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挺好的,我看完了,环环相扣,希望是原创,作者看到可以留言给我,我要关注你

死亡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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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小偷,正躲在衣柜里,努力控制着颤栗的身体,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头一次入室盗窃,竟遇到这种事!当看到躺在地上,变得有些泛青的、赤裸的女人身体时,我感觉呼吸道都在痉挛。那一刻真想夺门而出,不过钥匙开门的声音硬生生阻止了我。

于是,我躲进了衣柜。

进来的人正是凶手,因为若是旁人,肯定会吓得失声惊叫。我只能听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踏踏声,声音忽远忽近,就像我的心跳忽快忽慢。

然后,声音一度消失。我甚至以为凶手已经睡着了。我有些尿急,越是紧张,尿意越强。膀胱已经向大脑发出呐喊,似乎再拖上一时半刻,真的要爆炸了。

这时有人说话,声音发自一个成年男子。

“骚货,敢威胁老子!对了,你说死也不放过我是不是?现在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不放过谁!”那人说完,竟吭哧吭哧的喘起了粗气。我惊讶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传说中奸尸的现场,竟亲“耳”听闻。我只盼望这男人时间不长,否则他不放过的就不仅仅是这位可怜的女子了。

哼哧哼哧的声音越来越响,十多分钟的时间,我感觉仿佛过去了一整个世纪。然后,那个禽兽才嘶吼一声,对一个无生命体,喷出生命的精华。

男人去冲了个澡,缓缓穿上衣服。本来在他洗澡的时候,我就可以逃走。但我的脚下似乎灌了铅,根本无法动弹。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别躲了!”

这时,我耳边响起一颗炸雷。生生将我浑身的血液冻结,反而膀胱却控制不住,莫名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下。

“职业习惯真是难搞哦……”外面的男人喃喃自语道,“尸体还是肢解扔掉好了,现在这个样子,伪装成车祸都不好办。”

原来他只是试探屋里有没有人,听到这句话,我的血液开始正常流淌。用手捂住狂跳的心脏。

然后,那人走出了房间,大门嘭的一声锁上了。我松了口长气,慢慢推开衣柜大门,确定男人已经走了之后,才从里面出来。我低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全裸的可怜女子。我有些不忍,于是,顺手在床上拉下一个毯子,将女人盖住。这时,才突然觉得她竟有些面熟。

是了,这女子是市电视台新闻频道的女主持人,往日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光鲜亮丽的女子,现在浑身赤裸的躺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那里一片糜烂。

我心里害怕极了,不敢多停留,赶紧打开大门,走出套间。还好出于对小偷这个职业的尊重,我带了白手套和脚套。应该不会有人查出自己来过这个屋子,只要顺利走出这栋大楼,这里的事就与我毫无关系。

不敢走电梯,怕留下影像,我顺着楼梯往下走。虽然是三十多层,但我之前干过送餐和快递,这点跑腿还不算什么。

二十五层、二十层、十五层、八层、七层,眼看着就要走下楼,我感觉自己终于逃离地狱,活了过来。突然,楼下响起脚步声。我的速度陡然降了下来。装作闲庭信步似得朝下走。

上来的人,是个身体彪悍的壮汉。大概四十五六岁,身高足有一米九,体重没有二百斤也有一百八。而且还不是很胖的类型,总体有点像拳王泰森的感觉。

“泰森”背着大黑包,有特别沉的东西将包往下坠。我不敢看他,尽量装的很随意。

和他错身而过时,我的心跳都停了两下。好在他并没有说话,我脚下一轻,速度难免快了一些。

“等一下!”

我倏然停下脚步,仿佛被人点了穴道,头也不敢往回看。

听声音,他就是那个凶手!

“兄弟,这大热天,怎么还走楼梯?”

我的嗓子跟抽筋了似得,一时有些不听使唤。正当我努力克制自己的身体时,壮汉竟转过头走了过来。我的身体突然开窍了一样,喉咙上的锁一下子便打开了。

“我有空间幽闭症,不能坐电梯。来朋友家做客没办法只能走楼梯。”说完,我还转过头,装出一脸疑惑地问,“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壮汉停下来:“这个病可得小心,尤其是不能藏在狭小空间里,比如说衣柜或者壁橱。”

听着这话,我面露莫名其妙的表情,转头走下了楼。可心脏不自主的狂跳起来,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看出我的慌乱。待我走到一楼时,确认那人没有跟过来,才一溜烟跑出了这座高级公寓。

距离上次撞破凶杀案,已经过去了三天。虽然我踟躇了好久到底要不要报案,可若是报案,势必要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那里。这样一来,我的简历上就有了污点,或许有可能会被学校开除。

而且警察会不会相信我?会不会认为我就是杀人凶手呢?

有必要简单介绍下自己,我叫陈炎,今年二十一岁,正在读大三。我的父亲是一名开锁匠,耳濡目染之下,我从小便对各种开锁十分在行。可以说,只要给我一根铁丝,我能打开整个小区的大门。什么A级锁、B级锁,在我眼里都跟纸糊的一样。

不过,我从没想过要偷盗,大学学习的也是与开锁风马牛不相及的电气工程专业。我爸想让我毕业后,去电力局之类的国企单位,不过其实我是想接老爸的班。

从小我的母亲便因病去世,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母亲的形象,所以父亲便是我的整个天空。

而就在一年前,我的天,塌了。

父亲被查出膀胱癌,而且是中晚期,只能做手术。幸好手术顺利,很快便出院了。出院之后,父亲不能上门给人开锁,只能守着小摊配钥匙。一场大手术,将他几十年的积蓄全部耗光。

而就在不久前,父亲的病又复发了。

家里已经没有钱为父亲治病,我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入室盗窃!

为什么选那一家呢,这是我一个过命交情的兄弟为我选的。他说据小道消息,那家最近会有大笔现金,是行窃的最佳对象。那个兄弟是混道上的,对这些自然更清楚。所以我便尝试了一下,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在书桌前坐着,面前摊着的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乱的很,一会想到那具发青的女主持人裸体;一会又想起在医院病床上的父亲。两个形象在脑子里竟然渐渐重合,我疯狂的摇着头,想把脑子里所有的想法全部清空。

当我把头埋在桌子上时,一阵敲门声砰砰传来。我的心一阵狂跳,半晌才压抑住害怕的情绪。

“谁啊!”

我走过去朝猫眼向外看,见是三名警察站在门口。

“我们是贤丰派出所的民警,有一起案件,还需要你的配合。”

我的手搭在门把上,那种浑身僵硬的感觉又席卷了我的全身。

“快点开门!否则我们就要暴力开门了!不要进行无谓的抵抗,你已经跑不掉了!”见我没有动静,门外的警察开始戒备起来。我快速走到窗前,见外面停着至少五辆警车,大批警察布置在单元楼四周。我的心随之沉了下去,脚步木然地的走到了大门边,将门打开。

警察进门之后,一把将我推到墙边,将我的头按在墙上,双手扣在身后。我被压得动弹不得,浑身骨骼一阵酸痛。

跟着警察进来的,竟然有十多个人。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纸,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说道:“这是搜查证,现在有充分证据证明你与一起入室强奸杀人案有关,还请你配合调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很快,警察搜出一个大黑包。这背包不是我的,我疑惑地看着他打开包裹,里面竟装着满满的红色钞票!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少说也有一百万吧?

怎么下得楼,怎么被压上警车,怎么进的派出所,我都浑然不知。当我被关在一个四面都是墙的小黑屋时,我的大脑都是浆糊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我顶多就是入室盗窃!那个钱是哪来的?是父亲的私房钱?可那么多钱,怎么可能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着我的小黑屋只有一扇铁质大门,我的双手带着镣铐,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冷冰冰的,浑然不像是个桌子应有的模样。左侧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通风口,怕是瘦子都能钻的进去;右面墙角有一台监控摄像头。一闪一闪的蓝色光点,让人不由想起深夜没有灯的小路边游荡的黑猫。

我的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嘎吱一声,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上,我立刻坐直身子,绷紧浑身肌肉。

“姓名。”男警察有些秃顶,声音冷冰冰的。女警察拿着一个小本子,铺在桌上,开始记录。

“陈炎。”

“年龄。”

“二十一岁。”

“才二十一,就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女警察一副悲怒的模样,仿佛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文莉莉,这是例行问话,你不要插言!”秃顶似严肃般训斥一声,但语气却十分和缓。

“七月二十号,在俞斌公寓的杀人案,你是否知晓?”

