,也只有一个字~殇。
夜波涌,碎涛叠荡,夜幕很黑很沉,风却依旧,混着紫蝶簪尾坠着的银铃声,空寂异常。
‘哗…哗…’浪潮湃着风雨楼淹没半断于江水里的朱柱做响。
“既然如此,那也无妨。”紫蝶似乎忽然释怀地说,又重新把目光投到苏鹤背间,想了一想又开口说:
“过来吧…跟我好好喝一杯…待喝醉了,你走了我也不会好伤心。”
苏鹤木立地身子先是一抖,但很快又木立着;许久他方抬起头望着黑沉的夜空,一声长叹,即而低头转过身来,看着紫蝶若水地明眸,感到有些无奈: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忘却罢,有的人,一生注定只能是遇见。”苏鹤安慰道。
“诚然是这样…人各有志。好了,来喝酒,其他的事一概不谈,最后的时刻可要爽快点!”紫蝶强笑说着。一手提起冰冷的酒壶,开始往杯里斟酒。
“好!痛快!来!”苏鹤见紫蝶有了笑意,心下便舒坦了,举杯一仰脖,杯子便见了底,之后便把空杯底对着紫蝶,笑着说:
“紫蝶,我先干为敬!”说完便立杯桌上,笑看着紫蝶。
紫蝶也不甘示弱,二指拈杯,掩口微微一仰颈,杯子也见了底。
两人就如此对饮着,手不动筷。转眼十杯有余,二人都感觉有些热热的,原本有些冷的风此刻吹来却感觉异常的爽快。
“你打算怎么去寻觞?”紫蝶趁着酒意随口问到。
“建邺城外五十里的七里峒你知道么?”苏鹤抹了抹嘴角说道。
“知道,怎么了?”
“据说殇就在那里。”
“可七里峒那么大,你就算十年八年也未必能走完,何况又是险恶难当,野彝草莽之地,着实困难。”
“有什么办法,我必须去,只有找到觞我的罪孽可算偿尽了。”
“其实这不关你的事情。你不用太自责。”紫蝶见苏鹤一脸的不快,忙劝解道。
“你是懂不得的。”苏鹤脸一绷,便又低头喝着闷酒,不再开口了。
紫蝶知道自己也有些莽撞了,苏鹤的脾气就是如此:爱把所有的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这或许是他们苏家一惯延续的作风,因此苏鹤活得也很累。她想到:倘若他如果不姓苏,他们或许…她不禁打断了自己的想像,同时脸也有些绯红,混着酒劲,艳如胭脂。
纸罩内的灯火,也微了数分,纵观天野旷泽,它只是耿耿黑夜里的一点荧光,虽然罩纸隔着风,但细细地火焰仍旧在不安地抖着,随时都可能会熄灭。
已经数不清喝了几杯,壶里地酒也廖廖无己:
“这是最后一杯,喝完我就要走了。”苏鹤晃晃壶里的不多的酒说,言毕果真斟了满满一杯,一气饮尽,弃了杯便起身,准备做辞:
“我走了,你多保重…”苏鹤话刚说两句,刹时觉得头晕目眩,上重脚轻,站立不稳:
“紫蝶你,你要,要干什么?”说话也明显格外的吃力,待话说完,整个身子也已经软于地上,唯独手紧紧抓着几角试图爬起,几翻挣扎下,终于不动,昏睡了过去。
紫蝶拔出把紫色镂金蝴蝶纹地精致小匕,缓缓立起身体,朝昏睡的苏鹤走了过去。
紫蝶轻轻走至苏鹤身旁,看着眼前她所熟悉的脸;半晌,轻轻蹲身下去:
“请原谅我这么做,我实出无奈,苏鹤,倘若你泉下有知,我希望你不要嫉恨我,我不可能让你去找觞的。我之所以反复劝阻,只是希望你能回头,但如今你既不回头,不要怪我不忘。我只能让你这么安然的死去,以减轻你的痛苦。”紫蝶说罢缓缓举起短匕,照准了苏鹤的心窝,眼睛闭得死死的。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紫蝶忽然感到心下一软,握着短匕的手又缓缓垂了下来,心里自问着。
她又缓缓睁开眼,看着桌上凌乱的杯盏。自己现在竟然要手刃自己多年的朋友,她实在有些难以下手;更何况,她对于苏鹤的,不仅仅是友情这么简单的事情…更多的,是一种欣赏,还有…
紫蝶没敢继续想下去,心下一横,猛地提起短匕,狠刺了下去,但到刀尖触及苏鹤衣衫之时,她又停住了,握匕的手兀自停在空气中,她的手腕像被无形地绳索拉住了,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呵,为何?这是为何?’她都不敢相信此时握匕的人是她自己,她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忧柔寡断过,是不是自己真的变了?对于她眼前的这个人,有一股极强的力量阻扰着自己杀了他。
‘或许这是天意如此。’她喃喃道。
紫蝶此时的心里奔腾着,脑海里极度浮现出令她难以下手的画面,这些关于她与苏鹤之间的记忆,至如今,也已经过去两年的时间了。
洛阳城里,热闹非凡,此时正值元宵灯会,整个城里,灯火澜珊;各色灯琳琅满目,或挂檐头,或擎手中,或浮河面。让人看去眼花缭乱。三五成群地孩子每人手中都提了一盏灯,形态各异,穿梭于大街小巷的人群里,唱着自编的儿歌:‘正月十五闹元宵,家家户户不睡觉,不睡觉…’声音随着孩子们的身影渐渐小去,渐渐听不到他们所唱的是什么了。
除此之外,元宵之夜也是男女初会相识之夜,平日不出门或少出门的年轻女子今夜是必到的,因此王孙公子哥们为博佳人好感,都大显身手。故而元宵佳节一年盛似一年。
城外丁字街口,两个女孩手挽手,年龄差不多十七八岁,看去出入不大。睁着眼睛好奇四目环顾,显然是第一次来,对于洛阳的元宵灯会,以前只是听人提起如何好玩,但并未亲自见过,今年好不容易瞒着家里人逃出来,赶了半日路,终于得见,自然欣喜异常,因此每走一步,都要细细打量。
她们家离洛阳城有百里之遥,来一趟实属不易,在而又值正月,家里迎来送往的宾客颇多,有一半的是族里亲友,不用避嫌,不得不陪的,心里虽然每每抱怨,但她们也不好说出口,前日里听得小丫头撺掇,两人心里便发了热,今日一大早便偷偷溜出门,往洛阳城赶来。
此时两人蹦到街口旁的卖灯人跟前,看着琳琅满目地灯笼,兴奋异常,而后一个一个细细地看,皆做得精灵巧致,心下越发喜欢,拿起这个又难以舍下那个,两人又开始谈论,哪个灯的纸质好,哪个灯的做工巧,哪个灯色彩艳,谈着谈着,两人开始低声争执起来:
“白莲姐,你看你拿那个没我的漂亮。”年纪稍小的女孩说。
“紫蝶,我的眼光自然比你的好。你那个难看死了。”白莲说罢吐吐舌头。
紫蝶心里有些不服气,白莲说眼光比自己好,于是说道:
“大正月里的,怎么死了活了的,也不忌讳。我就喜欢这个!”紫蝶心里就认准了她手里的灯,决意要买。一方面白莲说话有些尖刻她,因此她也想气白莲一下子。
“随你随你,我看你这眼光,将来选了个大王八作夫君。”白莲边笑边说道。紫蝶随即脸上发红,红着脸便撒了手中灯笼便去抓白莲,白莲便边跑边笑,紫蝶边追边笑骂:“你个不要脸的小昌妇,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好容易逮住了,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只听见东街口处传来一阵叫好声,不消几刻,又是群嚷道:‘好!’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乌压压一大群人围了一大个半圆的圈子,却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白莲与紫蝶暂时抛却了手中的灯笼,扯长着脖颈张望,不消片刻,人群又一阵大叫:“好!”既而掌声雷动:
“紫蝶,那边在干什么呢?”
