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幽灵

1

周末的校园凄清了许多,四楼音乐教室的更是如此。这儿窗门紧闭,自从第二件命案发生后,这里已经成了同学们的禁地。

但这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阶梯教室门口,穿着绿色工作服的保洁阿姨,正弓着身子抓着拖把,将那地板来来回回地又拖洗一遍。

我躲在角落偷偷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浅绿色的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似乎累了,用手背擦了擦额头涔涔的汗迹,又脱下手套,用白皙修长的双手捋了捋夹杂着青丝的长发,随后若有所思一般,透过阳台眺望着那触不可及的远方天际。

她似乎发现了我,我紧张地急忙转过头,一溜烟地消失在转角。

幸好没被发现,我呼出一口气,随后掏出纸条,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上面的号码。电话嘟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接通。

“喂,你好——”

“文警官吗?我是顾夕,那个高中生——您还记得我吧?”我心里惴惴不安地说。

“小顾啊,当然记得啊,怎么——有事吗?”文警官不假思索便回答我。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感觉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了。

是她吗?真的是她吗?我内心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我……”我嗫嚅着说,“我觉得……我觉得我知道幽灵是谁了?”

“啊?”

“是凶手,我是指——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你说凶手?文欣不是自……怎么回事,快说你发现了什么。凶手是谁?”

我紧紧地抿了抿嘴唇,“十五分钟后,我在地理园等您,您一定要来!”不等他回答,我挂上了电话。

远方天际,太阳正迟缓地挪向西边。伴随着几声长鸣,几只披着霞彩的归巢鸟儿,划破黄昏的暮色,一头扎入后山茂密的树林里。

我叹了一口气,等待着这漫长的十五分钟尽快结束。


2

命案发生在周末的夜晚。

走廊旁边的音乐教室,此刻大门紧闭,里面暗不见人。为了一定的隔音效果,教室被设计成三面封闭的房间,唯有门顶的通气窗口和后面的落地窗与外界相通。

经过音乐教室前昏暗的走廊时,大家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因为五个月前,一个音乐生在里面上吊自尽了。

那个人,正是音乐生贺琳琳在音乐社的朋友。

一个似乎是新来的保洁阿姨,弓着腰,抓着一把宽大的拖把,显得很吃力地在拖地,一不留神,将沾着脏水的拖把甩在了贺琳琳洁白的鞋面上。

“你小心点啊!”她气地蹬了一下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保洁阿姨戴着口罩,不住地点头道歉。哪怕声音被闷在口罩下,她也没有扯下口罩。

“你这种人,真是的!”她抬起脚,用手拍了拍鞋面,负气地迈步跑开。

我们都走到走廊尽头了,那个保洁阿姨还在后面扯着嗓子道歉。

来到走廊尽头的阶梯教室时,电影已经开始了。每个周日的傍晚八点钟,为了给学生放松,阶梯教室都会有老师给学生放映电影。这也是我这种不爱运动的人,除却三点一线的的校园生活外,为数不多的课余活动。

“电影都开始了,文欣还没来吗?”苏礼慧在黑暗中问贺琳琳。

“她临时有事,说去见一个人,不用管她了。”贺琳琳语气满不在意地说,“可能是挺重要的事情吧,看她好像有些心事,别管她了,说不定又是哪位校草约她了,人红是非多嘛。”

我们几个同学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的确,文欣除了长相出众以外,成绩也在班里名列前茅,还是艺术特长生,弹得一手好钢琴。她父亲是我们高三级的年级主任,家境殷实。简而言之,这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女神。任何人,哪怕能和她搭上一句话,你都会感觉脸上有光。

“哦——”苏礼慧无奈回了一句。

老师刚开始给我们放了一部伊朗的文艺片《小鞋子》,大概是影片太沉闷了,一个男生跑上讲台,私自换了一部美国的惊悚片。影片惊悚的配乐配合着女生们一惊一乍的喊叫声,总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后排的一个男生,怀里搂着一个女生,饶有兴趣地一直给她做着剧透。

“你看着你看着,待会鬼就要从后面出来了……”