俞斌杀人案,被害人是著名女主持,虽然时间不长,但却轰动全市。我又不是生活在外星,怎么会不知道?

所以,我只能点头。

“有证据表明,你曾到过犯罪现场,而且和这场杀人案有直接关系。如果你能老实交代犯罪过程,法院会从宽处理。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承认,不过在绝对证据面前,一切狡辩都是无力的。”

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发现?而且就算证明自己曾到过现场,怎么会有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

因为我千真万确没有杀人啊。

我相信王法自有公道,所以慢慢压下了心中的紧张情绪。然后,一五一十的将那日发生的事,全部说了出来。毕竟相对于杀人罪,入室盗窃也算不得什么。

“哼,真会编瞎话。当我们警察都是傻子吗?”叫文莉莉的女警察拍着桌子站起身,怒叱一声。看她的模样,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文莉莉!你再这样胡闹就出去。”

文莉莉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手中的笔拍在了笔记本上。

“快记下来啊,难道让我来写?”秃顶有些生气,但显然拿文莉莉没有丝毫办法。

“哼,满口谎话,让我记录什么?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拉出去毙了!”母老虎般似乎要扑上来将我撕碎的模样,吓得我浑身汗毛倒竖。

秃顶无奈的摸了摸额头,语重心长地说:“文莉莉,我知道你和孟芹的关系,但是审查案件不能代入个人情感,否则的话很容易失去判断!”

文莉莉嘟囔了一句,这种人渣还用什么判断,然后才气哄哄的坐下来,开始将我刚刚说的话一五一十记录下来。没想到她虽然生气,对我刚刚的供述却是一字不落。

这记忆力,真是厉害。

等文莉莉写完,秃顶才板起脸质问道:“陈炎,不要再说无谓的谎言!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你没有任何狡辩的余地。首先,在犯罪之前,采集到你进入犯罪区域的影像。而据我们调查,这附近根本没有你熟识的人。第二,你的房间搜索出一百万现金,这些现金正是孟芹刚刚取出的。第三,在死者体内,检测出你的精液。”

我愣愣地看着秃顶,他头上中间一圈没有毛发,看上去像个鸟窝。鸟窝下面,一张一合的嘴,说的却全是我听不懂的话。我仿佛在看一出京剧,戏台上的老生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我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快点如实交代!”秃顶啪地拍了下桌子,声音比我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还要严厉。我浑身一个激灵,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分明就跟听故事一样,让我交代什么呢?

接下来秃顶又问过几个问题,我的大脑已经陷入一片空白。所以他说了什么,我回答了什么,现在都不记得了。

秃顶和文莉莉出去之后,又进来一位警官,将我带到一个单独的小黑屋里。当大铁门哐当一声关上之后,思绪才终于回到了大脑。

不用说,我是被陷害了。那个像泰森一样的壮汉,一定不简单。

无论是捕捉到的视频影像,遗留在女主持人体内的精液,还是我家里的一百万现金,哪一个都无从解释。更何况这其中真真假假——因为我的确需要钱,也的确干了这入室盗窃的勾当。

我的脑子乱乱的,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是不是我精神分裂了,那些错确实是我犯下的?那位像泰森似得壮汉,也不过是我的大脑欺骗自己故意制造的假象?

一晚上,我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脑子乱的像是一锅粥,自我父亲生病之后,这是第二次,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早上接过餐盘里的饭菜,虽然没怎么期待,但味道却着实不错。也不知为什么,我竟胃口大开,一口气将所有饭菜一扫而空。来清理餐盘的警官都有些不可思议,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么心大的罪犯。

屋里没有时间,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好像说有公审的律师,约在了上午见面。当然,我对律师没有抱一丝希望,如此重大案件,如此充分的证据,任谁能给我翻案呢?

也不知几点,大铁门打开,我重新带上了镣铐。被一个民警押到了探视室内。

玻璃窗外的,竟是我的兄弟白勇。

警员取走了晚饭的盘子,我一口都没有动。

如何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呢?这么说吧,就好像连年大旱的枯木林深处,早已荒无人烟,满是乌鸦的修道院。只有门口的一棵树上,结了一颗硕大饱满的柿子。

我手中死死掐着的一根发卡,便是那枚柿子。现在几乎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亦或者是通往深渊的绝望!

发卡是女人常带的,最简单的那种样式。展开之后,可以看成是一根铁丝。对于普通人而言,它的确就是铁丝;而对我而言,它却能成为打开所有大门的钥匙。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越狱自己寻找线索;还是死等在这里,静候正义从天而降。

我本来是偏向后者,我相信我从未做过的事,无论如何也会水落石出。只是警察将我送回牢房时,我看到了那个状似泰森的壮汉。那一瞬间,我如坠冰窖。而他看过来那狡黠的眼神,让我知道,我没有了丝毫申冤的机会。

原来那壮汉,竟是市公安局局长,赵斌。

想到这,我自嘲的笑了笑。如此看来,无论是精液取证,还是那笔赃款的来由,都显而易见了。

所以,越狱,是我唯一的选择。

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大门是反锁的,在里面根本打不开。旁边的铁栅栏是焊死的,也没有打开的可能。不过这间拘留所,居然在天花板上有通风口。我站在床上扒在通风口仔细看了看,就这锁,用不了十秒钟,我便能将其撬开。而通风道虽然不宽,但我这小身板也足能钻的进去。

打定主意后,我又重新坐回床上。这里每两个小时会有人来查房,所以我必须等刚查完房之后,便赶紧动手。这样,我就有足足两个小时可以逃脱。我不断在心里为自己打气,眼看着查房时间越来越近,我的心中更加紧张。若这里有面镜子,我的脸色肯定苍白的可怕。

漫长的等待,终于在门上的小窗打开之际结束。外面的人只是搭了一眼,便离开了。我立刻开始行动。

开锁这件事根本难不倒我,打开之后,我把盖子搭在了洞口上面,但是随后便发现洞口太小,天花板又过高。踩着床,我勉强就能搭上四根手指,根本爬不上去。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不大的狱房里来回踱步。片刻后待我冷静下来,目光便转向室内唯一的家具。

一张铁架床。

铁床侧立着,高度应该正好!时间有限,我立刻动起手。单人铁架床不沉,将床立了起来后便往上攀爬。终于,我够到了洞口,把头探进去,里面很长很黝黑。我心里直打怵,真的怕进去了便再也出不来。若是死在这里,怕是在身体腐烂发臭前,根本没人会发现吧!

这时,我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吓得我屁滚尿流的跳下床,然后一把将床放倒,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随后,便见到两个警察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正是那像泰森般的大汉。

市警察局局长,赵斌。

“你干什么呢!作妖吗!”陪行的警察怒斥一声,吓得我缩了缩脖子。但看到赵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的目光死死盯着他,似乎妄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悔意。

“好了,你出去吧,让我和这个小杀人犯聊聊。”赵斌的眼神中只有玩味的笑。

小警察敬了个礼,便离开了。

“不用那么看我,怪就怪你小子运气太背。”赵斌大大咧咧的坐在床上,我站在一旁,眼神瞟了一眼天花板的通风口。盖子让我摘下,放在了通风道里面。

希望这个警察局长不爱抬头吧。

“孟芹是你杀的,对不对!”

“没错,是我杀的。”

“什么精液,还有那一百万,也都是你做的?”

“当然,还有谁会污蔑你?”

我气的浑身发抖,但对方如此供认不讳,倒是让我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回应。

“那……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这次,轮到赵斌沉默了一阵。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皮鞋尖一块被灰尘沾染的区域,仿佛眼神便能将灰尘拭去似得。半晌后,才开口说:“在那个骚货家里,你偷走了一台DV,还有印象?”

我楞一下神,断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一台DV的事。不管是一百万,还是孟芹的死,都远远超过一台DV的价值,他竟然在意这个?