“不知道呀,白莲姐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走!”两人持手也奔了过去。
无奈好位置都被人占光了,两人跳了几跳,影约见里面有个白影,看不真切究竟在干些什么,几次垫着脚尖,还是被前面地高个挡住视线,只好猫着腰从缝隙里往里面看。
却见一个白衣年轻男子,手持笔,随兴泼墨,笔至纸张,趣像丛生,身后已挂满画成的画,墨笔丹青,随手成画;技艺娴熟,运笔大气着实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或皴或拖,或点或然,活灵活现的景物变生于纸间,逼真得让人忘记那只是画中之物。
言毕间,一副傲雪墨梅图已经作完,人群又是一阵大喝,此人淡颜沉稳,丝毫不受旁人的叫好影响,依旧含笑俯身检查着画里不甚妥当的地方,慢悠悠地添改,等感觉无什么大问题时,方才搁下画笔,取了只稍小地狼毫,润了墨,于画一旁准备题则小诗。
随着腕动墨移,四行行书已经跃立纸间,于是此人方才又搁了笔,从襟袖里掏出一个椭圆篆章,朝画角按下去,只见两个朱红地篆字:‘苏鹤’
“紫蝶紫蝶里面那人在干什么呢?”白莲被挤到紫蝶身后,看不到里面,急忙问紫蝶。
“是个才子在作画呢…”紫蝶头也不回只信口答道。
“才子?作画?”白莲刹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待要问紫蝶,那丫头连头都不回,因此白莲心里更加焦急起来,发狠把紫蝶给拖了出来:
“白莲,你干什么呀!”紫蝶有些恼了,连姐也不叫只呼其名斥责道。
“不是呀,你要跟我说清楚呀!我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心里闹得慌!”白莲也埋怨紫蝶轻描淡写地话。
紫蝶无法,只得耐着性子从头至尾说了个详细,正说着,人群突然往两旁散开,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来,二人被人一推,白莲又推了紫蝶,紫蝶正好立于人群让道的最边上,猛地被白莲一推,不知是谁又踩到了她的裙摆,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便向后仰,白莲赶紧出手去抓紫蝶的手,却不想抓了个空。
正巧篆章名为苏鹤的白衣男子刚巧走近,忙一掀衣襟,一个跨步蹿进前,顺势揽住她的腰,附力转了半圈,方才站稳了脚跟,于是苏鹤沉着眼从容地撒手后平平地说:
“冒昧,姑娘小心。”于是便勿自带着小童继续前行。
紫蝶却是脸颊绯红了大半,在众目睽睽下失态,这对于她来说,是平生第一次,更要命的是与那个什么苏鹤的有些过分亲浮受授的举动,虽然事出无奈,但岂是人人都能往好处想的。这么想来,紫蝶愈发觉得脸上挂不住,一把抓起白莲的手,低着头便跑。
“好了好了,好,好妹妹,你,你饶了,我,我跑,跑不,不,动了。”白莲上气不接下去地哀求着。待说完后,弓着腰一手捂胸喘着粗气,认紫蝶怎么拽再也走不得半步。
紫蝶无奈,也只得停下来一样地喘着粗气,但仍感觉如发烧一般,心里也是十分地恼羞,于是指着白莲骂道:
“好你个贱蹄子!满脑子都在算计我!”
“冤枉,我是被,被逼无奈,一个推,推一个,最后只,只可苦,苦了我的好,好妹妹。”白莲依旧粗声喘着气,捂着胸口,嗽个不停;她原本知道白莲先天身子就弱,是禁不得这么折腾的,再者刚才白莲所说的也实属实情,想到这里,紫蝶心里的恼羞也不似先前那么盛了,忙笑骂道:
“你个小蹄子!早说不就完了么!何苦要与我遭这罪。这样发癫地瞎跑…”紫蝶便笑骂边帮白莲捶着背顺着气,白莲似乎还要说点什么,只是此时气尽力竭,出气都相当困难,更别说在说话了,于是摆摆手,又嗽着干喘气。
‘嘭’只听见似闷雷声一响,倒把没有防备地二人唬了一跳,忙看时……
二人被这巨大的声响唬得一跳,忙回头看去,只见南门上空一片极光晕染了大半个天宇,又有繁星点点地火光闪耀着,或如流星,或似风翔,又有二踢响、九连环接二连三冲上了天空,映得半个城池光明透亮:
“快看!烟火!放烟火了!”白莲喜得抓着紫蝶的手腕失声叫到。
“哎哟,你轻点,我看见呢。”紫蝶也边抱怨着白莲的失控,边抬头看着满天的烟火。
一束束亮点拖着长极白地尾光冲入城池上空,伴着尖利地鸣叫,待到极高处,亮点‘轰’一声炸开,散做满天星,也有边腾空边拖着亮丽地瑰光‘辟里啪啦’响个不停。刹那间,整个城池的上空被七彩地霞光笼罩着,极光瑰丽闪过时,只见一张张望向天空的脸面被烟火影得更加地白。
白莲跟紫蝶更是喜得手舞足蹈,拍手叫好,也不管他有许多人还在身旁;这洛阳城元宵之夜的烟火,她们是第一次看到,是如此的隆重,美丽。平们自然是不大出得了门的,逢年过节,尤其是过年节下,家里也是要放的,但品种单一并且看的人少,也就感觉没多少意思。
如今跟这洛阳城里的烟火比起来,那当真是不可比的,也无怪她们会如此的兴奋了。
“买灯嘞!二位姑娘,买灯不买?我的灯不但品种全质量好,而且灯谜都是洛阳城里大才子苏公子所题的,当真的少有,不买可别后悔哟。”话语间只见一老汉一担子担于肩上,慢慢靠近白莲紫蝶吆喝着。两人这才低下头,看他所卖的灯,品种非常之多,一个个精致玲珑,叫人爱不释手,与先前她们所看见的不同,灯上都题上了灯谜,二人边反复翻来覆去地看边咕噜着:
“什么大才子苏公子苏老头的,真是的…”白莲说;紫衣听到白莲这么一说,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卖灯的老汉:
“老伯老伯,你说的什么大才子苏公子是谁阿?”
“二位姑娘想必是外地人吧?苏鹤苏公子在整个洛阳城是有名的大才子,老少皆知,是当之无愧的这个!”老汉便竖起了大拇指。
“竟然是他!”白莲紫蝶一起失声道,说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言语:
“原来是那个呆头呆脑的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惫赖人物呢。”白莲看着手里的灯,有些不屑地小声低咕着,老汉耳朵背也没听清,紫蝶可听清楚了,她虽知道白莲言语一惯刻薄,但此刻之间,听起来越是不入耳:
“好端端的你干嘛损人家呢,况且…”
“哎哟哟,这翅膀还没硬就想飞了?还没开脸就想嫁人养汉了?”白莲还不等紫蝶说完,便像被马蜂蜇到一般酸溜溜地说道,说完又冷哼一声,也不看灯,赌气抱着手把头瞥向一边,眼睛也斜朝半边。
紫蝶被白莲一番话激得红着脸嚷道:
“白莲你说谁呢?你这阴阳怪气的说谁呢?”紫蝶边嚷边拽着白莲的衣襟,试图让她对着自己解释明白,但白莲依旧不理。
卖灯老汉也极为尴尬,咳嗽了两声忙说:“姑娘如果不买那老汉就先行告退了。”
白莲正在气头上没处撒,听老汉这么一说,不说还好,浑身立即像针扎一般,把手里的灯笼狠狠朝卖灯老汉掷了过去,骂着:
“谁要买你的灯!小姐我不希罕!快滚!”老汉被白莲唬了一跳,赶紧担担走开。
“白莲!你发疯发够了没有!大节下大家都和气点不好么,你偏多事!”
“你个不要脸的
!平日里仗着是太太的疼,又会装婊卖骚!装狐媚装可怜哄得老爷的疼,现在连我也不放眼里,我虽然不是老爷亲生的,但始终比你大,她们都怕你,我不怕你!”白莲便一个劲抹泪,而后又继续数骂道:
“只会胳膊肘往外拐!倘始我不如你的意了,你就时时跟我做对,排遣我!你个没人心的小娼妇!”