每当关键时刻,总会有这么一句话蹦出来。尽管我们内心多有不快,但是还是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想不用等步入社会,这也是早就知悉的社会规则了。

在影片即将迎来结局时,我们却提前离开了教室。倒不是因为被剧透的原因,而是因为那剧透男和女生自觉电影无聊,竟在后面激吻起来,弄得我们几个人好不尴尬。

不知怎的,我内心飘过韩寒小说里一句话,“到了晚上,于是操场就真的变成了‘操’场。”因为这个邪恶的念头,我跟在大家屁股后面,一个人傻笑起来。

“你怎么啦?看恐怖片都能笑出来?”志文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

“没……没什么,想到别的事情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出了阶梯教室恰好在9点半,走廊里传来丝丝急促的钢琴声,每一个音符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跃动着,轻轻敲动我们的耳膜。

“奇怪,音乐教室不是应该关门了吗?怎么还有人在弹钢琴。”贺琳琳这时咕哝了一句。

“听起来像是个高手在弹啊,这什么曲子啊?”志文一边说,一边跟着节奏上下摆动着身体。

“这是……”贺琳琳的眼神此时露出一丝惊恐,“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章……”

“啊?就是那个音乐生自杀前弹得那首曲子?”苏礼慧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贺琳琳惊魂不定地点了点头。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我们的心头,随着琴声越来越近,我们加快脚步走到音乐教室门口。通过门顶的窗口,能看见里面灯火通明。

“砰砰砰——”贺琳琳用指关节敲了敲金属门,“请问……谁在里面啊,文欣,是你吗?”

钢琴声随着贺琳琳的话戛然而止,贺琳琳紧锁的眉头稍微松弛了一些。

“吓死我了,看来应该是她。”她挤出一丝微笑。

我们四个人挤在门边,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等着文欣过来开门。墙上“紧急出口”的应急照明灯,此刻正闪着鬼魅的绿光。

走廊的另一边,电影似乎已经放映完,陆陆续续有学生走出教室,走廊里响起密集的脚步声。

但是半晌过后,里面却没有丝毫动静,我们的心情霎时又绷了起来。

“文欣,是你在里面吗?回答一声啊……”贺琳琳的语气变得有些颤抖。

“你不是说文欣把钥匙给你了吗?”苏礼慧适时地插了一句。

“对啊,我紧张地把这个都忘了。”她急忙在背包里摸索起来,摸出一把亮晶晶的四角钥匙。

她来回不断地转动钥匙,又推了推门,“奇怪……”她咕哝着,“怎么打不开呢?”

“我来试试。”我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钥匙。

我感觉到门锁已经被打开了,但是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是里面的门栓被打上了?”

“不对,门纹丝不动,应该是被人用东西顶住了。来,志文,我们一起用力试试——”我示意志文过来。

“1,2,3——”

随着木板摩擦地板发出的长长噪音,门缝被渐渐扯大。墙上悬挂的吉他、墙角摆放的大提琴盒子、还有端庄地摆放于中间的三角钢琴,教室里面的情形慢慢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奋力地一把推开门,直到门后的讲台都完全展露在我们面前。

“啊!”贺琳琳凄凉的尖叫刺破了校园的夜幕,走廊里的学生都被这一声尖叫吸引了过来。

我们冲进教室,是文欣,她表情惊恐、身体僵直地悬挂于钢琴座上面的吊扇上,已经死亡。钢琴的乐谱夹上,夹着一张写有字迹的日记纸:

2018年5月13日    星期日      天气:多云   

神啊,我自深渊向你呼喊!


3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出去了,留下班主任陪着我们接受警察的询问。

“所以,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音乐老师手里——当然,音乐老师当晚有不在场证明。而一把在音乐社社长,也就是死者手里。”年轻的刑警表情狐疑地盯着贺琳琳,用玩味的语气质询着她。年轻刑警旁边,还坐着一个表情和蔼的老刑警。

她眼里噙着泪,一声不吭地点点头。

“而死者恰好平时都将钥匙拿给你来保管。死者死亡是在当晚8点左右,那时你恰好和你这几个同学在案发现场旁边的教室看电影。而死者死后,你又恰好第一时间发现了死者尸体。真有这么巧?”