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事。孟芹是在卧室里被害的,我那日进门之后,没有直接进入那间卧室。而是先从另外一间动手,我翻箱倒柜之后,只搜到了一些首饰和数码设备,打算偷出去卖点钱。但是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让我一时也无法确定,偷的东西里到底有没有DV。

我抬眼看赵斌,心中思绪千万,终于缕出了头绪。

DV里肯定有他赵斌的短,就算不是杀死孟芹的直接证据,也是杀害她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的头脑突然灵光起来:“没错,DV是我拿了。”

“你放在了哪里?”赵斌眼神一暗,就像一头匍匐着扑向猎物的老虎。

但这次,我却没有被吓住:“想必你已经翻遍了我家,才来的这里。没错,DV让我藏起来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放家里!”

赵斌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仿佛在看我是不是说谎。半晌后,才笑着说:“呵呵,小老弟,把东西交给我,我会尽力为你减刑。放心,最多判个无期,在里面我也可以好好关照你。我敢肯定,绝对不超过十年,就能放你出来。还有,你爸的病也交给老哥,老哥给他找最好的医生。虽然癌症很难治愈,不过我会尽我所能让他活的轻松、长久。”

赵斌的笑容很真诚,那副盛气凌人的表情全部收敛。真诚的就像邻家大哥,拍着胸脯保证帮你把垃圾捎下去。

也是,他是公安局长,也许这些在我看来难如登天的事情,对于他却轻而易举。

我没有说话。

赵斌也没有多说,他坐了一会便站起身:“你好好考虑,机会只有一次。对了,DV里面不过是老哥的一些作风问题,顶多影响仕途。你依然会坐牢。不过到时我敢保证,无期徒刑一天都少不了。而且牢房里有很多重犯,都卖我的面子,到时候好好伺候伺候你,怕是余生的日子都不好过。况且你父亲……呵呵,很快便会被撵出医院吧!”

赵斌说完,便走出了牢房。过了一会,之前陪行的那个警察走了过来,把铁门锁上就离开了。

我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透气孔出神。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是就这样认罪,还是将DV供认出去,揭穿那个伪君子?可DV里到底是什么内容?一旦被发现,能不能为自己翻案?我一概不知。

到底怎么做才好呢?我深陷困顿之中。转而想到病床上的父亲,若是能得到公安局长的关照,得到最好的医疗,说不定能康复呢。而就算我洗清冤屈,将赵斌绳之以法,父亲的病我依然没钱医治。

可是,父亲那等善良的人,儿子成为强奸杀人犯,对他的打击甚至比死亡还要沉重!而且就这样让凶手逍遥法外,让孟芹含冤而死,这是不是对死者的不尊?是不是对公道正义的糟蹋与蔑视?自己真的要做这黑恶势力的代罪羔羊?

忽然,我的脑海里闪现一则童话,《坚定的锡兵》——就算最后被烈火燃成灰烬,也定要保住心底的光明!

为了父亲,为了孟芹,更为了心中的那一丝光,我猛地站起身,毅然决然的将铁床重新立起,然后用尽全力,从通风口爬了出去!

是成是败,总要一试方知!

当我从派出所跑出来时,天已蒙蒙亮。我蒙着头,在一家服装店偷出来一套衣服、口罩和帽子,然后从服装店后面的窗户跳了出去。后面紧邻一条小河,我趟河走到对面,一溜小跑,首先回到了自己家。

家门口被警察贴了封条,我愤恨的将封条撕下来,用铁丝将门锁打开。里面已经被翻得一塌糊涂,比遭贼还要严重得多。我走近面目全非的卧室,扣开一块地板,下面藏着我从小到大的压岁钱。

我坐在地板上重新理起思路,那日去孟芹家偷东西用的灰色背包,从公寓出来便被我扔掉了。大概因为头一次做小偷,就遇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所以当时的精神极度紧张。现在慢慢思考,才逐渐将当日的情形一一回忆起来。

那日从孟芹家出来,我坐上公交车,然后转了地铁。包就被我扔在了王庄地铁站口的一个角落里。

想起来后,我立刻出发。因为不敢坐地铁,所以在小区里偷了一辆捷达。当我用两根铁丝开启汽车的时候,心中涌起深深的悲哀。

偷东西越来越顺手了!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这些,很快,我就驱车来到王庄地铁站。这里离我家很远,当时是因为生怕被人抓住,才在这一站下车的。我还在地铁的厕所里换了一套衣服,戴上了口罩。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赵斌并没有找到我的背包。

这一次,似乎是老天眷顾了我。

然而,当我到了地铁站门口时,却发现背包不见了!

我顿时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中,难道黑包被赵斌抢先一步拿走了?这可是我能翻案的唯一证据!

没有了背包,就没有了全部。一时间,我呆愣当场。

我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走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

“喂,小伙子干啥呢?”

我猛地一个激灵,吓了保安大叔一跳。

“没事,没事……”我迅速调整好状态,一脸和煦的说,“大叔你有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一个灰色背包?”

保安大叔拍着胸口道:“你这小年轻一惊一乍的,吓了大叔一跳!你说那个包啊,昨天是我捡到的,现在在地铁站的失物认领处,你快去领吧!”

听到这话,我悬着的心沉下来一半,赶忙谢过大叔,便匆匆走下地铁。问了一下安检的大姐失物认领处在哪,那位热心肠的大姐便亲自将我送了过去。

守着失物认领处的是一个老大爷。老大爷半眯着眼睛,那神色仿佛看谁都不像好人。我心里有些突突的,向老大爷说明情况后,他从后面哐的一声将我的背包放在了桌子上。

“包里都有什么?”

我仔细回想,慢慢地说:“有一些我妈的首饰,一个iPad,一个DV。我妈家里要刷房子,所以把这些东西都放到我那去。”

我怕这位老大爷让我输入什么iPad密码,到时候岂不是全都露馅了。我现在说谎的能力越来越强了,连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

“哦?有点不全,但大概也对。iPad密码知道吗?”

我心道果然,于是便说不知道。老大爷从抽屉里不情不愿似得拿出一个iPad,放回了包里。口中还念念叨叨地说iPad还设置什么密码。我心中冷笑,原来这老厮是想将其据为己有啊。但面不改色,反而一脸好学生的样子。

老头拍了拍包裹,仿佛有些舍不得似得继续问:“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丢?”

“昨天在地铁门口遇到个好朋友,我们俩在那聊了起来。走的时候说一起去喝酒,然后就把包忘了。”

“放在那种地方,反倒是像要藏起来似得。”老大爷嘟嘟囔囔的,似乎还有些不死心,“身份证带了吗?”

“还要身份证?”我的身份证早在被逮捕的时候就收了上去,现在没有证件。

“当然了,而且还要拍照上传,做备案。小件的东西也就罢了,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就给你?小子,快点回去拿身份证吧!”

我心里惴惴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站起身。老头突然又说:“对了,先打电话给你妈问问iPad密码,我得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的啊。”

真是无良老头,分明就是想扣下来玩两天。我盯着桌上的包,老头手里紧紧拽着包带,看着他胖墩墩的样子,即便我想抢都未必抢得过。于是忽然灵机一动:“大爷,我的身份证在包里。”

老大爷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说:“没见包里有身份证啊!”

“包里有个暗袋,我拿给您看。”

见我学生模样,老头丝毫没有生疑。将包往我这边推了推,我死死稳住企图夺包而去的冲动,慢慢将书包打开。老头斜着眼睛往这边看,我突然抬起头,指着老头身后的货架说:“这个不是我的包,那个才是。”

老头下意识的回过头,我一把将包揽在怀中,狂冲出去。老头跟在后面跑了出来,边跑便喊拦住那小子!

然而我一个二十岁的小青年,狂冲之下,谁能拦的住我?甚至安检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便冲到了通道,爬上了楼梯。后面好几个人追喊着跑出来,却都没有我快。开玩笑,他们是在工作,我是在逃命,能一样吗?!

出来之后,飞速给了告诉我背包在哪的保安大叔一个熊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我便冲进了停靠在路边的车上。在三四个保安叫喊声音中,捷达不屑的喷出一团尾气!