白莲依旧哭着数骂个不停,引得很多人来围观,紫蝶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白莲发了昏,现在即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尽于事;俗话说家丑不易外扬,来旁观的人有增无减,紫蝶无法,抽出手狠狠甩了白莲一耳光子,骂道:
“赶紧闭上你这张逼嘴罢!你就只会嚼你娘的蛆!”随即赶紧便死拖活拽把喊着要死要活的白莲向投宿地客栈里拖去。
轻风微薄,斜雨珊珊,沙沙扫着瓦檐;檐漏积水,画做雨帘,天与地,串连成一线。
碎散的雨水向她扑来,带着许久都没有闻到的土腥味儿,她的脸上多多少少也粘上了些湿冷的水气,风携水气吹来,有些冰冰凉凉。衣服也已经被扫进的细雨湿透,冰冷地粘于肌肤上,发髻也有些松散,脸颊间未被盘起的,此时也混着风柔柔地粘于脸间、脖颈,有些凌乱不堪。
她有些冷了,也不知道往哪里去,诺大的街道间丝毫看不到一个人影,估计夜已经很深很深了,隔着蒙蒙地细雨,唯独看见很远的塔里长明灯细细的光被风抖动着,也是明惨地颤。
黑夜,风夹雨,久久淋沥,这让她错误感觉此时正是阴雨连绵不绝的秋水时节,于是她紧贴着冷墙蹲了下来,双手抱肩地蹲了下来。
夜雨里的冷让她精神上感到孤寂、绝望、压抑,包括极端的无助,这些情绪在转瞬间便从心里萌了芽,这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了。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耳旁除了沙沙地雨声,与呼呼地风声,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一丝的虫鸣,或半声的更敲;雨声沙沙,风声呼呼……
于是这种孤寂让她的心渐渐缩小,末了,一行热泪便从眼角无端地冒了出来;混着满夜冷雨里腾腾的水气,冷却得很快…很快。
情绪从孤寂转到悲伤,从悲伤到落泪,没有谁给她为什么要悲伤得落泪的理由,即使是她自己,都不晓得。人的心,始终是脆弱的,尤其是在劣境下一个人面对的时候,尤其是精神上的摧残,远远超过肉体上的不适。更何况,她一个女子。
雨依旧未央,她感觉很彷徨。于是索性埋头抱臂,同时怀揣着极度的孤寂闭了眼,任着风雨的侵袭下,一个人蹲在雨檐下独自哭泣。
长天丝毫不理会她,依旧一往的降雨,刮风。整个洛阳城里,空袭着春雨风腥。即使连守夜的狗,也悠然地钻进了窝蜷缩着身子单单露出个头。
街道空然,石板被洗练得崭然一新,不留一丝尘土,积于缝隙间的雨水,也渐渐干净透彻,与空中落下的一色了。
‘蹬,蹬’有一丝声响划破了雨声,她闻声一抖,立即抬起脸张耳细听着,半晌…无音。她的眼中又黯然了下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紧张的神经又松驰了下来。
‘蹬…蹬…蹬’她立刻又像被针扎到一般,猛又绷紧了神经,在不错了,声音是从稍远处十字街处传来的。她仿佛看到光明就在眼前,心里砰砰地加快了速度,手指捻着衣角的绦带来回在手指间缠绕。
等待…她不安的开始等待,这声音确实越来越近了,仿佛一把锤,敲开了锁着她的枷…近了…又近了…越来越近…越来越有声…越来越清晰…
光,灯光,她看见了,灯光下的三个人,一高二矮的影子并排着移动着。她兴奋得又掉下了眼泪:
“救命!救救我…”声音不大,而且很哽噎,明显带着哭腔,但是足够能让来人听见,足够划破这淋淋的夜雨。
这‘蹬蹬’的声响突然停了一刻,而后便仓促地响起来,向着她所处的位置,仓促的响起来;抬起她朦着泪的眼深深望望依旧絮雨的天,不禁开了口,微微一声叹惜,从口里腾出一团白汽。
她能辨别得出,那是木玑的声响,清脆,且响亮,下雨的时候她在家也经常套于布鞋下防水。
“救命!救救我…”她又一次失声喊着。等她再也听不到木屐声响的时候,三个人已经近在身旁了,借着微昏的灯火,只见是两个书童打扮的孩子,促拥着一位白衣之人,一小童于旁撑了把伞,一小童稍微靠前掌着灯,至于三人是什么容貌,在昏暗地微光下一时难以看清楚。
“公子,果真有个人!”掌灯小童忙说。
“把灯给我。”白衣男子接过灯朝紫蝶近了两步,屈了膝邀灯向前,这才隐约看清楚了紫蝶的模样。
只见她满脸的水汽粘连松散的头发凌乱地贴了大半张脸,眼圈惺松而略带微红,就如刚睡醒一般,一眼看去倒令人心生怜爱之意。眼神有些欣喜,微带惶恐不安地看着她面前的来人眨,或许是因为忽然黑黢里遇到了火光暂时的不适应;火光微软地朝她脸间身上投去,她此刻就像一只被擒的小鹿,未卜自己的生死一样。睫毛却是被水汽沁得若根结为一根,幽长黑沁且卷曲,眨眼时上下交错稀疏。
腮边依旧凝着微凸的水珠,在灯火照应下璀灿发光,表情却不喜不悲,只有水杏黑眸不安地在打量着。
她脖以下的双手,仍旧抱着双肩,衣服全湿透又受了夜气的寒侵,明显有些微颤,紧贴肌表的衣服,让她身体的曲线毫无保留地显现了出来,单薄而削俏的肩,凸出的胸,细细的腰,包括臀,腿,直至脚跟,无疑都毫无保留的呈现了出来,更甚至,内里的小衫也都隔着外衣隐现着。
没有说话,在场的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除了紫蝶不安的转着双眸,其余的三人都细细盯着她眼睛一眨都不眨;她知道了,除了羞愧之外,此时更多的是一种恐惧:
“救命啊!救命啊!”紫蝶一时大呼,拔腿便跑。
“呃……公子她当我们是坏人呢。”掌灯的小童小声道。
三人有些愕然,白衣男子也忙起身赶上去边叫到:
“姑娘莫怕,我是好人。”
紫蝶见他追了上来,哪里还有心思听他的话,边跑边嚷救命非礼等话。白衣男子怕误会心下也决定追赶上了一定得解释个清楚,他越是追,紫蝶越是怕。
“咳!你跑什么嗄!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救命啊!非礼啊!快来人……”话音还未落,三人只听得‘砰’一声响,随即人便应声倒地。
“呃…公子,她不会寻短见吧…”追于身后的小童忙说。
“……不至于吧。”
三人赶紧赶近一看,人已经躺倒在雨水中,身后是一堵黑墙,估计是摸黑无意间撞上了,用手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只是撞晕了过去。
“扶起来!”白衣男子忙蹲下去吩咐小童把她扶到自己背上,一面又吩咐道:
“不管如何先把她安顿下来,其他事情等她醒了又说,阿麟撑好伞,阿进掌好灯,走罢。”
雨终究未停,仍旧随风细撒。东街府门外,三个丫环于石阶上府檐下促拥着一位五十左右的老妇,左右张望着,挂于檐下的灯笼也随风浮动,灯笼纸皮上印着两个黑体大字:苏府。
“怎么还不回来呢?夜都这么深了!”老妇抱怨着,脸上焦急的神色把皱纹印得越发深了。
“太太放心,公子一定不会有事的,或许大节下多喝了几杯,天又下雨因此比平日里走得慢点…”丫环明珠忙安慰着老妇。一面又把伞檐微微向左移动,挡住扫来的风雨。
“真是的,虽然大年下,乐得也不知道归家,倘老爷知道了,也是不好交待的。”
“老爷昨日便去了方老爷家,没有三日光景是回不来的,太太恐怕是忘了罢。”
“呵呵,难得明珠有心,我都老糊涂了,什么事情都是过了便忘。不过你们听好了,谁若是在老爷面前漏了嘴,我便找谁算账!”老妇脸上有些笑意说道。几个丫环也忙陪笑着说“不敢”
“这雨也确实是少见,看来今年年时不错。”老妇又道。
“可不是!我从小到大也是第一回得见。”明珠也附和着。
“你这丫头才多大?我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米多,我活了这把年纪通共也只见了两回。”
“太太见多识广,我们自然是比不得的,只盼着太太福气,才有幸得见。”
“呵呵,你这丫头这张猴嘴跟抹了蜜似的。”老妇于是似乎忘记了等人,与明珠等丫头打趣着。
不到半刻,老妇又开始向府门两边黑黢黢的街道遥望:
“是不是阿鹤他们回来了?”
只见东街处有几点黑影闪动,明珠等丫环也忙顺着老妇所指的方向看去,看了半晌,才回答道:
“回太太,那是咱们家院内探出墙的大芭蕉叶,被风摇着呢。”
“你看我这眼神,如今成了睁眼瞎了,遇到风大点的时候便流泪不止,想跟你们那么大的时候,每天晚上凑着昏灯下还照旧挑花呢;如今却是不能了。”
“呵呵,太太的手是巧得很,我们跟您比,那可是没法比的,那针脚下的那么细,比宫绣还好呢。”
“该死的猴儿,竟会扯你娘的谎,也不害臊!”老妇笑骂道。
“太太您这就冤枉了明珠姐姐了,我们可是亲自见过您的手艺的。”一旁的一个小丫头忙笑着插嘴说。
“你们倒是合伙来哄我开心,你倒且说说在哪里见过?说的不圆可是要掌嘴的。”老妇又笑道。
“太太自然是忘记了,我却是记得的,公子随身戴着的荷包,不就是太太作的么?”
