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清明

清明时节,雨水丰满,笋牙尖尖,茅草疯长……
艳山红遍,花瓣酸酸的,我吃过哦!

那是工作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难得回家,母亲为我采茶摘菜,父亲带着我上山给祖父扫墓。

山路弯弯,茅草深深,母亲驮着才两三岁的侄儿
那年,我和姐姐都大学毕业刚刚工作,哥哥成家生子,祖母安康,我们一家四世同堂,其乐融融。

刚拿到第一份工资,我给父亲买了个翻盖手机。不管上山下地,他都把手机用壳套着,别在腰带上。

他喜欢一边干活一边接电话。铃声一响,就煞有介事地放下手中锄头耙头,把手机从腰间的皮带上解下来,一边大声喊:“谁又给我打电话啦,怎么这么多事找我,真是阵阵离不开穆桂英!”

好几次,手机都滚在泥巴里。好几次我都想提醒他,穆桂英是女将,您老要不要换个例子?

祖母长寿,年近九旬

那时,我是能吃能睡、没心没肺,是个开心地像两百斤的胖妹纸。最大的梦想就是等攒了钱,天天让老爹老妈吃好的、喝好的,带他们出去浪个够。

作为一个老党员,很少走出村里的父亲最向往——北京天安门!

那年,我的少年被允许带回家
我们村有史以来的第一批大学生一共两人——我和姐姐。

“砸锅卖铁也要送你们读书”,这是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为了实现这个诺言,父亲辛劳一生,无怨无悔。姐姐高考失利要复读,父亲一咬牙卖掉了全家赖以为生的耕牛。

大学毕业后,我和姐姐有了工作,我的少年被允许带回家,再也不用担心被赶出去了。

家里一下子多了收入,又多了一个免费劳力,老爹老妈规划着尽快还清债务,腰杆绷直、昂首挺胸地迈进新生活。

那时,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两百斤的胖妹纸

虽然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家里的氛围已经从以前的紧张沉闷,变得轻松明朗。有时干着活,笑声可以翻过这座山,传得很远很远……

父亲柴刀一挥,砍个枝丫当支架
学生时代,我们被管得死死的!不许看电视、不许睡懒觉、不许和男生说话、考试要进前三名、食不言寝不语、农活家务活全都要做、体罚时不分男女……

工作后,父亲对我们也不再管得那么严了。以前,这个严苛的老头、古板的村支书,曾经在精神和体力上都狠狠地折磨着我们,简单粗暴,蛮横无理。

不过,谢谢。

茅草疯长,思念也疯长
如果可以,我愿成为坟头疯长的茅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去拜山的路程并不远,但我们走了很久,因为茅草和野树长满了,路都很难找不到!父亲拿把柴刀走在前头,一边走一边给我们开路。

茅草长得那叫一个肆无忌惮,我顽皮惯了,笑着问父亲有没有把握,不会弄错祖父的坟吧?父亲瞪了我一眼:怎么可能!

祖父早逝,早过我的出生,墓碑上字比我的年龄还大,早已模糊不清。

我对祖父仅有的印象是,大家都说他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全村的对联都出自祖父手笔。

父亲写的字也有口皆碑,一手行书,潇洒有力。一有空,父亲也督促我们练字,他总说练字习文可以傍身,谁也抢不走。

我也忆起父亲的遗憾,当年他中考全校第一,却因祖上堂亲沾有地主成分而备受牵连。父亲老老实实回乡务农,披星戴月,养家糊口,一生清贫。

肆无忌惮的茅草

没想到,我一句笑言却成了真。

待茅草除尽,父亲贴着墓碑仔细辩读,还真是错了,是领居家老太婆的坟。父亲一揖,放上一封鞭炮,请老太婆也保佑我们。

然后又开始清除祖父坟上的杂草,如此,忙了一上午。

修剪树枝

父亲一边忙碌,一边说:“爹呀,下次攒钱给您立块大碑,一下就看得到。”

然后又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说,等我百年了,就葬那里,刚好可以看见家的大门,离您也近。

听着父亲的话,我心里一阵发凉,突然很是不安。

才一百来斤,小菜一碟

不远处有一截断木,父亲说修整一下,可以当柴火,或者做桩子。只见他拿着柴刀,三下两下,就把树干上的枝丫修理得干干净净。

他把树干立起来,准备扛回去。湿木头很沉的,我说,一起抬吧。父亲掂了一下,百来斤吧,不在话下。这个倔老头!

这个熟悉的背影一步一缓
记忆中,父亲是山呀,这半根木头又算得了什么!

就这样,我看着他的背影,扛着一根湿木,一步一缓,慢慢踱下了山。

记忆中,父亲是山呀,没什么难得倒他!他幼年丧父后,负债累累,土砖房倒了,就自己做红砖烧窑,建了新房子。

邻居家的小孩,特别是女孩,大都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挣钱了。他在全村轻文轻学的氛围中下,排除万难,送我和姐姐读书,这半根木头又算得了什么!

水牛是全家的宝,父亲靠他养活全家

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去田边叫父亲回来吃饭。有时,他会把我高高抱起,放在牛背上。

我就骑在牛背上,一路高歌,耀武扬威地回来。

那时的父亲开着摩托,威风八面
只见车子一滑,我被重重地甩在泥巴里……

我们去外地上高中时,父亲为方便接送,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这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坐骑,已经烂到不行。

每次我从外面回来,估摸着班车的时间,他就骑着这辆摩托车来乡里接我。一路上和所有的人打招呼,说,哎,我家三宝在外头读书回来了。

这一路得意,然后一滑,车身一歪,把我和行李都甩在路边的泥坑里。

如一头老牛无助地张望
一直以为余生很长,未曾想他已经没有力气等我了……

那时手机的拍照功能还不强大。我竟没有一张父亲的正面照,更没有和他的合照。或许想着,时日还长。

可是没过几年,父亲多年来积劳成疾,患了绝症,医生说的两年存活期,他坚持了两年半。

竟连你的正面照都留下几张

猝不及防,我们就失散了!我就像那头老牛,突然失去了主人,只能停下来,空洞、无助地张望。

一语成谶,没想到父亲在扫墓时说的那句话,就简单交安排了他的归处。

那确实是的好地方。站在家门口的晒谷坪,一仰头,就可以看到父亲栖息的那个山头。旁边有一口山塘,不远处还有一处竹林。

山风吹来,水波微漾,竹林密语,像父亲的声声叮咛。

“爸,等我赚钱了,我给你买好酒喝!”

“哈哈哈……琼浆玉液不如家乡的米酒。哈哈哈……三宝最懂我的心!”

这些照片,尘封了多年都不敢翻看,每一个瞬间都害怕悲伤逆流成河。今天用它一抚思念。

那年清明,你带我祭扫;今年清明,我清酒一杯,祭你!

密林深处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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