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日,收到静子姐姐从拉萨寄来的一封信。
碳素墨迹,清香氤氲。
“ 妹妹,盼你好些了呢。此刻,已近黄昏,我坐在客栈走廊里,给你写信。客栈位于纳木措湖畔,放眼望去,远方是碧翠的湖水,触手可碰的云朵,和美丽的唐古拉雪山。
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茨维塔耶娃的一首短诗来: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
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
像时间轻轻滴落
很美,很美,对不对?可亲爱的妹妹,最近,纵使优美如斯的句子,也依旧无力溶解我绵延不绝的哀伤与悲苦于万一。
爱情里/没有亲娘/只有后娘,茨维塔耶娃的这一句诗,却倒更重地撞击了我心灵,更多地引起了我共鸣......”
她随信寄来照片一张,照片里,头戴象牙色大沿帽的静子姐姐,身着淡紫色短款紧身T裇,下搭宽大的白色阔腿裤,背对翡翠色的纳木措湖,亭亭玉立,莞尔一笑。
静子姐姐是厦门人,在那座如烟如梦的城,有一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别墅。她爱读书,闲暇之余,酷爱写诗。
24岁大学一毕业,静子姐姐就嫁给了长自己10岁的丈夫,丈夫是一位生意人。婚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为了照顾孩子,在丈夫的要求下,静子姐姐做起了全职太太。
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一过,就是15年。
“知道吗,亲爱的姑娘,哪里是在未婚时,才会经历失恋。婚姻里,也同样会,而婚姻中的失恋,比起未婚时候,来得更为绝望,更为苦痛。”
她在我的公号文章下留言。
就这样,我们交流渐多,成了朋友。
7月初,静子姐姐的丈夫提出离婚,理由是,已爱上别人,夫妻缘分已尽,互相折磨,有害无益。
只是,他口中好似新近发生的“爱上”,事实却是,已和另一个女人,有了一个年近8岁的儿子......
听着静子姐姐的故事,我在电话这头,无语凝噎,她在电话那头,失声痛哭。
苦苦挣扎了一个多月后,8月中旬,静子姐姐最终答应协议离婚。收拾好破碎一地的婚姻后,月底,她将一双儿女送往英国念书。
之后,从伦敦飞到西藏,关掉了所有电子化设备,开启了一段自我疗愈之旅。
02
而七八月份,我自己也正逢如刀割、如油煎的人生阶段,心田落着雨,深陷密不透风的绝望与悲痛里,解脱不得。爱情的逃匿,亲人的离去,让我的眼中失去了光,脸上失去了笑。SDS抑郁自评量表曾一度显示“重度抑郁”。
因而,对于静子姐姐的创伤,除了倾听与共情,我也实在无暇更无力,给予更多实质上的支持。
我告诉她,只要心里不畅快了,情绪凝滞了,想要一吐为快,无论好的坏的,我的一对耳朵,永远都在,我愿意无条件去倾听。
那段日子,素未谋面的两颗灵魂,因为相似的经历慢慢靠近,静子姐姐彻底地敞开了心扉,将最隐秘的痛最敏锐的伤,说与我听,而我,则在心理上给予了她绝对的信任与安全。
日子太短,流年无痕,捧掬光阴在手,当下社会,觅得一个乐于听你说话的人,并非易事儿。
静子姐姐说,她的情绪无限膨胀,堆积在心头,无法排解出去,她是多么渴望,能有个人理解她的不舍、疼痛与无助。
亲友们被愤怒吞没,齐刷刷结成“斗争”联盟,专心只做两件事,一边为能让静子姐姐分到更多财产出谋划策,一边绞尽脑汁用最难听的言语咒骂负心汉。
但却没人肯坐下来,听静子姐姐说说她的感受。她的不舍、不甘、疼痛与退让,被亲朋粗暴简单地解释为“懦弱”与“傻气”。
往往,她的眼泪还没掉落,便被他们“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活生生给堵了回去。
“我不是在找解决问题的专家,目前,我不需要听主意,也不需要决定,只渴望有个人,能理解包容我的情绪,给我时间去消化。这个男人,我生活了15年,爱了15年,纵然他辜负我在先,可作为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后,我有不舍,有挣扎,难道就是脆弱无能?”