看了一眼车窗上的违停罚单,又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灰色背包,我觉得我的命终于活了过来!

然而我高兴的还是太早了。

DV上了密码。

我的手搭在标识“长城汽车”的方向盘上,脸埋在胳膊肘里,浑身颤抖。

捷达车被我扔在了大街上,然后找了很久,才发现这辆停在公共停车场角落里,被罩子罩着的哈弗汽车。于是,这辆车成了我亡命天涯的第二个坐骑。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一个会解密码的人。可是能去电器城随便找人破解密码?

不成,地铁保安肯定已经报警。根据视频监控,很容易辨认出那个戴着口罩鸭舌帽的小伙就是我。到时候赵斌肯定会将全城的电子城监视起来。或许去其他城市还能有机会,可是市里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出入城市的道路肯定有警察把守。我一旦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一时间,所有的路子又都被堵上。我趴在方向盘上,不知何去何从。

当天晚上,我在车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便驱车在城市周围漫无目的的绕圈圈。老是待在一个地方,让我感觉自己停滞不前,心慌的可怕。而车动起来之后,仿佛自己有什么计划,心里也莫名的踏实起来。

然而这个决定,差点毁了我的一生——也成就了我的未来。

当我行驶在国道G*02的时候,前面遇到查来往车辆的警察!我害怕极了,远远的便停下车开始掉头。然而,当我刚刚掉过头,旁边开过来一辆红色法拉利小跑。里面的人,是我当时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之一——也是后来我最亲密的人,甚至没有之一。

警员文莉莉。

文莉莉也看到了我,我们两人的目光接触了三秒钟。然后我猛地踩下油门,哈弗的动力还算不错,汽车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虽然我戴着口罩,但文莉莉显然认出了我。我从后视镜看到她猛打方向盘,小跑犹如一枚炮弹,冲我飞速袭来。

我把油门踩到了底,但小跑在视野中仍是越来越大。哈弗的性能再强劲,和法拉利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按照这个速度,不用一分钟,文莉莉就能追上我。这时,我仔细观察周边环境,这里是沿河公路,路边是宽阔的X江。我从小水性很好,所以当时萌生了跳进X江逃生的想法。但旋即想到我虽然不怕江水,但DV不成啊!进了水的DV,还不如进了水的脑子,到时候一切都销毁了,那么我越狱逃脱又有什么意义?

眼看着红色法拉利迅速逼近,无奈之下,我只好将车靠边停下。然后拽起背包,打开车门,翻过路边栏杆。河边是修好的栈道,我顺着栈道往市区方向跑去。

“陈炎,站住!”文莉莉在身后大喊。

警察追人的时候,真的很爱说这句话吧。但是这又是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若是我能站住,何苦还逃狱?任何逃跑的罪犯大概都和我一样,拥有不得不跑的理由。所以根本就站不住!

停下,便是放弃;继续奔跑,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足足跑了五公里,文莉莉还是紧追不舍。我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再多跑几步肺都要炸了。这时,我听到了呼喊声!

有一个小孩,在小码头上玩耍时,掉进了江中。

江水流速很快,不一会,那小孩便被河水卷出十多米。父母显然都不懂水性,站在岸边疯狂的喊着救命。

不知道我说过没有,我是游泳健将。人生中唯一还能值得称道的,便只有游泳了。小时候甚至参加过市里的游泳比赛,获得了第二名的成绩。相比之下,开锁就是游走于黑暗和光明边缘的勾当,一不小心便让我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当时的情况容不得我思考,把包扔在岸边,我一头扎进了江水中。江水汹涌的拍打着,但一时也奈何不了我。不过冰冷的河水一瞬间包裹上我炙热的身体,那中就像放入冷却水的烙铁,我甚至能听到肺里悲鸣般的脆响。

不过我仍然像是一艘冲锋舟,迅速绕到小男孩的身后,左手从他侧腋下穿过,抱住前胸,将他的头部紧紧夹在胸前拉出水面。然后另一只手划水,仰泳将他拖向江边。

男孩的父母赶紧接过手,将小男孩抱上了栈道。此时他的脸已经憋得泛青,那对年轻的父母已经接近崩溃,只知道哭,文莉莉也手足无措。看来这时指的上的,就只有我自己了。

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在少年游泳班的时候学过。但过去了这么多年,又没有实践经验,手法着实生疏了不少。好在小男孩溺水时间不长,大概一分钟的时间,他便吐出几口水,苏醒过来。

“儿子,你活过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年轻的父母抱着儿子喜极而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看得我都有些鼻酸。

“快谢谢救命恩人!”

小男孩迷迷糊糊地道了句谢。我说你没事就好。然后便站起身,看到文莉莉的手中拿着我的背包。那一瞬间怎么说呢,心中五味杂陈。不过若是因为救人而再陷囹圄,我是不后悔的。也许冥冥之中让我越狱,正是为了拯救这个孩子。

于是,我转身朝前走去,小孩的父亲忙过来拉住我说:“恩人,至少您要留下姓名,好容我日后报答!”

“我不是为了你的报答,以后要多加小心,这么危险的地方还是不要来了。”我说完,也不顾这位父亲的阻拦,转身就走。

文莉莉拽住还想阻拦我的父亲,对他摇了摇头,然后追上了我。

我们两人缓缓走在X江旁的栈道上,日光正烈,我身上的衣服很快便干了。但不知为何,一股股寒意涌上心头。

眼看着就走到市区了,这时,文莉莉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转过身。

和文莉莉的视线再次接触才发现,她的眼睛真好看,像幽深宁静的湖泊,又像郊外寂寥的星空。圆润的小脸蛋,因为在日光下走的太久而有些泛红。鼻子小巧玲珑,跟精致的瓷器似得。一双樱桃小嘴生的妙不可言,大一分显大,小一分又小气。诶,为什么在警察局时,没发现这个女警官这么美呢?

“你看什么?”文莉莉眼神瞥向旁边。

“没,没什么。”我也赶紧转过头,不敢再看她。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喂,你为什么救那个孩子?”

如果不救,她文莉莉绝对不会不管,而我就能趁机逃跑。我现在自然也能想通这一点,但是当时太紧急,根本容不得思考。若是小孩被卷到江心,就是孙杨亲至,也救不回来了。

“当时没有多想,就跳进去了。”我十分诚实,嗯,在警察阿姨面前不说谎话。我腹黑般暗自想到。

文莉莉盯着我的眼睛问:“现在我抓住了你,要把你扭送回警察局。你后悔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可后悔的,若是再选择一次,我还会跳进去救人。”

文莉莉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不知道这小妮子在想些什么。这时我才发现,周围已经出现一些工厂和小矮楼。看来往前不远,便要进入市区了。功亏一篑啊,我看着文莉莉手中拿着的灰色背包,无奈的想着。

这时,一道光线折射过来,刺进了我的眼睛。我还在疑惑间,突然一道巨力传来,砸中了我的肩膀。我的大脑再次陷入蒙太奇般的幻境,周围的一切变得不再真实。文莉莉惊恐的眼神,旋转的江面,倒挂的天空。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跟漫画似得,于噗通的落水声中,融化在满目血红的画布之上。

随后,一切都在旋转,我的大脑陷入黑暗。

人生总会有过几场这样的遭遇,当你回想时,发生的事情,都变得极不真实,就像是你从别处听来的故事。当真实和故事混杂起来,你分辨不出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你的大脑臆测的幻想。我记得曾听过一门心理学的选修课,说人对过去的回忆,都是建立在故事的基础上。你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些碎片,而这些碎片之外的黑暗之地,便是由大脑负责填补修饰。这些修饰的东西,往往离真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日我醒过来时,浑身冰冷,脑袋靠着的却十分柔软舒适,我忍不住还蹭了几下。大概舒服的哼唧出了声,所以耳边传来文莉莉压低的声音:“不要出声。”

我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感受着肩膀上的剧痛。后背靠着的,是文莉莉的身体。我讶然发现,那柔软竟然是文莉莉的胸口。这不由让我羞得满脸通红,一时竟不觉得冷了。我抬头看文莉莉紧张的神情,有些心疼。

我们二人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斜靠在满是芦苇的河堤边上。文莉莉浑身都湿透了,本来就轻薄的T恤变得完全透明。我甚至能看到文胸的蕾丝边……

怕是我的鼻血都该冒出来了。

这时,岸边有人走过来,我糊里糊涂的竟想要起身打招呼。好在文莉莉一把将我按住,柔荑堵住了我的嘴。我感觉浑身跌入了一团棉花之中,这柔软竟将我完全融化。

终于知道什么叫百尺刚炼成绕指柔了。

芦苇丛中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一道刺眼的白光晃了过去。我和文莉莉的身上堆满了芦苇,除非伸手来捞,否则根本发现不了我们。

果然,几个人慢慢退出了芦苇丛,但声音还是能传的过来。

“他奶奶的,这臭小子跑哪去了。”

“说不定被江水卷走了呢,还找个什么劲啊。”

听声音对方有两个人,联想到肩膀上的伤,对方肯定有家伙。

“老板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最次也要找到那个灰色包,现在尸体没了,包也没找到,怎么交代?”