“呵呵,亏你还记得!那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阿鹤如今还戴着?”
“戴着呢。”
“也算他还时时念着我,也算你个小丫头服侍得周到;他还是那脾气么?”老妇眨了眨满是皱纹的眼,又用帕子擦擦被风吹出眼角的冷泪慈祥地问道。这一问,丫头们都不支声,全都垂下头去。
“这孩子!按理也不小了,还是这样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闯到哪路神仙惹得这毛病,咳…”老妇提起此事,不免心生忧虑,原先的笑意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静。
“其实太太也不必太多虑,这也不是什么不打紧的事,等过两年人在大些自然也就好了。”明珠忙又劝道。
“你也不必宽我的心,阿鹤是我看着长大的,母子连心,我也知道这其中是有些缘故的,小的时候那一次落水以后就成了这样,二是老爷从小看得过于紧了些,估计是唬到魂了才落下如今这龊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按太太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是被唬到魂了,太太您给公子喊过魂么?”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还真就没给他喊过魂,拴过伴;等过了正月,一定要请个道行高深的道士或者神婆帮阿鹤喊喊魂,拴个伴。”
“这是正经事,我帮太太记着。”
“你们可别说与老爷耳朵里,不然老爷知道了可是要骂的,听见没有?”丫头们忙唯唯是诺。
雨渐渐有些小了下来,风却仍旧吹个不停,檐尖的滴水转为哒哒打着地面,夜却越发深了。老妇与丫环们也站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仍旧不见半个身影,众人都有些焦虑的神色:
“太太夜深了,小心被冷汽冻着凉,要不回屋等罢。”
“云香你回屋把我的紫貂毯抱来。”老妇并不理会,只是吩咐着云香去抱毯子。
“诶。”云香只得应声去了。
众人忙七手八脚把毯子给老妇披好,于是又皆伸长着脖子向东西两条街道间张望。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一丫头喜得拍手叫到:
“太太,来了,回来了!”
众人忙探头看去,只见东街里一盏灯光微微泛亮,迎着府门处一阵比一阵亮,老妇忙搀着丫头下了石阶对迎了上去,待碰面了,果真是阿鹤与两个小童,小童皆垂头恭敬的立着齐声道:
“太太好”
老妇自然有些忿,便骂道:
“你这两个挨千刀的!出门的时候怎么交待你们的,阿鹤都给你们带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太太息怒,不关他们的事,先回屋,还有个人在我背上。”
“呔,这是谁家的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了?”老妇与丫头这才注意苏鹤背上的紫蝶,忙问道。
“先回屋罢,娘。”苏鹤有些急了。
“喔,老糊涂了,快,你们几个快来帮忙扶进屋!”老妇方才领悟并吩咐几个丫环上来帮忙。等到屋里一切安顿妥当,已尽三更了,老妇也有些困了,便吩咐苏鹤也好生歇息,其余事情等明日在说。
次日天刚蒙蒙亮,便听得鞭炮声此起彼伏‘癖哩啪啦’响个不停,整个洛阳城内的屋顶上空,还未升火便笼罩着淡淡地青烟带着硝石味儿缓缓向上升腾,很久了才散尽。
毕竟还在年下,今日是正月十六,但整个正月里都算是过年的,此时正值闲时,即使是乡下人家也没事可做,更别提大户人家了;因此孩子们依旧结伙四处在街坊间做玩儿,大人们则走亲访友。
这日苏府自然也是客多不暇,或请看戏的,或请吃席的大红请柬早在十三四就送来,堆了一大堆,苏鹤之爹向来是个清居寡淡之人,这些俗事也就一味推拖,能拖过去的最好,实在推不掉的也就吩咐自己几个太太们前去。
苏家祖辈都是以丹青书画闻名的,自然苏老爷也不例外,至于有几代了,外人也无从知晓。因此苏老爷所结识之友,也是呤诗作画的墨友,可不,自打十三日便在友人家里开了诗社,于是自顾去了,至如今也还未回来,因此家里事务应酬一概由大太太负责,也就是苏鹤之母。
苏太太少不了也挨着爬起来,简单梳洗一番后,忙叫管家把定在今日的请柬拿来瞧,只有马家一家,平时也不大走动的,因此想了想便说:
“王升,这马家今日的酒席摆在哪里?”
“回太太,我向送柬的人打听了,说是在西街的他们以前住的老院里。”管家王升立于庭下毕恭毕敬地答复道。
“依你看去还是不去呢?”
“按理应该要走一走,但从老太爷那会也就没怎么走动了,如今到了老爷现在,也就越发稀疏了,依我看,这马家是不怎么要紧的,也只算朋友一辈,并非亲戚,可去可不去的,不知道太太你怎么看?”
“呵呵,难为你,和我想到一起了,那就不去了,但礼却是要送的,你权衡着备了送过去,就说抽不开身老爷又不在,等老爷回来了一定带着阿鹤一起去拜访。”
“小的知道了。”王升便得了令刚要走又听得苏太太说:
“你且等一等。”
“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这凡是请过我们的人家你记个单子,抽空也办席回请他们,这是要紧的。”
“太太多虑了,我已经开始安排了,我们从十九的开始请,一连三天,我都记下了,太太可以看看是否有漏的?”
“你办事一向是谨慎的,我也没时间看了,对了吃了早饭后你安排几辆车,我要出去下。”
“太太要去哪里?我好具体安排?”
“呵呵,十五十六,灯火蜡烛,不远,我们去城外的庙里上香拜拜菩萨,求求签符。”苏太太转头向身旁的丫头笑着说道。
“太太坐轿去罢。”
“也好,你下去安排吧。”王升应声去了。
管家王升前脚刚出门,后脚丫头明珠便笑嘻嘻走近来回道:
“太太,昨晚公子救回来那姑娘已经醒了。”
“领我去看看!”苏太太也笑着挪起身搀着丫头往侧厢房里去。
凑巧苏鹤也在,见了苏太太便起身问好。紫蝶也坐于椅子上,见苏太太来了也忙起身问好。而后苏太太便拉着她的手并排坐着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又开始为走散的白莲担心,也就吩咐谴人去找。
“孩子你是哪里的人?父母是做什么的”苏太太便又笑着问道。
“我家里离洛阳很远,家里是开镖局的。”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一问一答,也不知觉便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于是便邀紫蝶用饭过后有吃了盏茶闲聊了几句,管家来回轿已经备好,于是苏太太便辞了紫蝶往庙里,只是交待苏鹤好生带客。
苏鹤也跟他父亲一样与紫蝶随便聊了几句便没了话,只是一味看着地板,话语自然也是不冷不热,平淡之极。这到让紫蝶有些不自在起来,于是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桌椅构造,最后西墙上的一幅梅花图引起了她的注意,便起身走近画前细细的看。
尤其让她记忆深刻的便是苏鹤昨夜在街上画的也是梅,如今挂于墙上的也是梅,紫蝶心下有些好奇,于是转身向苏鹤问:
“苏公子我冒昧的问下,你非常喜欢梅花么?”
“或许是,或许不是。”苏鹤平淡地答到,话语的意思却让紫蝶难以琢磨。
但却又心生好奇:
“呵呵,苏公子这话很难理解。”
“自然你是懂不得的。”
“那我倒想懂得,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让我懂得了。”紫蝶依旧面不改色笑道。
“关于这画梅的问题,自然一方面是自己喜欢,其次的还是家父所要求的。”
“这就让我更加疑惑了,画什么你父亲都要管?”紫蝶刚问完,见个小丫头端了个茶案立于她旁边等待了多时,并未开口,这时听见紫蝶这么一问,便插嘴道:
“姑娘你还不知道罢,我们家历代都是出名的,尤其是画,特别是梅花图,普天之下无人能及的!”
