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处可去

因为在工厂里工作，经常会遇到一些人告诉你，我来这里工作，不过是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就到工厂里呆着，包吃包住，干一天活，至少也不会拖欠工资。赶上缺人的时候，还能挣个返费。

我为什么在这里，大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仅仅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

但有也不少有自己想法的，趁着一个门槛不太高的工作机会，给自己攒些钱，有机会做点别的事情，徐徐图之，算是自己挣钱养自己吧。

有一天，一个姑娘来找我，哭着说，觉得自己实在无处可去了。我也有些懵，她哭得很伤心也很绝望，也不希望有人再告诉她任何人生的道理。等她哭到缓了口气，才听她细细地讲述着自己的状况。她看起来，挺年轻，也十分有活力，之前做着一线作业员的工作，踏实认真，任劳任怨，性情活泼，与周围人相处得都挺不错。后来，工作有了内部晋升的机会，或者算是一个内部调岗的机会，也可以去另一个部门办公室学习财务相关的工作。她有些懵，觉得是一个不错的学习的机会，透过实习和面试，也就顺利地留下了。

但新生活开始得并不顺利，她的学习感觉很吃力，毕竟是需要一边学习，一边开展工作，她也变得越来越沉闷，遇到不会的地方，虽然有人教导，但自己却不敢提问题，周围人都日复一日地忙着自己的工作，周遭萦绕着一股子冰冷的气息。

她想回到原来快乐熟悉的作业环境，但又觉得周围人会笑她傻气，同时也担心领导不会同意；她想回家，但想到家里人就更加不敢离职，因为家里人一直觉得她太软弱且无力，不能承受挫折，也无法替家里分担压力……

人生实难，天大地大，我竟然无处可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无处可去的焦灼与无力占据我们的内在感受时，我们确实无处可去，这就是发生在我们心里的主观现实。但客观现实呢？

工作并没有做不下去，该学习的还在按部就班地学习着，大领导也有耐心等她慢慢熟悉这一切的操作流程，只是教导她的前辈期待她能学得更快一点，好让他也轻松一点，也不能承担那么多教导的职能，如果不能胜任，可能先跳出来觉得不让你继续干下去的是领导，而不是我们自己了。

生产作业环境真的回不去吗？领导期待的活泼的工作氛围是一时难以实现的，如果仅仅只是希望从事一个单一的生产线的工作，工作机会还是很多的；想给自己着空白的时间段来做其它的事情或者学习些其它的，他人一时不理解，或者压根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觉得你傻气的，大抵只是那些希望可以改变自己眼下处境，但又无力改变的人，看到别人放弃了他眼里似乎不错的机会时，臆想的评价罢了。

家回不去吗？家人确实有很多的期待，不敢回去，显得丢人，但有时这样的期待本身就是家人无力感或羞耻感的一种投射。姑娘十四五岁时就趁假期出来打工了，具体做什么不知道，但那时面对陌生环境就害怕，又想着，在电话里哭着闹着说要回去时，家里人只会骂她“怂”。但期待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可以全然独立地对面对这些恐惧和孤独，恐怕也只是无力的父母对孩子寄托的虚妄地想像，希望即使自己无法全然发挥照顾孩子的职能，孩子还能凭本事“搞定一切”，不给他们增添任何麻烦。

这样的期待是否真的存在，我们也无从考察，或者要考察它们的来龙去脉也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工程，如同考古一样，我们的家庭是如何将这样的感觉安置在我们身上。但这样的感觉发生在我们心里，我们确实感觉到这样的期待带来的负担和沉重。家人期待你去到一个全然独立且承担的位置，否则很丢人；工友期待你去到一个看起来更光鲜的位置，否则很傻气；同事期待你去到一个独挡一面无师自通的位置，否则很笨不合群……

我要去哪里？

那么多被期待的位置，真的和你有关吗？真的是你必须去的吗？去了以后，除了抵挡那些贬损的评价，还能带来些什么吗？

重要的是，你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吗？

谈到后来，姑娘才慢慢提及自己真实的愿望，也并不是做现在的工作，而是另有职业规划。但这条道路现在还在学习当中，家里人或周围人看起来也并不支持。

谈着谈着，她也才意识到，这条道路似乎才和自己的愿望有些关联。

于是，眼下的角色和位置的负担就不那么重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她也没有能真正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痛苦，也没有从这些期待里分出真假，但她似乎明白一点自己想去的位置，眼下的状况就不再那么不能忍受了。

姑娘说，来之前，她还想着，真是没办法了，死了拉倒了。但她也知道，她也并不会真的这么做。但好歹眼下终于不再陷于绝望的深渊了。

在纷繁的期待与愿望里，去分辨那一点点有自己有关的感觉，我们可能才能余有一息之地，让自己想想，来处与去路。

最后的话

我们被别人的期待钳制，走不走，都觉得无法呼吸。

很多时候，我们并非无路可走，只是去不到别人期待你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