我坐在瑜伽垫上,听着静子姐姐的语音留言。
“妹妹,你说,你很抱歉,嗔怪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其实,你做的,比任何人,都多。我明白,只要恢复自我和谐,其实,我是明白如何去做的。
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只需要知道,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人在心理上接纳我,信任我,陪着我,支持我,这就够了。
而你,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你静静地,一直就在那里,不评价,不厌烦。虽然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却让我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我的情绪,也在每一次的释放里,慢慢消解。
所以,谢谢你,妹妹,谢谢你的倾听。”
03
为了探究自身情绪之究竟,找到通往快乐和谐人生之道路,8月以来,闲暇时间,我开始学习心理学,也阅读了一些相关书籍。
人本主义心理学流派主张,人性本善,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且都具有自我实现和成长的能力,有很大的潜能理解自己,并解决自己的问题,外人无需从外部直接进行干预。
身处社会之中,人的负面情绪,是因为爱与被爱、安全感、归属感等基本需要不能得到满足,或遭受挫折而产生的。
如果我们能够抛弃那些用来应付生活的虚假的伪装、面具或角色,努力发现真实的自我,尽力接近原来的真实经验和体验,不再依赖别人的评价来确认自我,不再生活在别人的世界中,而是信任自己,独立为自己做决定、做选择,这样,就可以活得真实,达到并保持内心的和谐与快乐。
对于陷入苦痛的他人,与其鲁莽地去充当他们问题的解决专家,不如设身处地,学会共情、尊重与信任,相信他们能够依靠自己的能力,发生改变,走出困境。
实际上,使人们难过和痛苦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对事情不正确的解释和评价。事情本身无所谓好坏,但当我们赋予它自己的偏好、欲望和评价时,便有可能产生各种无谓的烦恼和困扰。
苦痛等负面情绪,常与执着相关,而执着,又多与对“变化”的抗拒和否认相联。
人应该将生命视为一个流动的过程,不要刻板地追求达到一种僵化不变的理想与目的,如我应该,我必须,别人必须,别人应该等。
人应该认识到,任何事情都是可变的,并不是固定的,因此自己,也是可以变化的。
要知道,只有流动着的生命,才最富有活力。
如果我们能够拥有正确的信念,坦然拥抱外部变化,放下对外部的执念,同时,不恐惧,不害怕,全然相信自己有能力依据变化了的外部,积极做出调整,最终,就能获得自己的改变,愉快地生活。
这些认知,令我茅塞顿开,力量满满。
04
在这里,不想着过多笔墨,去书写那段撕心裂肺、举步维艰的日子里,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暗无天日,生无可恋,是那会儿,最真实的状态。尽管认识我的人,对我的评价都相当不错,但我却对自己,否定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七月末的一个周末,凌晨一点多,无力挣脱梦魇般失眠的折磨,我曾拉开床头柜,取出医生为了辅助我入睡开的安眠类药物,用温水服用了1.5倍剂量。
“我只想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就真地昏睡了过去。
许是上天眷顾,20个小时后,我自己醒了过来。
手机上,雯娟打了N个电话,发了N条微信。
那天,本来约好,上午10点的高铁,去南京找她。
“快担心死了,差点到公安局报案,”接通电话后,雯娟一下子就哭了。
也是在那天,我登陆了好久没有更新的公众号,看到了静子姐姐的留言,加上她的微信,知道了她的故事。
了知这个世界上,自己并不孤独,人类实则有着相似的悲欢离合与喜怒哀乐,因而,达到心灵的理解与信任,不但可能而且真实之后,我的内心,有了笃定的力量。
我对自己说,是时候,面对变化,寻求生机,走出阴霾,振作起来了。
我爬出被窝,拉开窗帘,认真整理了房间,又出门买回两支百合花,插在了卧室里。
05
新生,真地,就在转念之间。
8月以来, 沉入书海,积极从书本里寻找答案,那些知识,如一场及时雨,沐浴心田,给我以补给滋润与慰安。而后,它们又缓缓浸入我的血液,慢慢内化,渐渐改变着我的认知方式。
我开始有意识地去调整自己的状态,清晰洞见自我观念中那些不合理的成分,坦然面对变化了的外部环境,积极进行自我调整,开始思考如何走出困境。
想想看,相信自己不依靠任何外力,也一定有能力拯救自己,有能力实现内心的和谐与快乐,是支撑我抬头微笑、昂首向前的不竭力量。