“多嘴,出去。”苏鹤淡淡地叱道。小丫环忙闭了嘴,摆好茶恭敬地退了出去,而后轻轻掩了门。
“我想一定是你父亲希望你一直传承祖辈留下来的画梅绝技。”紫蝶有些尴尬的笑笑又说道。
“诚然是这样,但我们苏家所画的梅并非普通的梅。”
紫蝶闻言,忙又转身向着那西墙之上的梅花图细看,枯树盘根错落,或弯如蚯蚓,或直若刀削,瘦骨嶙峋,但整幅画的第一感觉是有些悲凉。虽然有傲然不曲的气势,但梅枝间绽放的梅花瓣却是委的,垂着头无精打彩,既而曲干根脚处却是深厚的积雪所覆盖,雪面间也是垒了许多凋零地梅花瓣。
中空也有正在凋零脱枝的花瓣,还未落地,最奇怪的是以这未落地的梅花为界限,上部枝条的染色极为深黑,下部分的却极为黯淡。上部分第一眼看去就像枯死了多时,而下部分却显得很生活。
紫蝶又继续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画面看,原先的图像渐渐扭转,渐渐开始活动起来,原本委于枝干间的梅花,便开始一朵朵从枝头落下,越来越多,渐渐像落雨一样。
紫蝶一怔,有些吃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忙使劲眨了几下眼,又去盯着看,画面又不动了,待要移眼时,她又是一怔,梅花又开始从枝头坠落,不过几刻,梅花树早已经不在,只单单一片白惨惨的雪地,她耳朵旁渐渐有些风雪声,不过几刻画面又不见了,又出现了她曾经很想得到的一枚发簪。
很短时间过后画面又开始模糊,渐渐黯淡,转为黑,仿佛夜深了一样,只见又出现了一道石门,仿佛是在洞里,也有昏惨的烛光闪着,她又盯着石门看,只见两道门面上有些暗红色的斑点,稀散着成带状,也有像墨汁溅纸后一个大点周围溅散着无数细细的小点。
画面却不在动了,于是紫蝶又紧盯着两扇石门,过了许久,画面像水波漾了下,两扇石门间出现了一丝白色的缝隙,紫蝶忙移眼盯着这缝隙想细细看还有什么东西。
“哎呀!”紫蝶一声尖叫,整个人也惊得向后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你看到了什么?”苏鹤显依旧没有对她的惊叫而吃惊,表情镇定淡淡的问道。
“没有…没…”紫蝶神色却是异常的惊骇,脸一阵发红一阵苍白,表情也是捉摸不定,说不上是什么情况,心却是全然如失了神一样,开始低头似有所想。
“你都看到些什么了,当然你的种种告诉我你在撒谎。”
“这……”紫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话出一半也便停了下来。
“对了,为什么这幅画会这么怪?”紫蝶暂且不回答苏鹤的话,又反问道:
“哪里怪?”苏鹤有丝笑意地问。
“这画会动呀!太奇怪了。”
“你真幽默。”
“真的呀!它不单会动还会变!”紫蝶难以压抑严肃地说道。
“那你一定看到了。”
“嗯嗯!我真的看到了!”紫蝶边回答边连续点着头。
“我所说的意思不是你那意思。”
“???”
“算了,或许以后你自然会懂得。”“喔。”紫蝶知他不肯说,也便不细问,便又自顾瞟了一眼画。一切又如刚才所见一样,依旧是那梅;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惶恐余悸,她究竟看到了什么?“不必在看了,有兴趣出去走走吗?”苏鹤见他一脸的疑惑和惊慌,于是说到。“好阿。”二人于是出了门,于弯延地石筑小径间一字并排走着,两旁的树木花草也倒还阴郁沉沉,只是些常年青绿的灌木,其余的也都是光凸凸地枝杆瘦瘦地立着,枝条间也凸起些棕黑色的蕾包,估计在过些时日,也便要吐花绽叶的。“园中自然有些枯败,也无什么可赏之物。”苏鹤轻描淡写道。“当然每个时节都有不同的景致,这主要是看人而论了,你不喜欢冬天吗?”“也谈不上反感,也都差不多在我看来。”于是二人款步随道绕过一丛高大枯着叶的芭蕉,隐约着见了前面有亩人造湖,昨夜的雨水流入湖里此时看去不甚清澈,水面浮着的荷也是枯的,只少许见点点红绿的点块,仔细看时,是称为满江红的浮萍。湖心却是一草亭孤零零的立于水中,是要乘舟船才可以上得去的。话语间二人已经到湖东面,朝西面远远看去,这湖借着不远处的山峰映衬,两间虽然有段距离,但若不仔细分辩,只当这山峰就如生在湖边一样,在看湖面,山的倒影也纳于其上。湖光倒影美不胜收。“这山倒借得巧。”紫蝶说道。“过奖。”说罢二人又继续沿路而行,渐渐原来的石筑小径变为青砖铺垫,两旁又多了一带篱芭,明明灭灭蛇曲着不知通向何处,篱芭间枯藤掩映,腐叶堆满了篱角,也没有扫去。又行了一段,景物也大致如此,篱芭朦胧处只见有个人急匆匆向二人走来。远远见了他们,便挥着手娟老远地喊:“公子,公子……”待在近些才看清了是丫环明珠,手里携着条手绢一角,待靠近他们二人时,已经有些气力不支,勿自捂胸**,无法言语,眼睛看着苏鹤只是一脸的焦急,苏鹤也并不惊讶,在他看来的一件小事对于明珠等下人来说却事关重大,毕竟地位有所悬殊,二者她们头发长见识自然短浅,如此,他依旧不动声色用如一而终的镇定淡淡说道:“太太去庙里上香回来了么?”“恩……”明珠便应着边不住地点头,又喘,见苏鹤丝毫不在意,自己反倒更加火急起来,于是断断续续地又说:“太太前,前脚刚,刚到家,老爷后,后脚也便,便来了……”话刚憋出一半,气又拿不上来,少不了又勿自平喘一阵,接着说道:“老爷,爷一到家,家便问,问你,谁都说没,没见着,现在正,正气头上,上呢,公子,子赶紧回去罢。”话终于挣扎完,明珠双手一垂,腰也弯下一大截,显得格外的吃力,喘个不停。苏鹤依旧面不改色,紫蝶也听得眉头微蹙;于是苏鹤止了步,朝紫蝶道:“家父找,诓驾,恕罪!”“呵呵,苏公子严重了,既然如此你只管去便是,我无妨的。”紫蝶笑道。“告辞。”苏鹤说完又转向明珠吩咐道:“明珠你带着姑娘转转也就回去。”便转身沿着明珠来时的路独自去了。只留下明珠与紫蝶二人。“怎么样了,舒服点了么?”紫蝶关切地向明珠问道。“好多了,只是来时走得急,有些拿不上气来,小姐不必为我担心的。”话语间明珠已经恢复如初了,不再断续地喘着说话。“呵呵,你不要叫我小姐,折我的寿呢,在家里大家都直接叫我的名字,明珠你也一样吧,这样也亲切些。”“呵呵,好呀,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明珠见紫蝶虽然身份比自己高,但没有一点架子气,心里也喜欢,便坦然接受了。“你叫我紫蝶就成了。”“呵呵,紫蝶!”明珠依言果真便叫了声,倒让紫蝶有些发懵,反应了半天才笑呵呵地应道:“嗳!”两人相向同时而笑,脸颊间还微微有丝红润晕着。
只听见窗棱外有些轻响,随后是一小女孩声响起:
“姑娘!姑娘你在吗?姑娘…”声音也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紫蝶忙把头从里屋收了回来,随即放下布帘,边迎上去开门便应道:
“在,我在呢。”随着‘吱呀’一声拉开门,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立于门前,一脸稚气未脱,歪着半个脑袋朝她傻呼呼地笑,两条发黄的小辫垂于脑后:
“小妹妹什么事?”紫蝶也友好地笑问道。
“我们家老爷想见见姑娘,叫我来找你来着,姐姐你可真漂亮!嘻嘻…跟仙女一样。”
“小孩子不学好!快带我去吧。”紫蝶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明明就是嘛!我可从来不撒谎的!”小丫头有些不服气,撇嘴说到。
“成!那赶紧带我去见你们老爷好不好?”
“那好,跟我走罢。”
于是乎小丫头领着紫蝶穿过几间厢房,七绕八拐方才到了正堂,堂中左侧太师椅上坐着个五十开外男人,估计就是苏老爷了。下鄂胡须约三寸长,长脸,面皮稍显腊黄,眼睛不大眼神却有些锐利,表情也十分严肃,乍一看有些不自在。
“回老爷,这位姑娘我给带来了。”小丫头立于堂下恭身禀道。
苏老爷方才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把目光投到了紫蝶身上,打量着。紫蝶不敢正视,沉着眼看着地面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也只得跟那丫头一样恭身拜了拜,算是打招呼:
“不必客气,请坐罢。”苏老爷淡淡地说。
紫蝶方才准备入座,却不知道座何方妥当,正当为难的时候,只听得苏太太微笑着向她招手说:
“孩子,来!这里。座这里。紫蝶方才抬头看看,苏鹤也坐于堂下左边第一个椅子上。于是她依言入了座。丫环们忙摆好茶。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下,具体还要问几个问题。”苏老爷开门见山地说。
“老先生您请问。”紫蝶恭敬地答到。
“请问家住何处?家父贵姓?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是做什么的?”