“再找一找,找不到也没办法。对了,他旁边那个小丫头是谁?”

“谁知道呢,那么远也没看清。这下可不好办了,赶紧去周围找找,他们肯定走不远。”

声音渐渐远去,很快我就听不清了。耳边传来文莉莉微弱的喘息声,这个声音极为性感。微弱的光线中,我抬头望着文莉莉那近乎完美的脸庞,甚至忘却了身处的险境。

待声音远去后,文莉莉才动起来。她慢慢将我拖上了岸边,靠在一个相对还算干燥的地方,四周被芦苇遮挡着。而这一移动,我才感受到这种钻心挖骨般的疼痛。那种感觉,就像是用一把锐利的尖刀,慢慢的将你的身体割成两半。

“这样不行,时间久了会坏死。要尽快将弹头取出来。”

子弹打在了我右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弹头穿透了肺片,卡在了后背冈下肌和三角肌之间。当然,这是取出子弹后,糯糯告诉我的。当时我只知道疼,痛彻心扉的疼,连呼吸都痛如刀割。

文莉莉拿出了手机,却犹豫着没有解锁。死死盯着屏幕,眼神忽而闪烁,忽而凝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思考把我送进警察局,毕竟这才是一名警察应该做的。不管她接下来会如何选择,我都无所谓。原本我十分认同裴多菲那首“生命诚可贵”的诗,但现在我却摇摆了。死亡的阴影笼罩过来的时候,你会感觉这一切都不如活着。

哪怕在牢狱里度过一生,也好过现在立刻死去。

“喂,糯糯,你在家吗?”文莉莉终于打通了电话,“你过来一下吧,我这边出了点事。不要告诉其他人,偷偷过来就好了,我一会把定位发给你。……嗯,带着你的医疗包,有人受了枪伤。……你就别问太多了,等到了我再和你解释。……好,你尽快啊,到了给我打电话,一定要快!”

文莉莉挂了电话之后,周围又陷入了安静。我感觉一阵阵寒意袭来,眼皮突然变得好似千斤重,有点抬不动了。

“喂,陈炎,你别睡觉啊!”

“嗯……我不睡……”口中说着不睡,却抵抗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你见我那辆跑车了吧?你一定在想,我一个刚刚毕业的小小警察,怎么能开的起那么贵的豪车?”文莉莉自顾自的说起话,但这话很有用,让我提起了兴趣,“我爸曾经是军人,后来也当过警察。不过我家的钱和我爸没有关系,都是我妈一个人挣的。她很会赚钱,我四岁的时候,家里就住上了别墅,开起了豪车。

“不过家里有钱有势未必是好事,从我记事开始父母就很忙。忙的没有时间陪我读书,家长会一次都没去开过。甚至我的升学考试,报考志愿,去学校报到,一直到毕业典礼,我人生中所有重要的节点,他们都是缺席的。我一度认为,他们恐怕连我的结婚典礼,都没有时间参加……

“从小到大,除了家里的阿姨之外,只有小姨在照顾我。给我去开家长会,帮我报考志愿,陪我大学报到。小姨比我大十岁,我们两个有时好的跟姐妹似得。尤其是两年前,母亲意外身亡之后,小姨更是充当了母亲般的角色。真是好小姨啊,我一直在想,就算以后不孝敬我爸,也要对我的小姨好……你知道我小姨叫什么吗?”

我理所当然的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对我讲这些,但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却让我感到无比怜惜。

“她叫孟芹。”

孟芹,市著名电视台主持人,俞斌杀人案受害者!

文莉莉的声音平静而又冷淡,冷淡的透出丝丝血腥的气味,听得我汗毛倒竖。怪不得做笔录那天,文莉莉如此激动。这可是堪比亲妈的小姨啊,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无论如何,我也要替小姨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无论这个人是你,还是赵斌,我都会将他绳之以法,让凶手受到应有的制裁!”

我点了点头,这么一看,两人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鹅蛋形的脸,恰到好处的嘴。尤其是那精致的鼻子,简直一模一样。朦胧间,文莉莉的脸竟同孟芹的脸合二为一,那副淡青色的裸体又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这一次,我竟然起了反应。

人生的旅程往往一帆风顺,然而到达某个时间点之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人生的轨迹,由原本的波澜不惊,变得大起大落。仿佛濒死复生病人的心电图,从一条近乎直线,重新变得动荡起伏。所有的精彩与危机纷至沓来,环环相扣,好像这一切都是早已编排好的剧本,只等那特殊时刻的来临。

若果真如此,我的那个时间点是从哪开始的呢?从警察破门而入,将我逮捕的那一刻?从我躲在衣柜,怕的瑟瑟发抖的那一刻?从我误入迷途,走入偷盗之列的那一刻?从我父亲身患绝症,将家里积蓄全部花光的那一刻?

抑或是那个遥远却又晴朗的下午,我跟在父亲身后,去给人家开锁时,我眼中迸发出光芒的那一刻?

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这份不确定性,才让人生变得更加精彩。就像我不知道,那位救了我的“糯糯”,竟是一位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而且竟是一名法医。从法医手里得获重生,也是我根本无法预料的经历。

那时的我还没有闪现这么多的念头,眼中脑中都在面前这个身穿黑衣的电子极客身上。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男子号称是公安局刑侦科最厉害的电脑高手,一名极为厉害的黑客。据说给他一台电脑,能偷走全市银行里的钱。但是,就是这样一位高手,竟然没能破解摄像机的密码。

这台摄像机也很邪门,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商标。就连电池上都没有标注厂家,这甚至比三无产品还要过分,按理说那样一个有名的电台主持人,也不大可能去买水货吧?

“这是军用涉密摄像机,所持有的技术远高于民间,我无法破解。怕是除了军方相关机构,只有用密码才能将它打开。”

这是电子极客的原话,这句话对我的打击很大。军方,而且肯定还不是一般的军队。能破解军方涉密设备的机构,这在当时的我可以说是望尘莫及。那一瞬间,我陷入了绝望。甚至想干脆投案自首算了,把摄像机交出去,虽然对方是市公安局局长,但也有可能这台机器落在一个具有正义感的警察或法官的手中,然后将其转交给军队,最后证明了我的清白。若真是这样,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呢?

最大不了,不过是在监狱度过余生。若父亲死了,这个世界上我就是孑然一身,没什么好输的。在哪里过,也不会有人关心。

大概是我悲观的念头都涌现在了脸上,文莉莉突然将手搭在我的手背上:“陈炎,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所以不要放弃,你一定可以成功脱罪!”

“我现在唯一掌握的证据,就是这个铁噶哒。再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文莉莉沉思片刻,最后才抬起头,语气坚定:“可以的!我……我父亲认得军队的高官,一定可以帮助咱们破解摄像机的密码!”