“这是真的,我……”贺琳琳不断搓着自己的衣角,不知所措。

“真的,我们那天晚上一直在一起,她真的不可能是凶手。”我希望声援一下贺琳琳。

“凶手,谁跟你说我怀疑她是凶手了?”刑警说完,笑着看了看旁边的老刑警。

“你个毛头小伙以为我有这么傻?经验告诉我,所有的线索指向者,往往最不可能是凶手。”他成竹在胸地说。

“老实说,按照现场的勘察,我觉得他杀的可能性并不大,最大可能还是自杀。你不是说——”刑警望向贺琳琳,“你不是说死者在和你分开前好像有心事吗?”

“所以你们想想,死者生前是不是情绪很消极,所以才和你们分开的?也就是说,她当时可能已经打算自杀了,对不对?”刑警说。

“不不不,你们可要如实说,不要乱讲。”老刑警说完狠狠瞪了年轻刑警一眼。

我知道,年轻刑警这是打算套供,将案件往自杀案件靠拢。

我看看他们三个人,贺琳琳、苏礼慧、还有吴志文此时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我知道,他们是打算息事宁人。

“自杀?不可能!”我气得几乎吼出来。

“教室里一定有人,不然那钢琴声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幽灵弹的吗?”

“也许是你们听错了。”年轻刑警不屑地说。

“听错,难道我们四个人都听错了?”

“那你想怎样?你弄清楚,房间门是用桌子从里面顶着的,所有窗户——包括墙上的所有的透气窗,都从里面反锁了。这是一间完美的密室,在不破坏现场的的情况下,里面的人不可能出来,外面的人不可能进去。”

“进入房间时,里面空无一人,这也是你们亲自说的。我说的够明白了吧,说她自杀的人不是我,是你们。”年轻刑警用食指指向我们。

的确,在那晚,我们看见了文欣后,便一把冲过去将她解下来,但是她已经断气了。我不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当时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摆放着的五花八门的乐器和孤零零的讲台,每个窗口也都被锁得密不透风。

随后闻讯而来的学生蜂拥进教室里,将我们,将整个教室团团包围住。他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的拍照,录视频的录视频。一时间,闪光灯充斥着这个原本属于音乐的房间。

我僵在原地,没有人?是的,整个教室都是一间密室,人怎么能进出呢?可是文欣,她怎么可能自杀?我脑海一再涌现出她狰狞的死状,仿佛能看见她垂死挣扎的画面。

“是她,一定是她……”贺琳琳这时声音沙哑地喊出来。她捂着脸痛苦地说:“一定是谢婴宁,她回来复仇了。”

我们和班主任,还有警察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她。

老刑警身体倏地立起来,紧紧盯着她,“谢婴宁?你是指五个月前在同一个地方自杀的那个女生?”

班主任这时忽然开口,用粗暴的声音训斥她:“贺琳琳,你忘记我开会跟你们说的了吗?不准乱说有毁学校声誉的事情!”

她脸色惊恐而又苍白,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是她,一定是她,那琴声我能听出来,就是她弹的。5月13日,那就是她自杀的日期。我能认出来,那就是她的字迹,还有那句话,那是她最喜欢的电影里面的台词——‘神啊,我自深渊向你呼喊’。我知道,一定是她回来寻仇了……”

有那么一刻,办公室变得鸦雀无声。


4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他们三人都各自回宿舍去了,剩下我一个人。

在教学楼下,一个洪亮有力的声音叫住了我,“哎……那个,小顾同学,你等一下,我有两句话问你。”我回过头,看见一身坚挺的警服——是他,那个老刑警。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文,你叫我文警官就行了。”他脸上堆着笑,“能给我详细讲讲谢婴宁的事情吗?”