“家住洛阳城外三十里的沈家镇,家父姓林,单名京,我们家本姓也是沈姓,到我这代便还宗改姓沈了,家父却依旧姓林。家里有二姊妹,我排行第二,还有个嫡亲姐姐小名白莲,昨夜走丢了…家里是押镖的”
“那为何家父要改姓林?”
“听父亲说是太爷爷时结下的仇家太多,因此怕被报复到小辈,因此才隐姓埋名到了沈家镇与当地的一个武师合资开了镖局,以此作为生计。”
“喔。至于你那走散的姐姐,定当全力找寻,你只管安心住下几日,今日虽然晴开了,但看情况依旧有雨,二者路远走起来也不便。等天晴稳路干在行你看如何?”
“这…其实我与姐姐是瞒着家里人溜出来的,时间久了家人是要担心的。”紫蝶有些为难地说到。
“这却无妨,待我修书一封告知家父消息。”
“烦劳老先生,我们临行前也留得书信,说去舅舅家小住几日,只是在此多有打扰而已。”
“紫蝶姑娘你尽管住下来就是了,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加间屋子一双碗筷就成了。”苏太太拉着紫蝶的手笑呵呵极力挽留道。紫蝶也就不再推脱,在苏府住了下来。
如此也相安无事,转眼五日有余,天且还有些阴沉,吃罢早饭,苏太太邀紫蝶陪伴一起上街走走。
出了府门,行得白步之遥只见两行精兵持戈而过,锣声震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待逛街归来之时路过十字街访处,乌压压一大群人成一个半圆围聚在告示榜前,苏太太忙吩咐丫环明珠去打听,明珠被挤在外围无法得知,只听得里面有识字的人小声念道。
“近突强人出没,凶残歹毒…于昨日…血洗沈家镇,大小妇幼无…一生还……”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发粟,明珠更是非同一般,转身便跑了回来:“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苏太太见她这举动便忙呵斥着问道。明珠忙凑于苏太太耳朵边悄悄回了,苏太太脸色也有些震惊,但立即又平复下来,笑对紫蝶说道:“你看看这没见过世面的!闹几个小毛贼便把这丫头吓成这样,咱们也不管这闲事,我们走罢。”紫蝶听她这么一说,便也微笑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也就不理会那榜上的文书。回至家已经近晚时分,吃过晚饭,紫蝶感觉有些乏力,于是便告了罪独自回房休息。独剩下苏太太,苏老爷,苏鹤三人闲聊着:“老爷,你看到今天榜上的文书了么?”苏太太说。“看到了,我跟阿鹤已经知道了。”苏老爷平静地答到。“老爷你怎么想?”苏太太又问。“随它去了,只是要紧的是看守好自家的东西,料想事情或许有些不妙了…”“老爷你多虑了。”苏鹤道。“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快了,应该要来了。”苏老爷依旧有些不放心。“什么要来了?”苏鹤问到。“自然是该来的。”苏老爷略微停顿了下又说道:“或许我的确忧心了,洛阳城毕竟也是重城,自然是比不得那些个小镇骚乱…”“是的,老爷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苏太太感觉当着儿子的面说这话有些不相宜,于是掩了口。‘啪’灯芯燃烧到了杂物轻轻一炸,火光也随之晃了几晃,三人投于地上的黑影也如鬼魅般摇动起来。“那个走散的女娃娃叫什么来着?”苏老爷有些记不得了,便问道。“叫白莲,沈白莲。父亲改姓林,她们还宗又改姓沈……”苏太太具体重复着。“我晓得了,有消息了没有?”苏老爷突然记起来了便打断了苏太太的话问。“刚才我也问过了,管家王升吩咐了两伙人去挨个的问,都是说没见过这人……”“关键是现在沈家镇被屠,恐怕她们的家人也难以幸免一难。”“太太她知道了没有?”苏鹤问道。“我叫明珠单独去看的告示,明珠得知后也是悄悄回我的,我也没敢告诉她,怕她一时想不开,这不我给瞒了下来…”苏太太答道。“过阵日子在说罢,先让她住家里,尽量让她在你身边。另外吩咐下人们不要说露了嘴。”苏老爷极力嘱咐到。“这个老爷放心,可怜这两个孩子…”苏太太说着说着眼泪便下来了。“太太也不要太过于难过,毕竟我们只知道个大概,或许没有那么糟的。”苏鹤劝慰着他娘。“女人么,就喜欢瞎猜,你先去休息罢,我跟阿鹤说点事情。”苏老爷有些看不下去,也支使她回屋子先休息。苏太太也就不说什么,立起身,早已经有丫头上来搀扶,于是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搀着丫头去了。灯芯又委下去一截,屋里也开始黯淡了下来,苏鹤走近轻轻拨了拨,等几条红色蜡泪滚到积了一层蜡油的蜡炬上后,屋里这才慢慢恢复些明亮。
“你把这几日的所作的画拿与我且瞧上一瞧。”苏老爷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吩咐苏鹤。
“却在我书房搁着,老爷走后这几日通共作了六幅,待我去取来。”苏鹤说罢忙要起身:
“让下人去取罢。”
“也好,阿香你去取罢,就在书房案几上,有本诗集压上面。”阿香应声去了。
“你还看看诗?都是谁的?”苏老爷听得苏鹤这么说于是问道。
“温飞卿与杜工部的。”苏鹤答道。
“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你自己要分得清轻重就是了。”
“这个是自然的,也只是闲暇之余略略读读。”苏鹤应到,苏老爷于是长哼了一声。
阿香不消多刻也便怀抱着画卷呈了上来,苏老爷一一铺展开来细看:
“有所长进,但依旧不可松懈。”
“是。”
苏老爷于是开始看下一幅:
“你画的梅还是那么死板、呆滞。”表情也有些个失望。
“我也不知道,从小到大画得最多的就是梅了,可依旧把握不好。”苏鹤也透露出自己力不从心的感觉。
“不一定画得多就有长进的。”
“还望老爷教诲。”
“恩。我们苏家画了十几代的梅,我且问你,你知道画梅最关键的是什么吗?”
“这个…我觉得应该是型。”苏鹤被一问有些愕然,于是有些犹豫地应到。
“错!是魂!是神!没有思想没有神的梅都是死的!”苏老爷有些忿然地说。
“知道了。”
“真知道了?”
“…似懂非懂。”
“光靠说你也难懂,这样吧,等过两天天气晴开的时候,我让你看看吧。”苏老爷耐着性子说道。
“老爷所说的可是那我们苏家传了十多世的《寒梅寻觞图》?”苏鹤脸上有些激动地问道。
“正是。”苏老爷却依旧面不改色。
“老爷你看过吗?是不是画得很好?”苏鹤好奇的问。
“这个…我说不上来,因为你爷爷,太爷爷,大太爷爷,爷爷的爷爷…都没有一个人能看懂的。”苏老爷面色凝重地说道。
“…有这么难懂?”苏鹤也有些吃惊。
“据祖辈历代相传,这画里藏着玄机。因此画成之时,便引起了一阵疯狂的抢夺,我们祖上作画之人于是带着画颠沛留离,最终舟车劳顿,病死在途中,临死前只对后人说了这画的名字,交待了画里面有一个玄机,另外还融入了他毕生的绝学,但话还没交待完他便断了气,因此这画里的玄机也成了一个未知的迷题。
我们苏家后人便携此画逃亡天涯,虽然经历了层层阻挠,但这画依旧保留至今,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知道这画里的秘密。”苏老爷细细说道。
“难道这么多年以来,就一点都没有从画里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吗?”
“我只听你爷爷说过,之所以别人要抢,是画里面那个玄机就叫作觞的!”
“觞…觞具体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众人分歧很大,说什么都有。”
“那老爷你觉得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另外还有就是觞跟梅有直接的关连。而且这梅不是普通的梅。”
“不是普通的梅…那是什么梅?”