我说什么也想不到,是以那种身份第一次见我的老丈人;更是打死都想不到,他是在那种地方见证我和文莉莉的结合。总之,人世间的事情,起起伏伏,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是怎样。

我这个老丈人一生中发表过无数讲话,但只有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并牢记一生:

人啊,就像薛定谔盒子里的猫,不到人生的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把我的人生总结到如此高度,我唯一的目标就是解开摄像机密码,成功脱罪。

文莉莉的家很大。但里面的装饰却异常朴素,朴素到让我错以为来到了小学教学楼。她的父亲温文尔雅,但见到我的面时微微错愕了一下,一脸迷惑并且震惊地看着自己女儿。显然对女儿包庇一个杀人犯感到不解和恐慌。

“爸爸,作为一名警察,直觉告诉我陈炎是被冤枉的。我想请您帮帮忙。”然后,文莉莉将我对赵斌的指控说了出来,最后还说有一个重要的证据可以证明。

“什么证据?”

文莉莉拿出摄像机,我刚见面时就觉得这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十分眼熟,这时忽然想起,这不是我们市的市委书记吗?我一脸震惊地看着文莉莉,又看了看文书记。怪不得在审问我时,那个秃头老警官对文莉莉很是忌惮,原来人家竟是市委书记家的千金!一时间,我的心里又火热起来,作为本市权利最大的人物。他一定能够为我翻案!

“哦?一台军用摄像机?交给我吧,我让那些军队的老朋友帮个忙。”说着,伸手便要接过来。

就在那零点零一秒,我的大脑仿佛成为了这个世界最精密的仪器。我从未有过,以后也绝不会有头脑如此清醒的一刻。就在那一刻,就在文市长伸手要拿摄像机的那一刻,我一把将摄像机抢在了手中,然后拽着文莉莉转身就跑。

文莉莉显然懵住了,但是却没有将我甩开。后来我问她,当时为何如此配合?

文莉莉说:“在你为了救那个孩子,而跳进河里的一瞬间,我就打心眼里认定你是个好人。所以就算你做再不合理的事情,我也会先尊重你。不过若是那日你没有拉着我,而是自己逃走,自然又是另一番局面。”

是的,我拽着文莉莉上了路虎车,文莉莉一声不吭的坐上副驾驶。车是糯糯的——就是那个给我取出子弹的法医,因为文莉莉觉得开着法拉利有些太惹人注目,所以才把糯糯的车开了来。

我开着车走在城市道路上,有些茫然。

“现在可以解释为何要逃跑了吗?”文莉莉的声音十分平静,但我知道,平静之下暗涛汹涌,一旦我的回答有任何问题,她将化身勇猛的警察,将我绳之以法。

“虽然我对你的父亲不了解,但搭一眼就能看出是军用涉密级摄像机,而且还知道咱们找他,是为了破解密码。这大概比诸葛亮还要多智而近妖了吧!”

文莉莉沉默了,我专心开车,无法看到她的眼神。但我的心里突突直跳,我拉文莉莉上车,一是单靠我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破解密码;二是我对她正义感的信心!甚至自欺欺人般相信她,就当堵上了自己的一生。

这个赌注,我对了。文莉莉沉默很久才说话,声音里满是疲惫:“咱们现在去哪?”

我也不知道,所以并没有回话,车内一片安静。文莉莉扭开了电台,电台播放着许嵩的《清明雨上》。我调侃道,若是我被判了死刑,你会年年清明为我扫墓吗?

“警察给死刑犯扫墓,貌似不合情理——不过若你被判了死刑,我也就犯了包庇罪犯的重罪。不管怎样,这个警察是没法再当了。

“所以,会的!”

会的,我甚至将这两个字,当作爱情的宣言。那日望着她温柔的眼神,我感觉我的斗志重新回来了。这两个字让我感觉到,在诺大的世界中,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我不可以死去,因为还有人惦念着我。

我的好兄弟白勇就住在这附近,我不知道他是否被警方盯上了,但是现在除了找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我一直认为,我和白勇有过命的交情,曾共同对抗过死神。

那还是小学五年级时,我们参加游泳夏令营。大巴车搭载着一车小孩,为了躲避一个骑自行车乱晃的老头,而栽进了路旁的河里。全车人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只有我和白勇伤势最重。

白勇是真的伤得很重,大巴车门口的扶手断裂,插进了他的胸膛。医生病危通知书都已经下发,最终却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他说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眷恋,让他战胜了死神。

而我陷入的,是另一种危机。我的血型特殊,AB型rh阴性血,熊猫血中的熊猫血。当时只是擦破了腹股沟的动脉,本来缝合上再输点血就没事了,可就是这点血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当时十万火急,全市唯一登记在册这种血型的人,在郊区进行夏令营。红十字会彻夜将那个大我两岁的姑娘接回了市区,拯救了我的生命。据当时的医生说,若是再迟两三个小时,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醒来之后,我和白勇便待在一间病房,一起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冥冥中我一直坚信,我和白勇是天生的战友,可以面对一切牛鬼蛇神,并会坚定的站在彼此的身边。

我守在白勇家单元门前,等他回来时已是深夜。他醉醺醺的拿着酒瓶,一个人走回来,走近楼道时差点被卡倒。我上前一把将他扶住,但白勇看到我时的神情,就像看到了鬼一样。

“陈炎?你怎么在这里?”白勇的酒立刻醒了一半,跟做贼死的将我拉进楼道。我打着手势,文莉莉也跟了上来。白勇一脸奇怪的看着文莉莉,张开口嘎巴着嘴,却半句话都没说出来。

“这位是文警官,负责我的案子。咱们快点进去,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文莉莉问明白勇家的门牌号是201,便说还有些事情,待办完之后再来找我。于是我和白勇便先进了他家门。

白勇的家凌乱的让我大吃一惊,他的父亲前几年因为酗酒将人打伤,现在还在监狱。但是母亲却一直任劳任怨的,像个老黄牛似得照顾着他。现在这情形是怎么回事?

白勇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似得说:“我妈回老家了,家里有点乱,你担待一些。”

我点点头,稍微收拾了下餐桌,我们两人便围着坐在了那里。

这两日的遭遇,我一五一十的讲给了白勇。他面色数变,还不停的抚着胸口,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白勇初中毕业就开始混,跟个小黑社会似得。但混了这么多年,却什么名堂都没有,依然是个小地痞赖子。而我这两日的经历,便足以让这个地痞听得嗔目结舌。虽然我麻烦一大堆,也难免有些得意。

正聊着,敲门声响起,文莉莉回来了。我将她让进了门,重新坐回餐桌。白勇说来了客人,要去沏壶茶,便进了厨房。我百无聊赖的看着乱糟糟的桌子,文莉莉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而我来到这个熟悉的环境,着实松了口气似得,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人一放松,眼光便散漫了。漫无目的的看着刚刚堆在桌上乱哄哄的东西,这时,一份医院的病历映入眼帘。我拿起病历,上面写着“蔡小芬”,正是白勇母亲的名字。我随意的翻开病历,却发现日期是最近两天。

风湿性心脏病,需要进行心脏瓣膜手术。我翻看缴费单,手术已经完成,就在昨天,十五万人民币。换句话说,白勇的母亲根本没有回老家。他为什么骗我?十五万人民币,他家的情况我是清楚的,除了卖房,否则上哪凑出这么一笔钱来?

那日他来探监,递给我的发卡,为什么没被监管人员发现?为什么就偏偏在他来的同时,我看到了公安局长赵斌?为什么家里会凭空多出一百万元?为什么白勇会让我行窃,他怎么知道孟芹家有大笔现金?

一瞬间,我的大脑似乎被电流刺穿,带来前所未有的通透,与钻心彻骨的疼痛。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对文莉莉说:“咱们赶紧走!”

然而这时,敲门声大作。白勇从厨房冲了出来,伸手就要开门。我也顾不上多年的兄弟情,立刻抱住他,我们两个扭打在一起。我大声质问为什么,白勇也痛哭着叫道:“对不起兄弟,你若是不认罪,我妈就死定了!你都已经这样了,就做回好人,帮兄弟一把!”

