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尼林贾尼火山顶,和世界握手言和(大结局)

李叶茴走走停停、兜兜转转了二十二载,终于入世了。她放弃漂浮在蓝天白云之上,决定好好在人间脚踏实地地生活。至于拥有拯救世界的超能力、一人敌百的英雄光环、参透宇宙的高智商...也都不来场修行,学点技能,凭本事吃饭更靠谱了。

这世界没变,只是她找了个理由,愉快地妥协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成了一名优秀的跑者。在一次新加坡民间跑团举办的队内赛里,李叶茴成功在两小时之内绕新加坡武吉知马山十圈,排名女子第三。

人们在终点线围上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她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她擦着自己被汗水融化的眼线,还是止不住评估着比赛前那场面试的表现。

自从李叶茴确定了供应链这方向,她咨询了众多领域专家。有些人推荐她去风云涌动的互联网行业、有些人说或许重工业的供应链成长机会更多。她思前想后,终于又想起了之前那家半导体公司。

那公司福利不错、还有加班费,要是努力工作,成为领域专家的同时,也能有闲钱在假期时去报名越野跑,算是一举两得。

虽说身边人多往金融和互联网行业扎堆,自己走个冷门、闯个蓝海,也是另一种人生。

于是她上网搜寻该公司的职业网站,找到一个供应链相关的岗位。细细读来,发现这工作虽不在核心部门,却也相当于项目管理、且需要无时不刻和他人协调合作 -- 在科技公司做一个会打交道的协调人员,这不就是她的最初诉求吗?

然而,那工作的发布已然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李叶茴找到在同公司工作的学姐,要来了部门经理的邮箱,用最真诚又职业的口吻发了求职邮件,在两周的揣揣不安后得到面试机会。

她此时已然身材紧俏、衣品高雅,行为举止干练专业,面试问题对答如流。

最后,面试经理说:“你的报名太晚了...前面已然有两位候选人。如果他们均不成功,你就可以去见我的老板,然后再见我的大老板,最后才能拍板决定。”

对这种不能痛快给结局的事情,李叶茴早已习惯成自然。她相信,牢记“好事多磨”和“失败是成功之母”是坚持到底的法宝。

那之后,李叶茴照常每天六点起床,对着毕业设计的电路捣鼓一通,然后奔去教室、找个隐秘角落仔细听讲。等注意力又忍不住涣散后,她索性趴下睡个足,再爬起任命地自学。晚上,她急匆匆地奔赴各大讲座、创业会、读书会,最后再去自习室追赶毕业设计。夜深了,李叶茴便成了午夜幽灵,在跑道上忘我前行。

一圈、两圈...一直到第五十三圈。

这规律的生活成功搭建起她决心和自信。没有任何外来“偷袭”可以打破平衡、夺走她的爱与勇气。她就是那日复一日的生活,那日复一日的生活就是她。李叶茴将对此捍卫到底。

当跑步创业公司的实习结束后,李叶茴接到了第二轮面试的通知。

袁野说:“我就知道,你的口才最厉害了!”

李叶茴明白,这和厉害无关。之前被淘汰的选手可能是自主放弃、也可能虽才华横溢,但因为要兼顾家庭所以做不到全心付出,或者薪水要求超出水平线,才被谢绝。这世界的任何事件均非偶然,要看透背后机制才敢说心怀大爱。


第二轮面试的第一关,是一个秃头中年新加坡男子。他笑眯眯的,见到李叶茴立马放下手头的工作,向电话那头的人说声抱歉,准时开始他们的面试。

李叶茴又开始重复那准备了无数遍的自我介绍:我热情洋溢、坚毅勇敢、极富创意、耐力十足。

与此同时,李叶茴仔细又简洁地介绍了自己对于“管理、交流、科技和奉献”的执着

最后李叶茴说:“我此时的人生只有两个目标。成为一个供应链领域的专家,和一名优秀的跑者。”

对方听了她年纪轻轻就已经畅游十余个国家、上天下海不在话下后,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的人生总是充满目的性的嘛。”

“是啊,这样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从对方眼中的赞赏,李叶茴意识到自己那些与众不同的经历成功挑起对方的注意。她虽将面试回答倒背如流,但却巧妙地把自己的俏皮幽默参杂其中。

面试官将她送到最终的大魔王那里,可是这次,一切没那么容易了。

这个面带愠色的中年男人对她激情四射的自我介绍置之不理,只是翻来覆去地看着资料,末了冷冷地来一句:“你的A水准成绩那么优异,为何到了大学却成了这幅样子呢?”

