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抓住了一只蝉,就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
多少次在沉睡的夜里醒来,眼前还在回放着刚刚在梦中出现的场景,那样熟悉,那样亲切。仍旧是氤氲着花香与书香的校园,仍旧是充满温暖阳光的教室,仍旧是洋溢着青春欢乐的美丽面孔,只是那偌大的校园里,再也不在那些熟悉的身影,那空荡荡的、粉刷成花白的墙壁围成的空间里,坐着的却是一群陌生但一样天真的笑容。
我们在盛夏银杏叶青葱繁茂之时,悄然离开了彼此,而后又经历了凄凉的繁秋,看着银杏叶的脉络间,那翠绿一点点流逝,最后变成金黄,最后脱离枝梢,最后归于尘沙。而今回忆起来,那时的岁月竟是那么的美好,当时总想着快点长大,总想着那虚幻的自由和课本之外那个可以在酒吧和咖啡屋里故作深沉的美丽世界,只是经历过这些之后才发现,当时我们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才是天堂。
曾经在无数个下雨的夜晚辗转难眠,而这样的一种情况在那时候却是不会出现。在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总不会有人去想似乎仍旧遥不可及的毕业,和那似乎永远不会出现的离别。即使有人稍微动了一下心思,也会立即被面前的重压拉回现实。高考是一座根本无法逾越的高山,就算你过了十八岁的生日,笑着在大学的校园里带着轻蔑的眼神回望那三年,你仍旧还站在那座山上,没有下来。因为那时候陪你一起爬山的那些人还在那里,还有那些青葱岁月里嗅过的花香,吹过的山风,看过的夕阳和日出,都在那里。那年夏天,我们一起,见证了属于我们自己的繁华。我们一起,在操场上坐着、躺着,看天空中鸟儿飞过,不留痕迹;我们一起,爬到实验楼的顶上,静静地聆听北山上吹来的风的呼吸;我们一起,在高考即将来临之际,放下手中的笔,去南岭追逐嬉戏;我们一起晚睡,一起早起,一起没完没了地刷数学题……最美好的青春岁月,我们没有虚度,最美丽的甜蜜夏季,我们一起。
人生总要有那么一段岁月,当你在满头白发的时候回忆起来,仍能觉得热血沸腾,同时也会热泪盈眶。无所谓结果,无所谓追求锦衣玉食、衣锦还乡,只是单纯的为了理想所流过的汗、流过的泪,也会在感觉快要到达崩溃的边缘的时候,因为同行人的一个微笑而再次迸发出的激情。无关功利,只为梦想。那年六月,那年夏天,知了声声征鸣不停,微风静静地穿梭于窗子内外,携着银杏叶呼出来的清香和太阳暖出来的舒畅。那时的青春,就像是空中飞翔的鸟儿,无忧无虑地追逐天边的云朵。
还记得,高中最喜欢海子的一句诗,“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即使明天天寒地冻,山高水远,路远马亡。”因为很多人喜欢,很多人都伪做忧虑状地将这句诗带着各种腔调朗读出来。高中最喜欢一首歌,“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因为很多人都喜欢,很多人都是带着灿烂的笑容在放声歌唱,灿烂笑容之下却是声调颤抖的忧伤,在那本不该知道忧伤为何物的年纪里。高中最喜欢一个人,他就是无数次出现在少女公主梦里的白马王子,她就是一颗连一个微笑都会让人醉掉的星星,那个将你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的人,就是高中最喜欢的那个人,而且你知道,很多人都有一个喜欢的人,但只有你喜欢她。
“印象深刻的,永远是书写它们的时候——某个十六岁的晴朗的秋天下午,某个心绪不平的高三的晚自习,某个毕业之后的夏天的深夜——而经过了这一切,我常常不解的是,为何我们而今常常惭愧当年的种种矫情,但却又暗地里明白,当初身临其境的时候我们的体会的确是真实而切肤的。于是这只能归结为这样一个冷静的解释,那是因为我们长大了。那是因为,好多年前如锥子一般刻在我们心底的,所谓时光断裂的声音,成为了永远的回声。”
那时候我们为之疯狂的,而今回头去看,或许会有不解,但若使时针拨动回去,使年轮减少几圈,若能让我们回到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我们依然会选择,每天的披星戴月,如机器般固定的早起,直到木然也不停止的练习,连上厕所这样的大事都因害怕浪费时间而一忍再忍。这样的一段匆匆而过的时光,在它之前想到的,是好奇与憧憬,在它之后想到的,是留恋与怀念,而只有在亲自经历它的时候,才觉得好像这世界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事可以让你能够这样奋不顾身地去努力了。就好像玫瑰只有在她怒放的那段时间里才能让人看得热血沸腾,而不是含苞待放时的羞赧,亦不是枯寂凋零后的惆怅。
现在来讲,再也没有一个季节能像那年的夏天一样让人刻骨铭心了,而这刻骨铭心的感觉也是在经历过了那炎日和旭风之后,才发现真实存在的。那是一段令人终生难忘的记忆,因为这一生好像仅有的那么一次奋不顾身的拼搏,便是生根在那样一个丰润温宜的雨季,那样一个回荡着蝉鸣和书声的夏天。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校门口挺立的那两株看过了几十年沧桑变幻,送离了一批批远行的故人,却依旧青翠的垂柳,还有教学楼前清秀的石楠和花园里娇嫩的丁香,她们都是在那年夏天绽放出了最美的容妆,就像是贤惠的妻子送行将要远行的丈夫一样,以最温柔的方式与我们合影,目送我们在几张泛黄的纸片上写下奋斗了三年的感悟之后,带着无尽的不舍与留恋,含着晶莹的泪珠迈出那进进出出了无数次的大门。
我知道,当那年夏天那个寂静午后的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脚下的那片土地,就立刻湮没在承受不住的离殇之下,而那些曾经一起奋斗过的面孔,在这一去之后,就可能会是永别。我没办法阻止时间的流动,就像我无法让知了停下它的歌唱,但是我在那样一片混杂着欢声笑语和哽咽抽泣的氛围里,却感到无比的寂静。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别人的呼吸声,我能听见操场上风的流动和窗外银杏树微弱的叹息。那一刻,我多么希望,天空中嬉戏的云朵在那个时候固定了它的模样,奔跑了很久很久的白马也会停下来吃草,静静的山风将树梢的嫩叶拽向东南四十五度方向,时间突然就定格在将要迈出下一个六十分之一距离的瞬间。我仿佛感受到了脚下的土地在随着我的心跳颤动,沉重有力,一下,一下,就像祭祖时敲响的重鼓,来纪念那段难忘的青葱岁月。
在那年,夏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