“去你奶奶!”我大声骂道。可是我这个文弱的大学生,而且昨天刚刚受了枪伤,怎么能打得过初中毕业就混社会的痞子?没两下,我就被撂倒了。可他还没爬起身,便被一棍子敲到了后脑勺,晕倒在地。

下黑手的自然是文莉莉。大门仍然砰砰作响,我看了眼猫眼,见有五六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两个人已经作势开始撞门。

文莉莉一把将我拽过去,跑到了次卧窗前。打开窗户,自己首先跳了下去。这个举动着实吓了我一跳。当我往下望时,发现一楼的窗户上有铁栏杆。文莉莉踩着栏杆爬了下去,于是,我如法炮制。当双脚刚刚踩在地面上时,我听到白勇家的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了。

危机并未解除,我们跳下楼后,两个带着墨镜的大汉围了上来。文莉莉独自冲了上去,只见她犹如一只灵巧的狸猫,在两个大汉之间穿梭。手扣住其中一个大汉的肩膀,咔吧一声,便将肩膀卸了下来。同时,撩阴腿猛地踢出,第二个大汉瞬间蜷缩倒地,下半生能不能再“站起来”,都难说了。

被最好的朋友背叛,而且这背叛足以毁掉你的一生,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若我说没有感觉,会不会有人相信。不,不光没有恨意,我甚至还十分理解白勇。我不也为了父亲铤而走险,才走上了这条阴暗的不归路?

所以人生就像行走在薄薄的冰面上,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冰河,万劫不复。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我不知道若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怎样去做。但人生就是这样,从来不会有第二次。

我问文莉莉,接下来怎么办。文莉莉说,没办法,只能亲自将摄像机护送到军队。

“我连军队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怎么送?”

“我舅舅是军长。本来想通过父亲会安全一些,既然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咱们自己送!”

小姨是电视台主持人,母亲是富翁,父亲是市委书记,舅舅是军长……这是什么家庭?她文莉莉竟然还诉苦童年没人陪伴?她若是还有苦可诉,全国十三亿人口,十二点九九亿怕是都活不下去了!

因为文莉莉警官的身份,所以我躲在后备箱中,很容易就混出了市区。我们二人在一个村子的小旅馆借宿一宿,第二天才重新出发。文莉莉不上高速,一路顺着国道朝东南方向行驶,路两边大山林立,愈发偏僻。

就在走到一处山坳的入口之前,一辆黑色装甲车横在了马路中间,车前站着四个黑衣人,中间簇拥着一名身穿中山装的中年人。

正是文莉莉的父亲,文书记。

路虎停了下来,我喘着粗气看着坐在驾驶位上的文莉莉。只见她双目似乎要喷出火来,好像根本没想到她的父亲有可能是罪魁祸首。

“车上的人下来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一个黑衣人大声喊话,这时,后面又开过来一辆装甲车,将我和文莉莉夹在了路中间。

文莉莉迅速将车门锁上,她将车窗打开一点小缝大声说:“父亲,难道你是杀害小姨的真凶?”

“莉莉,你不要听信他人的胡言。我怎么会是凶手。我只是担心你被这个犯罪分子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的罪行证据确凿,毫无疑点,你怎么能这么信任一个杀人犯?”

文莉莉眼神闪烁,对自己的父亲自然抱有期望:“那你放我们离开,只要见过舅舅,将摄像机破解,我就能分清孰是孰非!”

“我怎能放心你和一个杀人犯在一起?你要理解为父的心啊!乖莉莉,你上我这辆车,我护送你去找你舅舅不就好了?”

“我开我的车,你跟在后面。”文莉莉的反应很快,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对自己的父亲如此不信任。

“莉莉!”文书记有些沉不住气了,“既然这样,你就别怪我这个做父亲的了!动手!”说完,那些黑衣人从车里拿出铁棍,朝着这边围了上来。

文莉莉一咬牙,脚下猛踩油门,方向盘一打到底。路虎车就像脱缰的野马,冲出了国道,压倒路边一片野草,朝着农田方向颠簸驶去。文书记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彪悍,赶忙上车,跟了过来。

还好是路虎,若是文莉莉的法拉利,怕是车底都被挂掉了。但即便是路虎,一路颠簸的差点将我过年时吃的饺子都吐出来了。车开了一会,终于开到一个狭窄的水泥路上。文莉莉将油门踩到底,路虎车真像一头出柙猛虎,疯狂朝前驶去。

然而,这条路很快就到了尽头。

尽头是一个未完工的建筑,一座只有框架的四层小楼,因为还没竣工,所以楼顶上支棱起一根根朝天直竖的柱子。四周尽是稻田,车根本开不进去。无奈之下,文莉莉将车停在了建筑外面。两辆装甲车紧随其后,我们两个几乎走投无路。

“不要放弃,能坚持一分钟都是胜利!”文莉莉一把拽起背包,下了车,顺着楼梯跑上小楼。我心里一阵腹诽,敌人是你的父亲,再怎样你都不会有事。而我呢?

被文书记抓住,可能直接就被杀死了;要么警察及时赶来,也会将我抓起来送进监狱。此时的我,甚至一丝指望都没有了,你文莉莉竟然还说多坚持一分钟都是胜利?

文莉莉楼梯爬到一半,转过身来郑重地说:“你父亲的诊断结果出来了,癌细胞并没有扩散,胃部是良性肿瘤。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胜利,否则这会是对他老人家多大的打击!”

这个消息让我精神一阵,想到在病床上的父亲还在为自己担忧,我便心中不安。于是,我猛地咬牙,追了上来。

这时,文书记一行人下了车,朝我们追来。我粗略数了一下,大约有六七个人,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枪。不过似乎持狙击枪的那个人不在,否则的话如此空旷的环境,我就是练习场上的靶子。

当我和文莉莉跑到楼顶之后,便当真是无处可躲了。不过虽说是楼顶,却是未建完的楼层。所以四周还有朝上延伸的柱子。我和文莉莉躲在柱子后面,一点点朝边缘移动。

“爸,您这是做什么?您是市委书记,全市那么多大事小情等你处理,来这儿抓一个小小逃犯,未免太大材小用了吧!”

“我只是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罢了。莉莉,快把摄像机交给我,跟我回去。”

“好,我交给你,不过你要保证我和陈炎的安全!”文莉莉此时还能考虑到我的安危,这一点倒是让我有点小小的感动。

“我会将他交给警方,至于审判的事,就不是我能管的了了。”

“审判自然有法院来管,不过您会把摄像机递交法院吧!”

“既然这小子说摄像机是重要证据,我自然是要将其递交法院的。”

“这样的话,不如由女儿交给法院的好,否则还要麻烦文大书记一趟。”文莉莉的语气充满揶揄,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在对父亲说话。

“这有什么麻烦的,如此重要的证据还是我保管比较妥当。”

父女二人一唱一和,就跟唱戏似得。这时,我发现一根粗细合适的麻绳,一头紧紧缠在了柱子上,另一头散着堆在地上,应该是为了从地面吊起重物的。我躲在柱子后面,没人能看见,所以飞速将绳子紧紧的系在腰间。

“莉莉,快点交出摄像机!”文书记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的打手已经围拢半圈,朝我们二人逼近。

“是你杀了我小姨!”文莉莉突然厉声断喝,甚至吓了我一跳。

杀孟芹的,不是赵斌吗?

文书记愣了一下,这一愣,却让文莉莉绝望的哭了出来。

“父亲,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是我小姨啊,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小姨啊!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你看着我的面子上,都绝不应该动她一根汗毛,你怎么敢,怎么能……”

文莉莉说着,竟哭了出来。

“既然做了,就接受法律的制裁吧!就算你销毁证据,杀了陈炎,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揭发你,让你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你敢!我是你爸!”

“那是我小姨,比爹妈还亲的小姨!”文莉莉四声裂肺的呼喊声,让我听了都感觉心碎。可站在她对面的父亲,却是一只野兽,那双眼睛冒出的绿光,要择人而噬。

“哈哈,这就是我的亲闺女。好,就当我没生过姑娘吧。对了,你都快死了,不如就都告诉你,省的你死的不明不白。你还有个弟弟,和你不是一个妈的。你那个该死的亲娘撞破我在外面包养小三,就要去纪检委举报我。呵呵,赵斌真是一条好狗,把这件事处理的干干净净。不过你小姨却发现了破绽……若不是那台该死的摄像头记录了我杀害你娘的证据,这小子当定了替罪羊。哈哈,真是棋差一招,不过也没有关系,最终的赢家一定是我!”说完,他竟抬起了手中的枪。枪头直指文莉莉,虎毒不食子,我至今仍无法相信,会有一个父亲能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女儿。

然而那一刻,我是相信的,因为那双野兽般的眼神让我知道,只要挡在这个人面前的一切障碍,他都会不择手段的祛除!于是,我猛地抱住文莉莉,用身体挡在了她的身前。

砰!