“这个……”我嗫嚅着,犹豫着,终于开口。“好吧,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谢婴宁和文欣、贺琳琳一样,都是我们学校音乐社的艺术特长生。初次听到“谢婴宁”这个名字,是在年初开学的一场演奏会上。

那是学校和音乐学院合作举办的“蒙面演奏会”,形式上模仿一款颇为火热的蒙面歌会,就是让演奏者戴上面具演奏。按照学校举办者的说法,就是希望观众不要只关注演奏者的外貌,而去关注演奏者的水平。

一等奖的获得者,不仅将获得上万块的奖金,最重要的是将得到直通中央音乐学院的门票。这是多少学音乐的音乐生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摘取最终的大奖的,是一个假扮成妖怪无脸男的人。这个人用一首娴熟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征服了在场所有的评委以及观众。

“就是两个女孩死前都响起的那首曲子?”老刑警打断我。

我从繁芜的思绪里回过神,微微点头示意。接下来就是我们所有都知道的,最终的大奖颁给了我们高三年级主任的掌上明珠,也就是我们班的全民女神——周文欣。她挤掉了所有的竞争对手,登上了通往梦想殿堂的直通车。

可就在这时,一个“内幕”却被曝光出来。有人说那个“妖怪无脸男”根本就不是周文欣,而是另一个文科班的女生,这个女生成绩同样优异,是音乐社的社长。

但是她活在一个离异的家庭,与在私人音乐教室当老师的母亲相依为命,过着拮据的生活。主任威胁她,如果不将大奖让给他女儿,他将暂停女生每学期领取的扶贫款和奖学金。

“那个女生就是谢婴宁?”

我又微微颔首。老刑警见状,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

“刚开始还有质疑的声音,但是当大家见到了当事人以后,就都跑去骂那个女生去了,骂她不知廉耻蹭热度。”

“哦?为什么?”老刑警惊讶地说。

“因为——”我苦笑起来,“因为那个叫谢婴宁的女生,太丑了。”

是的,无论谁的审美,都难以从她身上找到一丝亮点。那是一个皮肤枯黄暗淡,还长着难看的龅牙,身材消瘦到弱不禁风的女生。

谁愿意相信一个丑女,击败了自己的梦中女神,最后夺得冠军?

许多男生跑到她的班门口辱骂她,骂这个女孩恬不知耻,蹭女神的热度。说她这么丑的人,这种怪胎,怎么可能弹出这么好听的音乐。

5月14日,她没有去上课。学生最后在音乐教室里面发现了她的尸体,死亡时间是在前一天的晚上,据说那晚上的深夜,有人听到《月光奏鸣曲》的钢琴声响彻在午夜的音乐教室。

“那些人,与其说是在维护女神的名誉,不如说是在维护自己对女神的幻想。”我无奈地说。

“那事情的真相呢,有谁出来解释过吗?”

正说着,我才发现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得走到了音乐教室后面的地理园。向上望去,那里依旧门窗紧锁。

“我不知道,老师禁止我们再讨论这个事情。再说,谁会去怀疑女神的清白呢?谁又敢和年级主任作对呢?”我反问他,他默然。

“我听人说《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达到了钢琴专业十级的水平,除了老师,很少有学生能弹出来,更别说靠它拿奖了。”

“不过,您真的觉得是自杀吗?”我停下脚步。

“如果能选择好好活着,谁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文警官摇摇头,眼神里露出一丝疲态。

“老实说,我也不信是自杀,因为疑点太多了。”他紧紧盯着我的脸,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教室的门平时都是锁上的,而我们找遍了现场,没发现死者有备用钥匙。那死者生前是如何进入教室的呢?”

“死者进入教室后,若是不希望人打开门,用门栓从里面拴住门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费劲地用桌子顶住门呢?还有,琴键上没有搜集到任何指纹,说明有人刻意擦去了上面的指纹。如果是自杀,她为什么要擦去指纹呢?”

“还有留下来的那张纸。经过你们老师的确认,那确实是死去的婴宁的字迹。”他顿了顿语气,接着说,“还有那诡异的钢琴声,究竟从何而来呢?”