“据说是寒梅。”
“…寒梅…”
“对,寒梅生于极阴极寒之地,一生绽花一次,二更花开,五更花落,花落后便立即枯死。因此称为寒梅。”
“寒奇怪的梅,简直闻所未闻,世上真有这种梅吗?”
“我也只是听祖辈们这么说的,具体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即使有我却是没见过这寒梅是什么样子。至于这觞究竟是指什么,我也无从得知。”
苒苒地蜡烛燃得只有半寸来长,一团红黄地火焰包裹着黑色的灯芯依旧不肯停歇滋滋地燃着,有些抖动的火光于父子两人脸间浮沉不定;蜡泪隔三差五地流于烛台凝成一汪烛泪,如一块水红色的透明琥珀,时间却不是很长,转眼,皮上便有些发白,也渐渐不那么透明起来。“阿香,你在去点支来。”苏鹤看着已经燃塌地蜡烛吩咐道。“不用了…天也有些晚了,等它灭了也就休息了。”阿香跨出的脚只得又缩回来,立于庭下远远地等待着,形如一根木头。“因此我叫你看这画的目的也是想让你揣磨下里面的玄机,若能解开那自然是好事,不能解也当长长见识。”“父亲那么渊博的人都不能解,恐怕我也…”苏鹤话语开始有些不安起来。“不妨,这就跟你画梅一样。有些事讲的是个机缘巧合的问题,机缘一到,自然便解开了。”“话虽不错,但我感觉我未必是有缘之人…”“你总是这样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我并非一定要你解开觞的秘密,只是试试!”苏老爷听到苏鹤这番话,脸间也浮起几丝怒意。苏鹤也感觉到有些愧,于是只得说:“这样的话,那我就试试…”话语也依旧有些底气不足。“哼……听口气倒是为难你了!就明天早上,那废弃的老屋外等着,画就在里面,听见了没有”苏老爷冷冷长哼了一声,意思却带走几分不满。“是。”苏鹤也不敢在和他争执,唯诺地应道。烛火渐渐微了下来,两人的脸又暗下了许多,最终火苗跳了跳,彻底的熄灭了,随既一股浓浓的青烟袅腾起来,屋子里也顿时黑了下去,只有一丝灯芯的红光渐渐枯委着,最后完全湮入黑暗之中。父子两依旧各自坐着,谁也没有动作,只听见远远的更敲声响起,已经二更天了。屋顶上有悉疏的瓦响声:“屋顶是什么东西?”苏老爷有些警觉地问道。“大概是猫吧…”“总要谨慎些好…糟了!”苏老爷声音一下提高了数分,一拍大腿嚷道,把苏鹤也吓了一跳。而后立即起身开口便喊:“阿香!你把管家王升给我叫来!快点!”阿香应声去了,少时王升便急急忙忙抢进厅来:“老爷有什么吩咐?”“你赶紧叫人去看看屋顶!看看有什么东西没有?”“是!”王升忙出去找了几个人抬来梯子爬了上去,不多时来回道:“回老爷,屋顶上什么也没有。”“立即派人去各个房间里检查,看看人在不在,有东西丢了没有?”王升刚要领人去查,苏鹤却阻拦道:“慢着!”随即又朝向苏老爷道:“老爷!使不得,如今那么晚了,多半人都睡了,倘使这么一闹腾起来,终究没个安稳。”“哼!你懂个什么!王升你只管去!我看谁敢在阻拦!”黑暗里的苏老爷显得异常愤怒。“老爷……”苏鹤还是打算在劝阻下。王升也立于庭下不知道是去还是不去。正在此时,只见门庭外有个黑影急匆匆朝屋子里奔进来:“老爷!不好了!…老爷…”
众人紧绷的弦也随着苏老爷平息了下来。
“把灯点上。”苏老爷吩咐道。于是几个家丁忙找到堆了厚厚一层尘土的烛台,抖了抖上面缠着的蛛尘朽网,方擦上支红烛点着,屋子里开始有些光亮。
“你们几个去抬个梯子来,要长点的,能搭到椽下那么长的。”两个人应声去了。
“老爷你这是打算要取画么?”苏鹤问道。
“哼……难不成还要等那贼人来取?”苏老爷冷哼一声反问道,苏鹤也感觉自己这话问得有些多余了,反倒弄得自己没有话说,反倒被讥讽的地步,于是也只得干愣在一旁呆站着等。
少时只见刚才出去那两个家丁一人扛着梯子的一头来了:
“老爷您看这副可以使么?”肩扛梯头走前面的家丁问道。
“庸才!矮了一截。”苏老爷有些气忿地骂着。
“小的在去取…”家丁猥琐地答到。
“算了,将就着点用,谁还等得!你们几个先把梯子靠西墙支起来。”几个家丁忙依言支好,等待着。
苏老爷也走至西墙下,抬起头看着瓦片下一根根的椽子,由西向东边走边用手点着‘一……二……三……四……五……六……’待数至第十五根时便停了下来,低头看看,正处于正堂屋,东西两边的距离都差距不大,看看脚下,双脚也正好立足于一块四方地砖中央,又举眼看看四壁想了一阵,方才开口道:
“你几个把梯子移到我面前。”几个家丁又依言七手八脚地移了过来:
“都给我扶好了。”苏老爷言毕擎了烛台,撩起挡于双腿前半部分的长衫,用手挽了挽别于腰带间,刚提脚意欲要攀爬:
“老爷这爬高上梯的让我来罢。”苏鹤在一旁忧心地劝道。
“罢了,只有我才知道放哪里了。你上去找不到的。”苏老爷头也不回,边说便一手扶着梯沿一级级往上,苏鹤只得靠近与几个家丁扶住梯子,仰着脖子眯着眼等着。
接着听见几声瓦响,便是一股尘土拂下,落了下面的人一头一脸,有几个被迷了眼,只得腾出只手用手背柔着。
众人也都不敢在仰着脖子看了,都低着头默默听着上面的响动。
“咦……”苏老爷暗自说道。苏鹤听到也跑至一旁斜抬起眼看去,只见苏老爷身子贴于梯子上,两胳膊紧贴着两面的梯沿,下部分一手臂除擎灯又分出个指头把着椽子,另一只手臂却伸到瓦片与椽子间的缝隙里摸着。苏鹤忙问:
“老爷,在么?”
“……咦……”苏老爷并没有理会他儿子,依旧自语道。
“老爷找到了没有阿?”苏鹤见他父亲的反应又忙问道。
“在倒是在,不过怕是遭了雨水渥坏了……”苏老爷答道。
“怎么了……”苏鹤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软咕咙咚的……我也被梯子蹬挡着看不见,等我取出来你看看是坏了没有。”
“好!”
随后听到一阵瓦响,便又拂下许多的尘土:
“你看看!坏了没有?”苏老爷把这画抓于手里举着问道。苏鹤被尘土呛得连打了三个喷嚏,随后等尘土落了个差不多方才抬头仰着脖子往苏老爷手中的画看去。
“……”
“怎么一个个哑巴了?画有没有浯坏了,或者发霉?”苏老爷半天听不到回答,心里急切地问。
“…老爷,你拿的不,不是画…”一人颤惊惊地应着。
“…不是画那是什么?”
“是,是蛇呀!”
“嗄!呃!!!”苏老爷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仰,失声大叫。
‘砰嗵’地上腾起一阵土灰。
“老爷!老爷你不要紧吧…”苏鹤忙上前欲扶起。
“别动…估计腿断了。”苏老爷忍痛嘣出一句。
“先不要管画了,咱们先回屋找个大夫看看是要紧的。”苏鹤急得忙劝。
“放屁!你上去找,找不到我心里不踏实。”
苏鹤无法,他父亲脾气他是知道的。
找了半天,依旧没有个归落。
“老爷,不在。”苏鹤扭头向下回道。
“三五十五…五四二十…一五得五……”苏老爷伸出只手掐着指头暗自算了一遍。
“你在仔细找找,如果不在,就在第十七根椽子下面找,毕竟时间长了,我也有些健忘了。”
于是苏鹤下了梯子,往东移了两空,支好了又爬上去。
“在了没有?”苏老爷双手攥着摔到的腿忍痛问道。
“有点意思……”苏鹤边说便扯了扯,随着瓦响尘落,一个帆布长袋已在手中。
“快拿来给我瞧瞧…哎哟!”苏老爷坐不住忙要起身,无奈疼得直吸冷气。
只见帆布破了些小洞,解开两面的绳,还有一层细绢缠着,去了绢,是宣纸封着,两头用棉花塞住,打开,只见有些泛黄的画卷用红绳系住。苏老爷见完好无损,忙收起来抱于怀中说了一声:
“回去吧。”几个下人忙和苏鹤一起七手八脚地扶着。
这一闹,府里上下灯火通明,苏太太带着贴身丫环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紫蝶也在一角坐着。见苏老爷一瘸一拐的,急得忙迎上去搀。
“哎哟!我的天呐!这是伤到哪里了?严重不严重?”