如果以前有人给我算命,说我会在三天之内连中两枪,我会笑哭了骂他是疯子。

但有过中枪的“经验”,这第二枪也没那么难捱了。枪子打中了左腹部,但是却打穿了主动脉,所以当我抱着文莉莉一跃而起,从四楼跳了下去时,漫天倾洒出一片红色血雾!

麻绳缀着我们二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像是荡秋千似得荡到了楼下。因为我抱着文莉莉,所以她奇迹般的没受一点伤。而我背部着地,被地面磨得血肉模糊。文莉莉哭着解开我身上的绳索,用力将我扛起来,跑到路虎车上。因为文书记没料到我们俩会从楼上跳下来,所以他的人一个没留。文莉莉将我放入车内时,他们已经下到了二楼。可路虎车却怎么都打不着火了,急的文莉莉一脸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将她的妆容都混成了一团,灰头土脸的,满头长发腻在一起,极为狼狈。

我疼的浑身发抖,但看她这个样子,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文莉莉冲我吼了一声,当她回头照下镜子时,也苦笑起来,“这样子的我都被你看到了,你说我要不要直接灭口算了。”

“文大小姐说了算,小的的命就交给你了。”我捂着小腹,苦笑着说,“你向你父亲道个歉吧,我死了就算了,不要牵扯到你。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感情,我的父亲就麻烦你照顾了。替我和他说,他的儿子不是杀人犯,儿子爱他。”

文莉莉捂着嘴,眼泪止不住的哗哗流下。

这时,文书记一行人跑下了楼,朝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文莉莉右手托着我的后脑勺,跟化了小丑妆似得脸朝我靠过来,两半柔嫩的嘴唇死死地贴在了我的唇上。

铁棍砸玻璃的声音;文莉莉撕心裂肺的哭声;被拖下车的触觉;疼痛到锥心的感觉。这一切都仿佛发生在幻境之中,模模糊糊间,我听到文莉莉嘶吼的一句“不要”;朦朦胧胧间,我看到黑色的枪筒指着我的脑门。浑浑噩噩间,我似乎听到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砰——的一声,我陷入了血红色的深渊。

后记

对母亲的记忆,除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一件是确确实实发生的。

我记得母亲坐在床边,给我讲《坚定的锡兵》的故事。很奇怪,母亲应该给我讲过无数故事,却只有这一个,烙印在了我的记忆深处,从未忘却。

也许是冥冥中母亲的在天之灵有意为之,她想在她离去之后,让于世间踽踽独行的儿子能再坚强一点。在命运的裹挟中,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内心深处也要保有一丝光明。

而命运往往正是这样,你越是顺从它,它就越是无情地泯灭你所有的希望;你越是反抗它,它就总会为你保有一丝温暖的慰藉。

此时的我坐在一个十分不舒服的小圆凳上,面前是类似银行窗口的巨大玻璃窗。但玻璃上没有开口,玻璃内外,分别放置着一部黑色的电话机。一张玻璃,将内外两个世界完全隔绝。

旁边站着狱警,一脸肃穆。没错,这儿是监狱的探监室——冰冷、肃穆。我坐在探视室的玻璃面前,百感交集。

那日醒来后,我便躺在医院的床上。头晕晕的,有些缺氧的感觉。我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我扭过头,见床边坐着一位女警官,但并不是文莉莉。

“文莉莉呢?”我的嗓子异常沙哑,好像在沙漠中游荡了半个多月的旅人。

“谢天谢地,你醒过来啦!”女警官忙递给我一杯水,我喝了下去,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

“文莉莉在隔壁病房,放心吧,她没事,只是为你输了不少血,所以有些贫血。”

为我输血?我惊讶的合不拢嘴,难道文莉莉也是熊猫血中的熊猫血?

那一瞬间,仿佛醍醐灌顶一样,我甚至把握到了命运的脉络!

五年级时,为我输血的那个大我两岁的女孩子,一定就是文莉莉!兜兜转转过了八年,当初那个救我一命的女子,在我最最危难的时刻重新回到我身边,并再一次拯救了我。而这一次,已经不只是救我一命这么简单。

这是何等巨大的缘份?

我拔掉手中的针头,不顾女警官的阻拦,冲到了隔壁病房。我打开房门,见糯糯坐在文莉莉的身旁给她削苹果。但是,当时我的眼睛里,绝对容不下第二个人。

四目相对,缱绻的温柔不言自明。

“文莉莉,我爱你!”

文莉莉在满屋通透的阳光中笑了。

自那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我大学已经毕业,找到了份不错的工作。

今天是我和文莉莉领证的日子,在我强烈要求下,她和我来到监狱,第一次探望她的父亲,文冉。

在狱警的押解下,文冉戴着手铐走了出来。目光呆滞地坐在我们对面。文莉莉抓着我的手,面目阴晴不定。本来文莉莉是绝不想来的,可我说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应该分享你的幸福。

我将两个红色的大本子放在台上,文冉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没想到我的一个决定,竟然成全了你们俩。也好,也好,就当我做了一辈子恶,最终给我的女儿找了个好的归宿。”

“哼,你的女儿差点死在你的枪下,竟然还敢说这种话?”文莉莉嫉恶如仇,面对自己血溶于水的至亲,更是悲愤交加,“党和国家对你的培养都被你的黑心吞掉了吗?做人怎么能这样坏,比毒蛇还要毒,比社会上最烂的渣滓还要烂,比……”

我抚摸着文莉莉的后背,她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出去吧,等我和你爸聊一聊。文莉莉站起身,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父亲那木然的脸,转身离开。

我眼神柔和的看着离开的莉莉,我的媳妇,她不仅心地善良而且足智多谋。去白勇家的那日,正是她先去把摄像机用邮政快递,寄给她舅舅。这件事连我都被蒙在鼓里,就是为了声东击西,怕快递被截获。所以在我们俩身陷险境时,她舅舅乘坐直升机及时赶到,用狙击枪打中了文书记的手臂,这才救了我一命。

最后审判文冉时,发现并不只是两起命案。受贿、贪污、滥用职权、涉黑违法……我知道官员能犯的错,他尝试了个遍。而是最后并没有宣判死刑,而是上交了全部财产,落了个无期徒刑的下场。

“你也要骂我一通?”文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何必?你是莉莉的父亲,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文莉莉结婚了,没有别的意思。”我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虽然咱们的关系……可能永远也无法缓和,但我还是希望您能祝福我们两个。因为我知道,血缘亲情,说到底是无法泯灭的。”

文冉抬头望了望门外的文莉莉,面露一丝温情。

我继续说道:“文莉莉的小弟,我们会抚养长大,你尽管放心。”

文冉的小三自从他抓捕归案后,便贩卖了所有财产,抛弃了那个可怜的男孩,然后独自逃回了老家。文莉莉只好将他接过来自己抚养,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

“谢谢你们。”文冉眼泪流了出来,不知是感动还是悔恨,随即他真诚地对我说,“陈炎,将我的两个宝贝交给你,我希望你能让我放心。”

“你尽把心放在肚子里,我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文冉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由后面的狱警押他回去。文冉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对着旁边的狱警说了句抱歉,又走回玻璃下,拿起话筒再次说道。

“人啊,就像薛定谔盒子里的猫,不到人生的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所以,不要放松自己,永远对生活保有一颗敬畏之心。”

说完,他便放下话筒,走了出去。

当我离开探监室时,看到文莉莉站在满地金黄的枫叶上,灰色的衣角随风飘摇。

“走吧,爸打电话说包了饺子,等咱们回家呢!”

我走过去,文莉莉顺势搀起我的胳膊,背后的监狱很快就被我们远远甩在了身后。而面前灿烂的秋阳,将我浑身都照的温暖、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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