“难道真的是幽灵,杀了人以后还兴致优雅地演奏一曲,随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至少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自杀的。”我语气坚定地说。

“也许吧,可是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指纹或者其他痕迹。如果找不到他杀的证据,为了平息舆论,就只能以自杀结案了。对了,这个——”他快速地从随身的笔记本上写了一个号码,撕下来塞到我手里,“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可以打电话给我,小侦探。”

他拍拍我的肩膀,转身打算离去。

“那个……”我嗫嚅着开口。

“嗯?”

“您相信一个完美的女神,或者说一个永远活在聚光灯下的人,还会为了自己的一丝虚荣心,违背自己的良心撒那种弥天大谎吗?”

“老实说,”文警官迟疑了片刻,随后接着说,“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越是看似完美的人说的话,越是应该谨慎对待。原因我们都知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个人要想维持他完美的形象,唯有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迷惑和欺骗才能实现。但是——”

他眉宇间露出一股淡然。

“人之所以会被欺骗,究其最根本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在自我欺骗。”


5

因为出了命案,学校在这个周六暂停了补课。

文欣的父亲坚持自己的爱女是被谋杀的,所以找了很多新闻媒体来学校报道,向媒体哭诉学校隐瞒女儿的死因。为此,他遭到了学校的停职处分。

这时,苏礼慧找到了我。

“贺玲玲请假了,一整天都没有来上课,宿舍也找不到她。”苏礼慧表情焦急地说。

“不见了?”我惊讶地说。

“这样,你去报告老师,我去找找看。”说完,我们便分头离去。

我一个人先来到四楼的音乐教室。音乐教室此刻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一张教室无限期关闭的通知。自从第二件命案发生后,音乐教室闹鬼的消息在师生间不胫而走。大家都旧事重提,说是谢婴宁的冤魂回来,对做了亏心事的校花进行索命。

演奏会的“黑幕”也被翻出来,在学校的贴吧和论坛上讨论得热火朝天。女神的光环,随着她的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绿茶婊”“心机婊”一类的称呼。

不得已之下,学校只好宣布音乐教室无限期关闭。

我找遍了每一个空教室和走廊,依然不见她的踪影。怎么办,我的心情愈发焦灼。就在这时,那个戴着口罩的保洁阿姨,正拖着水桶,朝着我慢慢地踱步过来。

“阿姨,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女生,就是……就是那晚被你拖把不小心弄到的女生,我在找她。”我怀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她。

她用藏在口罩后面的眼神眺了一眺我,思索片刻后,虽然没有扯下她的口罩,但是沉闷的声音还是从一起一伏的口罩下传来。

“地理园,我在地理园看见她了。”

我内心霎时涌起一股喜悦之情,“谢谢阿姨!”我转身刚跑出几步,又意识到什么转过身来。

“那天晚上,琳琳她……她不是故意的,请您别往心里去,我替她对您说声对不起!”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事,习惯了。”她脱口而出。

“快去找她吧,我看她似乎情绪不太稳定。”似乎觉得刚才的话不妥,她又补充这么一句话。


我在地理园的一张石凳上面找到了她,她正一个人呆呆地望着音乐教室的后窗。原本洁白的鞋子沾满了泥垢,她都无暇去清理。

“我知道肯定是她,是她来向我们索命来了。”她表情黯然,脸上的泪痕像是两条干涸的河床。

“我能听出来,那晚的《月光奏鸣曲》就是她弹的,我在社里听过她弹过一万遍,那演奏的节奏和情感……那就是她,就是她!”她越说越激动,语气里透出哭腔。

“不会的,没有谁需要向谁寻仇。文欣不会是那种小人,她怎么会欺骗大家呢?”我安慰她。

“也许她是那种人呢?”她反问我。

我只能默然以对。

她抽噎着说:“作为音乐社社长,需要每次提前到教室开门,准备好上课需要用的东西。但是,她却将钥匙交给我保管,每次都是我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替她做好这一切。以前婴宁做社长时,她都是兢兢业业地独自做好这一切的。”

“你知道吗,其实整个音乐社,把那曲子的三个乐章完整地弹下来给我们听过的人,只有老师和婴宁两个人。文欣从来就不曾完整地弹给我们听过。”

说到这,她羞愧地低下头。

“婴宁跟我说过,她一定是遗传了她母亲的音乐细胞,才能把钢琴弹得这么好。”她的泪水一涌而出,“我们内心其实都知道是婴宁,一直就知道是她,只有她才有能力弹出这么美妙的音符。但是我们都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努力挤出苍白的话,“别傻了,世界上哪有什么幽灵。我们可是理科生呀,怎么能说这种鬼话呢?也许,文欣只是……她真是因为愧疚自杀呢?”

