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学里,我空闲时间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图书馆。这里有宽敞的书桌、明亮的光线和安静的环境,最重要的是有种类齐全的书籍!
我一直认为,大学的灵魂在图书馆,图书馆的灵魂在书架上,在一部部大师的著作里。我也很喜欢阅读,尤其是阅读大师的著作,时而兴趣盎然,时而沉思其中,时而拍案叫绝,时而醍醐灌顶。
对于这种的感觉,杨绛先生在《读书苦乐》中的形容再贴切不过:
我觉得读书好比串门儿——“隐身”的串门儿。要参见钦佩的老师或拜谒有名的学者,不必事前打招呼求见,也不怕搅扰主人,翻开书面就闯进大门,翻过几页就升堂入室,而且可以经常去,时刻去,如果不得要领,还可以不辞而别,或另找高明,和他对质。
从杨绛那里学到:读书要一本一本地读,读完一本再读下一本。只选有营养的书籍,读完要尽可能地沉淀下来。
钱钟书的读书方式却和杨绛的截然相反!他通常围绕一个论点同时阅读四五本书!就连查字典也要同时查好几个版本的字典!一边阅读一边对比分析每个作者的观点。读他的散文如同串门,跟着他去ABCDE家找乐子,他新颖出世的观点常常让人忍俊不禁!语句行云流水,让读者容易上瘾。
例如《释文盲》中的这一段:
我坦白地承认,苍蝇的宇宙观,极富于诗意:除了勃莱克(Blake)自身以外,所谓“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的胸襟,苍蝇倒是具有的。它能够在一堆肉骨头里发现了金银岛,从一撮垃圾飞到别一撮垃圾时,领略到欧亚长途航空的愉快。只要它不认为肉骨头之外无乐土,垃圾之外无五洲,我们尽管让这个小东西嗡嗡的自鸣得意。
当时刚读完就把我笑翻了,坐在不远处的同学莫名其妙地抬头瞥了我几眼,可我的笑声依然停不下来!我的思绪开始飞驰:自己的身边竟然有这么多苍蝇!他们沉迷于饭店酒吧歌厅,却感到其乐无穷!那段时间我遇到好朋友便和他们分享苍蝇的世界观,每次都把对方逗乐,自己也可以再笑一遍。
直到有一天重温乐趣时,我竟然哭了。那天清晨醒来后,我躺在床上回忆苍蝇的世界观,进而开始回忆钱钟书的求学历程:他先在中国清华大学读本科,又到英国牛津大学留学,之后去了法国巴黎大学做研究,后来回国到清华大学任教。人家的经历才是真正的跨越五大洲四大洋啊!而我呢?我只是在一所普通二本上学。我不就正是那只苍蝇么?!于是学会了安静地学习。
有一段时间,读完《杨绛文集(散文卷)》和《钱钟书散文》后,突然很想读钱钟书的《围城》。
去查索书号——发现还剩一本!我兴奋地跑到对应的书架间寻找,发现居然是一本精致盒装的《围城》!大喜!随即迫不及待地抽出书盒并打开,可眼前的画面却让我哭笑不得!书已经不在盒子里了,只剩下一个空盒子!古时候有人买椟还珠,现在的人变聪明了,学会了“取珠留椟”!想到这里,脑海瞬间冒出“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为不知所踪的书而惋惜,更为一去不复返的昔人而叹惜。
无奈,只能拿旁边的《边城》来解馋。
看书累了,喜欢接一杯水,倚在窗台上,静静地吹着微风,看楼下的人来人往、远处的青绿田和头顶的云白天蓝。有时,也喜欢在书架间漫无目的地转悠。
有一次在书架间漫步时,邂逅了《启功人生漫笔》,可谓又获一至宝!从文章中可以看出启功当时年事已高,曾多次进出医院,甚至行走在生命的边缘,但他幽默超脱的心态,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忧郁伤感。他的诗词,把我笑得前俯后仰!
其中印象最深刻是下面四首:
《友人索书并索画,催迫火急,赋此答之》
来书意千重,事事如放债。
邮票尚索还,俨然高利贷。
左臂行将枯,左眼近复坏。
左颚又跌伤,真成极右派。
鄙况不多谈,已至阴阳界。
西望八宝山,路短车尤快。
拙画久抛荒,拙书弥疥癞。
如果有轮回,执笔他生再。
书画都想要?还整天催?这辈子就是不给你!语气就像一个即顽皮又明是非的小孩。旁人看了忍俊不禁,索书画的人看了估计也会哭笑不得。
《鹧鸪天八首 乘公共交通车》(其七)
入站之前挤到门,前回经验要重温。谁知背后彪形汉,直撞横冲往外奔。
门有缝,脚无跟。四肢著地眼全昏。行人问我寻何物,近视先生看草根。
既是国学大师又是书法大家和绘画大家。年纪有一把了,尚且坐公交!光是这一点就让人肃然起敬!让人觉得和蔼可亲!且看他被“彪形汉”撞翻后的心态:近视先生看草根!仿佛本来就是为了细看草根而故意摔倒在地的,与旁人绝无半点关系!仁爱如此!
《心脏病突发,送去医院抢救,榻上口占长句》
填写诊单报病危,小车直向病房推。
鼻腔氧气徐徐送,脉管糖浆滴滴垂。
心测功能粘小饼,胃增消化灌稀糜。
遥闻低语还阳了,游戏人间又一回。
又是“推”又是“送”又是“垂”又是“回”,心脏病突发了,被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还不忘押韵!启老苦中作乐,让我瞬间觉得:自己遇到的困难都不是困难,只不过是一点波澜。
《鹧鸪天 就医》
挚友平生驴马熊,驴皮早已化飞鸿。鄙人也有驴肝肺,他日掏来一样红。
身反侧,眼惺忪,窗前日色已朦胧。开门脚步声声近,护士持来药一盅。
原文注:驴者曹家琪,马者马焕然,熊者熊尧。曹于本词前一年病逝于启功当时就医的医院,遗体作病理解剖,然后火化。
读到这里,简直了!老眼已昏花,老友已辞世,身在奈何桥旁边,还在想着掏出肝肺为医学研究作贡献,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读了几位大师的著作,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活着,不仅要活得有意义,还要活得有乐趣。这样的人生,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怨天尤人,面对逆境能够泰然处之,甚至面对死亡也能一笑而过。
书中的乐趣令人流连忘返,以至于我会忘了上课,甚至会忘了回宿舍的时间。
晚上图书馆闭馆前,我通常会留最后半小时做摘录。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又舍不得拆分阅读时间,只有一个办法来弥补:快速摘抄!边抄边体会,时常会有一些新奇的东西冒出来,入神了写字的速度就被思绪甩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索性就停下笔来用左手拖着下巴,对着笔记本天马行空,这种感觉妙不可言!就算身旁有发香飘过也无暇顾及。
有时写着写着猛一抬头,才发现人都走光了。通常这时,我会带着几分欣喜从容地整理书桌,把书本放回原来的坐标,再挎上书包幸福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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