我不断向内审视,激发自我实现的潜能、相信自我存在的价值、接纳自我的弱点,放下对人对事的期待与执着,不知不觉中,真地就收获了变化。
我重新开始坚持了6年却因状态极差而中断了2个多月的晨跑。尽管最初那半个月,尤其在晨间,抑郁无助的感觉,确实依旧碾压着我,令我提不起精神,但每天早上,五点半的闹铃只要一响,我就会不假思索立马起床,赶快换上运动服,走出房间去。往往到了公园,开始跑步,负面情绪也就自行消失了。
不去纵容自己沉溺,行动起来,不良情绪就会远离。
八月末的一个周日,我还去了一趟安徽凤阳小岗村,去公墓瞻仰了中国第一书记沈浩。
1978年11月24日晚,凤阳县小岗村18户农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在“大包干”协议上按下鲜红的手印,标志着农民自发改革农村原有经济体制的尝试,成为中国改革的里程碑而载入史册。
6年前,电视剧《永远的忠诚》上映后,我最喜爱的实力派演员张国强饰演的中国第一书记沈浩,他为了帮助小岗村脱贫致富,最终殉职长眠在那里,曾给了我莫大的力量与感动。
6年来,一直想去那里看看,但始终没有成行。
那晚,入住小岗酒店,躺在床上,回想白日种种,我的内心竟获得了所未有的安宁。
积极关注并满足自己的需求,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尝试新的体验,内心日渐富足,悲伤也就会逃匿。
当然,这段日子,我也开始再次翻开厚厚薄薄的书本,和作者对话,徜徉字里行间,收获感动,放飞想象,而后转化成自己的思考,并用自己的语言予以记录,是我的一大爱好与乐趣。
而我,却搁置已久。
为了避免还未全然消散的抑郁不安等负面体验,我选择去附近街角的书屋阅读写字。因为那里有很多读者,身处人群,就不易胡思乱想,孤立无助。
培养并坚持自己的爱好,沉浸其中,发现自我的价值,剥离他人的评价,追寻真实的自己,由外境引发的消极体验,便也烟消云散。
06
不过,那段日子,抛开自己的悲伤,认真扮演静子姐姐的听众,是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去做好事儿。
正如她所讲,我从没给过她任何建议,当然,一方面,是因为以我的人生经历,确实还不具备帮她解决问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通过阅读心理学书籍,在洞察了人类幽微的内心世界后,我坚定地相信了人,相信人能够拯救自己,找到出路,获得自我成长。
静子姐姐需要的,不过是时间。只要勇敢改变,努力探索,人的自我愈合能力,超乎想象。
8月份,有那么两周的时间,每晚十点,待洗漱完毕,我都会放下自己的烦恼,在瑜伽垫上盘腿而坐,静静听静子讲她的故事,她难过时会哭,开心时会笑。哭的时候,我会说,“我理解你”,笑的时候,我会告诉她,“姐姐很勇敢,替你高兴”。
我知道,静静地认真地陪着她,就是最好。
两周后,静子姐姐接受了丈夫的离婚要求。
而反观我自己,我也发现,7月初,困住我的那股锥心蚀骨的悲痛,不知不觉中,已慢慢淡化了去。
转变了对人事的认知,挣扎没有了,指责没有了,绝望也没有了,我一心只想好好与自己相处,接纳自己,拥抱自己,改变自己。
运动、读书、写字、旅行,卸下伪装,不再介意别人的评价,我已渐渐找回了我自己。
虽然,偶尔回忆往昔,心头依然会滑过淡淡的怅惘与忧伤;遥望未来,内心也会不经飘过丝丝的焦虑与不安,但我深知,回不去的过去和到不了的未来,都不是我们所能拥有的,我们唯一能够把控的,只有真真切切的现在。
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静子姐姐从伦敦去西北后,我就没了她的消息。
直到昨儿,再次收到她的手写书信。
“姐姐,见信如见面。
知你安好,我便安心。我已恢复,心绪渐佳,日子渐好,岁月渐满。
常言道,山本无愁,因雪白头。水本无忧,因风起皱。
可还记得,我与你分享过的,这段读书心得:
使我们难过和痛苦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对事情不正确的解释和评价。事情本身无所谓好坏,但当我们赋予它自己的偏好、欲望和评价时,便有可能产生各种无谓的烦恼和困扰。
放下我执,接受变化,回归自我,平静宁安的内心,也便指日可待了。
自我成长的路,其实,就在我们脚下。
我们的自愈能力,其实,超乎想象!
姐姐,我已找到我自己,也相信,静待光阴,你也会找回暂时遗失的你自己。
遥祝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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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好地址,将回信投到了最近的邮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