“不可能,那你告诉我,那晚上究竟是谁在弹钢琴?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还有钥匙,一共只有两把钥匙,文欣是怎么进入那间教室的,用不存在的钥匙开门吗?除了幽灵,还有谁能做到?”

“弹琴的幽灵,不存在的钥匙。”我嘴里不断地咕哝着,回忆起那晚的一切。

等一下,弹琴的幽灵,不存在的钥匙——难道是她?

“假如是她呢?那么她是如何做到的?”我窃窃地说。

“我知道了,绝对是她!”我激动得喊叫出来,“音乐教室里的幽灵,就是她!”

贺琳琳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仍旧若隐若现,用楚楚的眼神呆呆地望着我。我拉着她的双手,激动地跳起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由悲伤转为疑惑。

短暂的兴奋过后,我的内心又涌出一丝怅然。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真相……真相有时会比谎言更加让人痛苦。”

琳琳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显得不知所以。之后,我们分头行动。她去通知老师赶来学校,而我则打电话通知文警官。一切准备就绪,在等待的短暂片刻,我又想起文警官跟我说的话。

“人之所以会被欺骗,最根本的原因,都是因为他们在自我欺骗。”

当血淋淋的真相被解开,人们又是否有胆量去面对它呢?



6

“所以,你这个小侦探都有答案了?”文警官微笑着,和我并行走在地理园的小径。

“嗯!”我回答。

“你跟我保证,这不是自杀,你能把凶手给我揪出来?”

“嗯!”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洗耳恭听。”他拍拍我的肩膀。

“这个凶手,她一定和文欣约好了在音乐教室见面。您还记得吧,贺琳琳跟我们说过她打算去见一个人,我想肯定就是凶手。”我紧紧盯着文警官的脸,看到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呢?这个人哪来的钥匙进入音乐教室呢?我们已经知道,钥匙只有两把。”文警官脸上写满疑惑。

“她确实有钥匙,第三把‘不存在的钥匙’,这个我放到最后面说。”我打了一个哑谜。

“你呀你,真是!”文警官说完用手指点了点我。

“然后,这个人偷袭文欣,将她吊死在吊扇上,伪造成自杀的样子。随后她用桌子顶住了门,将门窗都锁好,布置成密室。接着她算好时间,在电影即将结束,学生们即将散场的时,开始弹那首《月光奏鸣曲》。最后的情形就是我们恰好撞见的那样。”

“那凶手为什么要用桌子顶住门呢,用门栓拴好门,外面的人不就完全没机会进去了吗?”文警官质疑我。

“这就是一个关键,”我顿了顿语气,“因为凶手堵住门,造成这个密室的原因,并不是希望外面的人进不去,而是希望外面的人有机会能进去。”

“哦?这越来越有意思了,接着说。”

“凶手听到我们敲门,便立即停止了弹琴,留下那张纸条,随后擦去琴键上的指纹——顺便说一句,凶手应该一直带着手套,所以房间里才会找不到她的指纹。但是弹琴不可能戴着手套,所以她只能将琴键上的所有指纹擦去,留下这么一个破绽。”

“随后,我接着说,也就是这整个案件最最困惑的地方,凶手该如何像幽灵一样,在我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凭空消失呢?”我咽了一口口水,接着说。

“这也是为什么凶手用桌子顶住门,让我们有机会进去的原因。因为如果用门栓拴上门,我们进不去,必然就会叫来学校的工作人员,那样凶手就无法脱身了。她其实一步都没离开过那个房间,而是我们没有看见她而已。”

