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种焦虑感是在大二下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前三个学期如同打怪兽进阶游戏的期末复习,在此时却成了一件苦差事。我无法默认“大学考试及格就好”的言论,似乎也从未在身边同学的身上看到过,这种旁人眼里的“认真”到了大二下更转换成一个牢笼,分数不仅仅是分数,它还牵扯到其它种种利害关系。这些利害关系如同纵横交错、蜿蜒生长的藤蔓网,将以往的游戏心态压缩,压缩,再压缩。我变得越来越实际,虽然“实际”不是一个贬义词,但它理应不适合我的本性。
我不喜欢处处讲实际的人。但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肯定未被实际生活所困扰。我,或许还有很多年轻人,对于理想生活的想象多是建立在物质无忧的基础之上,精神的自由被不断放大,身心劳苦倒变成了生活的一剂调味。但事实是,绝大多数人的一生都耗在了摆脱生存问题的路上。见闻愈多,体验愈深,理想无法实现的真实感也愈来愈强。然而年轻的生命充满了幼稚的倔强,或者说没有勇气去面对这种现实,于是自己就像一个明知事理的掩耳盗铃者,焦虑感在行动的背后逐渐滋长。
大二,我做了很多事情,写文案,做公众号,学PPT,策划组织全校性的活动,排练舞蹈节目,参加竞赛,还有少不了的专业学习、阅读、写作等等。自然也有成功,但这类成功往往只能用来安慰内心而已,它们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对未来有实质性的、奠基性的影响。这种未来的飘渺无定感以及付出努力后却得不到回报的失落感,使内心的焦虑感愈来愈深切。我无法在宿舍睡懒觉,我似乎没有一天是闲的,但我一直在无功运作。当把这种状态的自己与周围常常有所收获的人进行比较,于是更为苦闷。
我常常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某人在某方面很出色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一个成熟的人应当去坦然地接受,而不是轻易地抱以类似于嫉妒、不平这样的情感。然而又有一种观点立刻将自己驳倒:当我真正做到不争的时候,是不是也就变相地承认了自己没有能力去获得他人拥有的能力。
这让我想到了有次与高中好友在假期约会,听她谈论大学的某些学长学姐是如何过人的优秀,我们这些没家境、没天分、没特长的人还是保持一颗甘于平凡的心为好。这种话没有什么错误,它往往能使一个人活得更自由更快乐。“然而,”我突然想到,“你觉得是保持一颗淡然的心简单还是不知好歹的努力简单?”友人与我一起笑了,“那我们还是不要脸地跟生活杠下去吧。”
这似乎又与人的“趋苦性”类似。耶稣会传教士比格特这样描述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人:“虽然他们看上去似乎一无所有,但实际上却拥有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因为他们从不在自己贫穷的、条件极差的家乡的物产之外垂涎什么......这种满足感正是幸福的真正源头”。 但如果让自己做一个选择:我愿意去做一个永远幸福的印第安人还是一个文明社会里的人,我又会选择后者。这可能就是文明带给人的异化吧。本能的乐感追求被人在无意识中鄙视,但“趋苦”的最终追求却仍是乐感。在迅速发展的社会里,人已经来不及去认识自己,只能将自我认知建立在为他人所认可的“人生价值”的泡沫之上。稍有清醒者,也只能在挣扎中愈陷愈深。
有人说:你应该广泛尝试;有人说:你需要专攻一门;有人说:平凡不可悲;又有人说:甘于平庸是平庸者的借口。每天我们都在接受各种各样的观点,或振奋或萎靡,或清澈或浑浊,然而自己就是自己,当自己必须去面对“活着”这件事情的时候,做出一个选择永远是一件颤颤巍巍的而又孤独的事情。无人与我相似,我就是那么实际的、物质的、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而这些曾经带给自己勇气的观点,却成为作出内心真正想要的选择的羁绊。
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常常觉得心里有另一个自己在掩面痛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这很可能只是一种自恋之态,但一个自导自演的歇斯底里患者不也很可怜么。
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成功了,这个哭泣的小人,大概会变成对外事不屑一顾的坚强者吧。于是我便常常活在这样自欺的幻想里。或者说,我靠这样的幻想继续粗糙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