“被吓到踩空了脚跌到了膝盖。”苏老爷疼得一脸大汗。
“赶紧坐下!赶紧搀老爷坐下!”苏太太一脸惊慌,双手停于半空,嘴吩咐着:
“王升呢?赶紧叫他找大夫!”
“夜半三更的,算了,挨到天亮又说!”苏老爷气极败坏地叱责道。
“可以让我看看老先生的伤势吗?”紫蝶立于人群后开口道。于是众人忙让出条道来。
紫蝶熟练地帮他卷起裤腿,只见膝盖一团乌紫肿涨,表皮有些红肿,却没有破。便开口安慰道:
“不碍事的,只是淤血了,扭了痉道。”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苏太太念了声佛。众人也放心下来。
“家里有药酒吗?”紫蝶又问。
“有!不知道姑娘要什么药酒,有雄黄的,杜仲的,人参,蛇胆……”苏太太说了一大堆。
“三七的有吗?还有有跌打劳伤丸没有?”
“跌打劳伤丸没有…”
“不要紧,在要冷毛巾和热毛巾各一块。”紫蝶补充道。
“呆站着做什么,敢紧去取!”苏老爷叱道。
紫蝶先敷了几次冷毛巾,看着不是那么红了。方才用热毛巾贴着肉皮熨了一圈,最后用个杯子装了三七烧酒,用小指甲在杯里划了划。
“火。”紫蝶又吩咐道,接过火,把烧酒点着,便用两个手指蘸,酒火便包着她的两指腾跃着淡蓝地火焰,待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便隔着苏老爷膝盖患处两寸的距离,轻轻一弹手指,细小蓝色的火焰便向患处扑去。
如此弹了十多次方罢手,苏老爷整个膝盖闪着蓝莹莹地火焰,但并不曾听见他喊疼,相反原来的痛苦呻吟也减缓了不少。
“姑娘竟然还会…”苏鹤惊得瞪了眼说不出话来。
“俗话说久病可成医,在刀尖上摸食的人家,自然经常遇到这些情况,一来二去,就算是看也看会了。”紫蝶笑答到。
“对了老先生我突然忘记了件事情。”紫蝶忙又对苏老爷说。
“什么?”
“我与姐姐来的时候是住北街的燕来客栈,我估计我姐姐可能会在那里。”
“那更好了,明早我就叫人去看看,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也劳累了你,你早些回去休息罢。”苏老爷说完也吩咐家里人都各自回房,众人这才如遇大赦,盯着发红的眼圈各自休息。
苏鹤也吩咐丫环们散去,自己掌了盏灯,送紫蝶回屋:
“真是烦劳公子,我自己就可以了。”紫蝶边说边去接过苏鹤手里的灯。
“不可,天黑,不像白日。”苏鹤说完又提了个灯笼于前面引路照亮。
两人也没什么话说,也就苏鹤于前引着,紫蝶在后跟着,待到了房门前,苏鹤先推门进屋把屋子里的灯给点亮了,紧接着便转身要走。
“苏公子,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紫蝶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
“感谢府上殷勤的款待与照顾,还有你的救命之恩,小女子莫耻都不会忘记……”紫蝶无伦次说了一堆,她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这些话。
“什么?”苏鹤也难以体会她究竟想说什么话,于是又重复问了一遍。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合适不合适…”
“你说,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紫蝶低头捋了捋垂于脸旁的散发,沉默一刻,方说道:
“这话可能会有些过于伤人……”
“你且说来听听。”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紫蝶说完便回头做于床沿,脸朝着墙面不再看苏鹤。
单单扔下一句话和发楞的苏鹤曝于灯影下。
见她头朝墙,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哪里做得过于太过分,想了半刻,依旧无果,当她生气也不好询问。
‘蹬蹬’地脚步响了两刻,又止息了下来,随后是轻轻地掩门声,以及渐行渐远地脚步声回响……
她的心微微随着这脚步的消失从慌乱渐渐平息下来。
说这话的先前,是一丝心悸,心也仿佛加快了半拍;说这话以后直至现在,是一丝的遗憾,心也仿佛比平日少了半拍。这是她此时有些纠结的两种心情的碰撞。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当然她也想不出为什么,于是起身朝妆奁台走去,对着镜子又坐了下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不觉得有些好笑“嗄,我都想些什么呢?”她心里暗自问着。
少时她又觉得有些无聊了,被这么闹醒,在次入睡终究很难了。此刻她不但没有睡意而且相反感觉精神非常好,便开始看妆台前摆放的合式各样的小匣子。
有圆的,方的,菱形的,荷花状的……看着看着不禁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启开了看,只见都是格成若干小格子,小格子里除了装着粉以外,还有黛粉,胭脂,还有说不出名来的,她不自禁脸上浮起异常高兴的神色。
人都是极其爱美的,更何况她一个年轻的女子?此时摆于她面前的各色的妆品,无疑件件都撩动着她的心;在家里顶多就只有胭脂,而现在如此齐全,这爱美的心思无时不刻在诱惑着她。
她又抬起头,眨了眨眼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足的感觉了,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着这么一句话:只要化了妆,一定更比现在好看得多!只因为人始终不能改变自己的容貌,但通过化妆以后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看,又有谁不愿意呢?尽管这是假面,但她依旧不能抵挡住这么强的诱惑。
化妆…化妆,她满脑子都占满这两个字了,几番犹豫后,她终于正直了身子,把脸对正镜子,缓缓启开一个个地盒子。
“怎么画呢?”她又犹豫了,面对着这么多的妆品她不知道第一步该画哪里。想了半刻,脸颊泛起两个甜浅地酒窝,起身直朝洗脸架走了过去。
铜盆里的水静成一面铜镜,她微微低头,便看见喜悦地自己被影到了水面上,她想着下面要自己给自己化妆,不禁又微微一笑,水面的她自己的影子也嘻嘻地学着她笑着。
“半夜了你还是不老实!”她笑着对着水面自己的影子小声骂到,又伸出自己的手指探入盆中,于水面轻轻抚摸着自己影子的脸,影子便笑嘻嘻地开始晃动起来。
她也就不在贪玩了,俯身脸贴着水面,双手掬起一捧清水浸到脸颊清洗着,洗完用毛巾轻轻吸去多余的水珠子。便返身走至妆奁台前,压抑着内心的窃喜,对着镜子坐了下来。
从檀木小盒格子里先取了珍珠粉,她首先先想到的是傅粉,她把细粉凑于鼻前嗅了嗅,有一股淡淡地茉莉香味,应该是搀了茉莉芯研细的花粉。心下自然更喜欢起来,便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傅了薄薄的一层。
在照镜子时,不禁喜得一阵惊讶,只见自己的脸颊已经变得异常的白润晶莹了。
她开始满意起来,继续着,又想到胭脂跟画眉,于是取了黛粉蘸了丁点水调匀了,方取出小毫笔润了,照着镜子慢慢地勾着,是她自己最爱地拂烟眉。
胭脂有檀红的跟朱红的,她素来不喜欢太艳,檀红她感觉不是很适合自己;于是还是选了朱红的,不过加水调得稍微淡点,先点了唇,后微微晕了腮。
最后是妆粉了,她选了白铅粉,一一妆了,而后轻轻用手背拂过脸颊间,感觉非常的细腻且光滑,心里便又是美滋滋的。
照了照镜子,不禁忍不住暗自流露出会心地笑容。但感觉还有些不足,又取了些额黄兑了水淡淡傅于额间。
在看看小格子里还有些妆品,于是她心里打算要个花钿。
花钿的种类很多,形态各异,有金箔剪成的各种花样,彩纸剪的,也有鱼鳞的,花瓣,蝴蝶翅膀和蜻蜓翅膀也有,她越发高兴起来。单从里挑选了一片蝴蝶翅膀与一朵压平的干梅花瓣,左颊贴了蝴蝶翅;梅花瓣也跟别的女孩子一样,贴于眉心成了梅花妆。
一切妥当,她收拾好东西,正了正衣襟,朝镜子里看了过去,不觉勿自笑出了两声:不但十分好看,而且越看越俏皮得可爱了。
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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