“原来是这样,那个讲台……”文警官茅塞顿开。

“没错,她一直躲在讲台下面,等到成群好事的学生涌进教室时,她再趁机混入人群里脱身。”说到这,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那有什么幽灵,都是人在作祟。”

“这样虽然说得过去,但是,仍有很多无法解释的,比这个人如何对学校的作息时间如此了解;这个人如何能不引起大家的注意出入现场;这个人如何能模仿婴宁的笔迹;这个人又如何有教室的钥匙;最重要的,这个人为何能将《月光奏鸣曲》的感情演绎得如同婴宁一样。”

文警官一口气将所有的疑点都甩了出来。

“有时候,局中者反而清醒,而旁观者反而是会‘迷’的。”我无奈地说。

“假如这个凶手其实就在学校工作,但是却被我们习惯性地无视呢?假如那张纸并不是模仿婴宁笔记写出来的东西,而是确确实实从她日记里撕下来的一页呢?假如那第三把不存在的钥匙其实确确实实存在,但是它随着前任音乐社社长谢婴宁的死而被大家疏漏了呢?假如那段《月光奏鸣曲》并不是模仿婴宁而弹,而是婴宁生前模仿着她——那个凶手而弹呢?”

“难道,你是指——”文警官瞪大了眼珠子紧紧盯着我。

“是的,”我坚定地看着他,“就是谢婴宁的母亲。我没猜错的话,她就是那个新来的保洁阿姨。她那双纤细的手,应该是一双钢琴家的手,而不是保洁员的手。她一直戴着口罩,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因为她和婴宁一样,患有龅牙的遗传病。”

“难怪自从婴宁死后,她就销声匿迹了,”快带我去见她,不能让她再犯错了。“我们朝着阶梯教室跑去。但是寻遍了每个角落,都不见她的踪影。

“着火啦,着火啦,音乐教室着火啦!”楼上传来许多学生的呼喊。

我们赶到四楼的音乐教室,看见贺琳琳、班主任、以及文欣的父亲已经在现场,茫然地望着音乐教室。教室里火光冲天,不时传来噼啪的声音。摇曳的火舌不断从顶端密封的透气窗伸出,滚滚浓烟从金属门的下方如泉水一般不断往外冒。

“有没有人在里面?”文警官喊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说,有没有人在里面!”文警官咆哮起来。

“不……不知道……,门……门打不开……”贺琳琳捏着钥匙,支支吾吾地说。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钢琴声急促地响了起来。是那首曲子——《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连绵的音符似乎因为烈焰的灼烧而变得激烈而滚烫,如同浓烟一般不断地涌出来。

“是她,她一定在里面!”我对着文警官大喊。

“钥匙给我!”他一把夺过贺琳琳手里的钥匙。

文警官弓着腰,用袖子捂住嘴,迈着老迈的步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之后,他都无法打开门——门一定从里面被拴上了。

这个密室,她不再希望有人进去。

“谢女士,你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有什么事情出来再说。活着最重要!”

“咳咳咳……”文警官一口气喊完这句话以后,被浓烟呛得不住地咳嗽起来。

教室里面没有丝毫的动静,只有钢琴的音符,随着越来越雄厚的火焰,变得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愈加急促。

“你给我出来,你以为你死了你女儿就能复活了?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不抓你了?我告诉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一定会将你捉拿归案的,你快给我出来!”

文警官脖子上的青筋暴突,他试着爬上门,砸开门顶上高高的透气窗,显然不可能成功。他咆哮着,嘶喊着,握紧拳头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砸着门。但那门纹丝不动。

浓烟几乎将整个走廊都淹没了,我们只能合力将文警官拉到外面。

教室里的钢琴声渐渐稀疏,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定格,如同最后一滴雨水滴落在熊熊的烈焰里。贺琳琳此时趴在墙角抽泣起来,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为什么,在烈焰中挣扎的人不曾发出一丝呼喊,在烈焰外旁观的人却经不住悲伤起来。亦或是,她们也曾努力地呼喊,而我们却选择将她们的呼喊冷落遗忘?

婴宁弥留之际留下的那句话,渐渐地在我的脑海涌现

——神啊,我自深渊向你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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