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馅丸子
马夫者，养马倌也。自他放下锯板机，拿起马鞭算起，如今已有十几年光景。喂马、赶马、骑马导游，日复一日。盖座小屋，依山傍水，面朝草原，便是他的全部梦想。
01
公公的老家在山西省大同市阳高县上梁源村，那是一个远离城镇、鲜有新闻的穷山僻壤，一个被上帝遗忘、永远走在时间后面的地方。
从这里离开的人很多，走进去的人很少。一旦被卖到这里当媳妇，便意味着要困居在这里，直至终老。
13岁那年，公公就离开了那里，跟着大伯来到京北第一草原上的一户人家学木匠活。
那时候，所谓学徒，和免费苦力无异。做最脏最累的活、穿最破最烂的衣、喝最稀最淡的粥。
但他们兄弟两个愣是坚持下来了，而且这一做就是30多年。
02
在木艺界，流行这么一句话：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才能成师傅。
大伯大他5岁，为人勤快又很聪明，不到三年，便学成了手艺，出了师。而他还一直做着担水、扫地、拉锯、磨刨刃、锉锯的活。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手艺日渐精湛的大伯离开师傅自立门户去了。
那些年，木匠还是很火的行当。有人走、就有人来，师傅又招了新徒弟，他才得以从苦力中解脱出来。
许是一直学而不得，又许是基本功较为扎实的缘故，一开始跟着学推刨子、凿眼这样的下手活儿，他便做的有模有样。
03
两年后，大伯娶了本地的一个姑娘为妻，并入赘上了门。
大伯结婚不久，便开始张罗起他的婚事。这时候的他也已学成出师，又加上长得不错，乐意和他相亲的姑娘还不少。
但在遇见婆婆之前，他一个也没看上。
郎无情不代表妾就无意，作为爽朗热情的草原姑娘，遇见自己的心头好，可不得穷追猛打。
这其中最夸张的一个，不但天天给他写信，还动不动一到晚上就钻进他住的小毡房里去，吓得他叫苦连连。
04
后来有人给他和婆婆说亲。
婆婆虽然也没怎么上过学，但因为从小就爱听河北梆子的缘故，相较于其他大字不识一个的女人们，就显得尤为识大体。
婆婆一开始是看不上他的，嫌他不是本地人，怕以后生活没有保障。
后来他便上杆子似得成天给人家里跑，不是去刷刷墙，就是去盖盖瓦，或者就是发挥其木匠特长，帮着做个橱柜什么的。
一来二去，不光婆婆起了意，连带准丈母娘也满意的不得了，很快便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这一下，公公也算是在草原扎下根了。
05
公公决定放下锯子是在老公上初中以后，一来是木工生意每况愈下，二来是草原上的旅游业发展起来了。
他拿出这么多年存下的积蓄，买了两匹马，一黄一白，便开始了他的马夫生涯。
马向来不是温驯的动物，刚开始与马接触，公公可没少吃苦头，不是被马腿踢了，就是从马上摔下来。
不论伤的多重，公公从没有生过放弃的念头，也从来不曾哼一声。
他爱马，爱它的桀骜不驯，爱它的永不停蹄，正如他爱这草原。
06
每天天不亮，在吃过婆婆准备的饭菜后便出了门，去找回前一天傍晚撒出去的马。
骑着摩托碾压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天大地大间，心也变得畅快起来。
阳光将漏未漏，像极了披着薄纱的姑娘；翠色欲流的草叶上，一颗颗晶莹的泪光幸福的闪耀着；洁白的羊群成片成片地悠闲出没，一会儿汇聚成一颗心，一会儿又散落成一朵朵白色玫瑰。
每当这时候，他便会扯开喉咙，唱起浑厚高亢的草原民歌。
混杂着草地上马儿的嘶吼声，天空中鸟儿的鸣叫声，摩托车的突突声也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07
每年6—10月，是游客来草原旅游的黄金时期。
每当这时，公公总会提前将马备好，水草丰美的季节通常是不需要喂食的，他们只需站在一起，静静等待着游客的宠幸。
不论是步行为其牵马，还是骑马为其导游，他都做的用心极了。
租马是按小时收费的，为了多挣点钱，别人大多都是把游客绕来绕去，只有他每次直奔目的地，让游客看最美的草原景致。
因为他比较老实真诚的缘故，一圈下来，很多热情点的游客都和他成了朋友，天南海北的乱谝。
公公经常自豪的说，自己虽然到了草原后就再没去过其它地方，但对哪里都不陌生。
08
旅客很少和马夫直接联系，要想租上马，须得和开旅店的人处好关系。
公公不是本地人，自然比不得人家走的近，只能多帮人干干活，换来一些情分。
就这样，他又学会了很多手艺，烤羊、种菜、铺膜、做菜，草原上的活计他几乎无所不能。
虽然店家会提前为游客安排好要骑马的人家，但难保游客不会中途变卦，有原本要骑不骑了的，也有原本不骑又要骑的。
抢生意的场面是常有的，不管冬天在一起打牌打的多么愉快，平常走动的有多勤快，这时候，都能争个面红耳赤。
09
幸好大伯转行开了客栈，脸皮薄又不喜与人争的公公才得以每天都能揽到生意。
租马是件很辛苦的事。只要有人骑，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你在做什么，都得立刻赶过去。
游客是没多大耐性的，稍微迟那么一点，就有可能会被别人抢了先。
公公经常是饭才吃了几口，就接到要骑马的吆喝，所以旺季的时候，一天下来，往往都得饿着肚子。
租马也是件需要耐心的事。游客要去哪里，你便得去哪里；游客要骑多久，你便得陪多久；游客要问什么，你便得答什么。
碰上兴致浓厚点的，骑个一天半天也是常有的事。
10
公公还是个极有恒心的人，对于租马这件事，一干起来又是十几年，直到今天，还一直进行着。
马也从当初的两匹增到四匹，从四匹到八匹，从八匹到十几匹。
马和公公，公公和马，在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里，也建立了极为深厚的感情。
前年秋天，公公骑着没有刹车的摩托车赶马时，差点与迎面开来的班车相撞，电光火石之间，是那匹一开始陪伴着的老白马把他撞开了。
老马救了公公一命，自己却跛了一条腿，再也不能载游客挣钱了，但公公还是一直养着它。
11
我曾无数次看见，公公在撒出其它马之后，默默对着马槽发呆的样子，神情极为复杂。
这两年来，因为植被破坏比较严重，草原失去了原本的生机活力，漏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土地，来草原旅游的人渐渐变少了。
于是，租马的生意越来越惨淡，乡里乡亲之间的摩擦更大了。
这期间还有一个噩耗，就是大伯患胃癌去世的消息。大哥派人来家里报丧的时候，公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大伯这一辈子没少罩着公公，再艰难的时候，只要有他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公公。
陪伴他时间最久的那个人，永远离开了他的世界。
12
家里的马卖的卖，换的换，越来越少。
老白马是在今年开春一个下着雪的傍晚不见的。一大早，公公去槽里喂食，以为自己眼花了，却不成想，是真的不见了。
一直以来，公公因为它腿瘸了的缘故，从来不拴着它，不想却被它钻了空子。
老白马丢后，连着几个星期，公公几乎找遍了整个草原，却始终没有再见到它。
后来，他总在喂食仅剩的两匹马时喃喃：“不知道它能吃饱的了不。”
那匹老白马，成了公公永远的惦念。
如今，公公的马夫生活还在继续着，但他也在积极筹备着下一份工作，以期应对突如其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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