李叶茴心里一寒,自卑感油然而生。这自卑感并非只是成绩,而是自己目前的资质与世俗观念中的优秀相差甚远。

眼见着心理界限要崩盘,她赶紧稳住自己:世界上厉害的人很多,也不要轻易小瞧自己。

李叶茴一脸骄傲、语气昂扬地说:“我大学花了太多时间去寻找方向,自然不能兼顾学业。但我比大多数人都明白自己要什么。搞明白这个对我来说真的不容易。成绩是一件只要玩命冲就可以提升的事情,我曾经为了考大学,可以连续十三个月每天五小时以内的睡眠。可是人生不是冲刺,是马拉松,而我的人生是一场越野跑。”

对方哼唧一声,那冷笑终于退潮。

李叶茴足足等了一个月,才拿到了这个不惊天动地、也不光宗耀祖的Offer,以经济为起点,走向独立。




林贾尼越野跑起点线,大家一瓶凡士林传来传去。

“每小时擦一次大腿根、脚趾头缝,别忘了。”,狮城跑团的队长热着身。他的骨骼在极度扭动下“嘎吱”作响。

李叶茴问凯华:“开花,我没瘦到一百斤,还差整整十斤。”

“没事!”,凯华仔细调试自己的佳能表,校对海拔和温度,“你的重量都是肌肉。你现在看起来像九十斤。”

李叶茴望着黑夜中的虚无。她明白那虚无后是恶魔一般的黑色林贾尼火山。

那火山在2009、2015、2016都大规模地喷发过。虽未造成伤亡,但这“零伤亡”是自1257年开始世世代代的村民对神山恭敬谨慎、勤劳祭祀的结果。1257那一年,林贾尼爆发造成的全球性气候寒冷、以及长达数年的农作物欠收。

凯华补充:“不过,体重到位绝不代表你能完赛。这是过去两年几百人挑战、却只有五六人完成的比赛。其中退赛选手不少都是世界名手、在国内拿过数次冠军的人。”

李叶茴当然明白,逆袭是能力飞速增长、配得上这奇迹,而非上天眷顾。她通过使劲压腿让身体回暖,恨不得把筋络拉断:“那我还可以依靠什么评判自己有没有机会完赛呢?”

“日出。”,凯华把登山杖手带套在手腕上。两个人嘴里吐着暖气、并肩走去起点:“这里六点日出。如果那时候你成功挑战了林贾尼那‘一小时一公里’的魔鬼冲顶路线、到达顶峰,你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完赛。”

“好,我去追日。”


于李叶茴而言,越野跑最迷人的不仅是那独一无二的风光,而是那大段的独处时间。跑者们被汗水打得透湿、长时间地快速判断如何跃过下一个刹那的岩石阵,导致注意力迅速消耗殆尽、浑身被树叶石尖刮得没一块好肉、再多的止痛剂也无法哄住被极度运动撕得粉碎的疼痛肌理...那一刻,四周空无一人、只剩那来时路上的荆棘遍布、和终点前的艰难险阻。

人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到终点。

而“活着”是会上瘾的。

放弃念头像鞭子,随时抽打他们。可跑者是不能随便停下的。这就是几千万年前人类祖先走过的路,这才是生命最本真的拼搏。

李叶茴在第一阶段的密林探险超越了一批人,找到和自己速度相当的队列,安心和世界各地的跑友结伴前行。

前几日,她刚刚结束毕业设计的答辩。几个通宵不眠的准备打乱了她的新陈代谢,导致李叶茴此时呼吸不畅、头晕脑胀。可她脚步依旧强健:因为她知道,这不舒服是暂时的、且只能用更不舒服的自我逼迫来排除。更何况,李叶茴必须要趁着激情还在,迅速占据有利位置。等疲劳席卷而来,再利用前后跑友的意志力来逼自己前进。


第二段路是一段七百米的垂直下坡。李叶茴把登山杖固定好,像只兔子般蹦跳下山。她双手高举、保持平衡,一个个地超越平日共同训练的跑友,又被他们超过。一些人擅长上坡疾行、一些人的下坡像是踩着风火轮,人们都在自己的短板小心翼翼,又在擅长路段弯道超越。

她的手套很快被扎破。李叶茴便用袖子裹住手、接着飞身下阶。一个女孩脚扭了,疼得坐在地上嗷嗷直叫。李叶茴随手塞给她数粒止痛片,又快快走开,继续在大山“坠落”...

奔跑在山底的火山湖,李叶茴想着自己应该休息了。她停下来,瞬间被五个跑者超越。

那是凌晨两点,还有四个小时就日出了。

她找到一个跑者溅起的泥巴不会飞到的角落,啃开能量胶的出口、把包装碎片仔细地塞入胸前的水壶兜。

感受着糖浆混着玛咖汩汩地滑过喉咙,李叶茴感到麻木的肌肉恢复了知觉。这湖和黄石的湖很像,不过全天下的湖在黑夜中都是大同小异。

她休息够了,继续上山。几千级的台阶从眼前直通天际。李叶茴掏出登山杖,才发现金属头上的塑胶套丢了一只。这比赛中的器材损耗再正常不过了,她早就计划着配一个所罗门的碳纤维登山杖了。

上山时,跑者们的速度都慢下来,之前远远散开的队伍又逐渐聚集到一起。李叶茴的前前后后都是埋头猛进的勇者。

李叶茴,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去保护自己的心情、让自己坚持下去。

这样盘算着她开始想起袁野的话:“李叶茴,你毕业旅行去哪里?我可以请两周年假陪你。”

“别,”,那时她正在健身房做卷腹,“我想去的地你不一定想去...不,你一定不想去。”

“你想去的我都想去。不就是印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二、一...李叶茴摊正在做平板支撑,一下摊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花瓶:“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也看我的日记了吧!”

“我才不会那么没素质。我是推理出来的。你为了越野跑,钱都花光了,自然去不了贵的地方。而且你现在这么随性而发,我觉得除了印度,没什么文明国家能容下你了。”

李叶茴充满警惕:“你可别想反对我,我签证都办好了。”

袁野得以地嘴角一翘:“我也办好了...我没看你日记,但我看了你的护照呀。”


李叶茴想着开心事,心里暖了许多。随着海拔升高。降低的气温都没能让她发抖。

两个小时后,李叶茴站到了冲顶路线的起点。凯华正在补给站“呼啦啦”地吸着方便面。

“你怎么才到?”,她问他。凯华耐力和速度都是一把好手,按理来说应该早应到了山顶。

他秀出脚踝的层层纱布:“我摔了,才恢复过来。你休息一下,我们一起走,还有两个小时日出。”

他们摸着黑上路。最初一切顺利。但是李叶茴经历过印尼火山赛梅鲁,明白令人刻骨铭心的挑战就在不远处。

很快,这赛道露出自己的青面獠牙,不知死活的跑者们义无反顾地排队冲入它的大口,在黑暗中的长距离悬崖上和飓风对抗。

滚石碎沙吸着他们狠狠踏下的脚掌、又一下子耍着把戏、让碎石块哗啦啦地滑下去、跑者们也嗷嗷大叫着下滑。这不地道的林贾尼神山便趁着人们惊声尖叫、大口喘息时,再凭空捏造一团火山灰丢入他们的嘴里、鼻里、耳朵里。火山进了人的呼吸道、肺、耳道...在血液里循环再循环。

李叶茴用头巾包住口鼻,任头发像一团黑火在空中舞动。她想起那些在操场上绕圈的夜晚,自己的心神就在这火山灰间沉浮。寂静的学校操场上,只有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又渐渐压短...这影子长长短短了几百个回合,在每个转弯高举双手,仿若正在冲过终点线。

凯华旧伤复发,躺在地上咬牙切齿:“李叶茴,别等我,你先走。”

“不行。”,她帮着他重新绑好纱布、把他扶回登山杖上,“我们是队友。”

李叶茴的胃也开始不舒服。她睡眠不足、头痛欲裂、视力也开始模糊。她赶紧压低帽檐挡风。

又走了十分钟,李叶茴的脚掌传来钻心疼痛:“我脚疼...”

“怎么了?”

“前两天在水泥地上跑了二十公里,然后就一直隐隐约约地疼...”

“还能忍吗?”

“刚才能,现在得缓缓。”,李叶茴挑衅般地在岩石上狠狠跺脚,任疼痛将她掀翻,“就像是有一把刀插入脚掌、疯狂搅动一样...总感觉骨头错位了。”

凯华索性坐下来。两个人伴着风沙吃了点被染黑的面包,十分钟后继续前行。

半山腰时,太阳初升了,像是一根闪亮的金条在滚滚云浪后抖动。这金条逐渐变成红月牙、黄帽子、和白皮球。

“不要啊、不要啊...”,凯华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李叶茴索性坐下来:“好好看看这日出吧,山底下的人看不见的。”

“你不跑了?”,凯华大吃一惊。

“跑。”

“可是...我们可能到不了终点了。”

“是啊。”

“那还跑?”

“跑。不到终点也跑。我不能接受主动退出。”,李叶茴已然被这漫天红霞迷呆了。

凯华气急败坏地也坐下来,浑身紧绷的肌肉一下子送下来,开始“哇哇”吐着乳酸,“真可惜啊。李叶茴,我倒没什么,可是你那么努力,最后却...”

李叶茴此时风尘仆仆地一脸灰。她畅快地把剩余的水浇在头上,不顾腋下擦伤处碰水后的疼痛,使劲地揉着脸:“没事,明年我再来。”

“明年还来?你确定?”

“确定。明年要是跑不下来,我后年再来。后年只要赢不了,我就会一次次地尝试。”

凯华被逗笑了:“要是永远都到不了终点呢?”

她的眼睛粘在那远方通体发红的太阳上。那红色云浪真像神仙的卷发啊:“就算失败一辈子,那这为了一个小梦想而坚持不懈了一辈子的人生,不是也很酷吗?”

李叶茴对着那暖阳伸出手掌,感受着指尖那滚烫的自然力量。

坚持不懈了整整五年,李叶茴终于和世界握手言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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