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吹尽江梅,橘花开”。
又到暮春四月了,老屋院子里的两棵橘树,又到开花的鼎盛时期了。
橘树枝头,朵朵橘花,小而白,洁而亮,咧着小嘴,笑迎春风,花香扑鼻,清香四溢,在院内外飘逸。时常有邻人经过,在院墙外说,橘花又开了。
母亲拿起扫帚,轻轻打扫落下的橘花,把它们放在橘树根部,用铁锹挖一小方松土,把花瓣埋入其中。
母亲说,落下的花朵是多余的花。这么多密密麻麻的花,全结成果,那还了得!再说橘树的营养也供应不上啊。这些落下的花朵成为肥料,今年橘树结满果,明年橘花又会满枝头地开。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母亲的话,让我想到了这句诗。
母亲喜欢橘花。我从小时候,就知道。
早些年,院落里空旷一片。母亲对父亲说,把院子栽种些橘树,既能美化院子,一年四季长青,春天有花开,秋天还有橘果吃,那该多好。
父亲便到处打听,从人家单位里要来二棵橘树苗种上了。那时候,橘树种植没有现在普遍,橘果也还是稀罕物,一瓶橘子罐头还是奢侈品,人们走亲访友都要捎带上它,作为礼品。
从此,院子里的橘树成了一道风景,也成了母亲忙活家务之外的另一个“家务活”。母亲给它们浇水、施肥、培土、捉虫,像侍弄襁袍中的婴儿;冬天,还给它们绑上稻草“穿上棉衣”防冻。
不到几年功夫,橘树长粗壮了,开始开花挂果了。在开花的第一年春天,母亲从读农校的大哥那里,学到了科学的方法,给它剪枝,给它摘花。把有用的枝条留着,把能挂果的花朵保住。
那时候,满院子里都是橘花清香,一上台子口,就能感觉到暗香浮动。“幽庭脉脉橘花香”,到院子里,香得让人陶醉。住在村子前面、与我同辈的姐妹们会一起相约:“走,到邓妈屋里看橘花去!”
与我同辈的姐妹们称呼母亲为邓妈。她们来了,母亲总是热情相迎,搬椅子、倒茶水,还从坛子里拿出过年时留下的炒蚕豆、玉米花等零食给大家吃。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边吃零食边赏花,边听母亲讲乡情村事。
不时来家里串门的左邻右舍们,一进门,就会被花香吸引,不在厅屋里坐,径直来到院子里,站在橘树前,与母亲说话,对满树的橘花连连夸赞。
此时的母亲,脸上总是挂满微笑,连声应允着乡邻们,并请乡邻们秋天再来,尝尝橘果的鲜。
碰到哪个乡亲抱着小孩子看了花,还要摘上几朵带走。母亲便会在橘树枝头搜寻,将那些不易结果的橘花摘下,送给孩子。母亲说,要结果的花朵不能揪,一朵花就是一个果啊;但也不能伤了孩子的心,把那些不结果的花摘了,既减轻了树的负担,也乐了孩子。何乐而不为呢?
初夏里,橘树上挂满了小青果。此时,母亲还会在枝头侍弄,把一些果实多的枝头,再摘几个青果下来,以保证其他橘果的正常生长。母亲说,不摘几个,到时候营养供应不上,它们还会掉落的。
看来,母亲真的是学会了培育橘树的科学知识了。
秋天,橘树枝头挂满了橘果,沉甸甸的。待到橘黄时,左邻右舍的乡亲自然都品尝到了母亲送的黄橘子。
一年秋后,母亲摘下了树冠周围的橘子,还在枝头顶上留着多个黄橘子。母亲说,让它们经经霜后再摘,这样会更甜;没想到,第二天,这些橘子不见了。
原来是村里的几个大男孩夜间翻墙进院,摘了它们。
姐姐找到他们,要与他们评理,要他们赔钱。母亲听说后,又气又笑。说既然摘了吃了就算了,算作是我们送给他们吃的;只是晚上翻墙进来,摔坏了身体可就不值得了。
虽然姐姐不满,但有母亲的出面干预,这件事也就这样平息了。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任何事都能在她的斡旋下,巧妙地解决。
这不,正和母亲说着橘树枝丫,哪儿花朵浓密,哪儿花朵稀疏,应该如何摘花保果,邻家嫂子来了,一脸的愤愤不平。
细问,得知,邻家嫂子在家怄气了,心里不舒坦,来找母亲诉苦了。母亲一把拉住她的手,搬了个凳子给她,一起在橘树下坐下,并让我给邻家嫂子倒杯水。
母亲静静地听着邻家嫂子的诉说,也轻轻地予以宽慰的话……
母亲的话,犹如橘花清香,舒展了邻家嫂子的眉头。
橘树花枝轻轻摇,又有些花瓣飘落……
母亲顺手接住几瓣,递给邻家嫂子,让她闻闻:“你看这橘花,白得如雪,无一点灰尘。虽然落下了,还飘着清香呢。看看它,再想想自己,什么事都能顺心呢。”
邻家嫂子心开阔了,起身走了,手里还握着母亲递给她的橘花瓣。
院子里,橘树下,母亲和我又说开了她的乡情善事:
橘树初露春芽时,村中小孩肚皮胀饱,腹部疼痛,来找母亲。母亲为他轻轻按摩,给他喝了母亲泡制的“海马”水。不一会,孩子肚子就不痛了,下地玩耍去了。
像这样的事还很多,像小孩“闹”夜、吃饭挑食等小毛病,到了母亲这,母亲为他们稍稍一弄,摸摸肚皮,拍拍哄哄,就好了。邻家嫂子说,小孩子们“怕”邓妈,一到母亲这里,什么事都好了。
听母亲这样讲,我跟母亲打趣:“那您像是神仙了。”母亲笑而不语。
橘花含苞待放时,我们从小就一直称呼的“聋大妈”来找母亲,让母亲为她瞧一瞧,按一按她的老腿。她说让母亲帮她按一按,她就感到很舒服很舒心。
母亲念她86岁高龄来趟家里不容易,就告诉她,不要再跑老远的路到家里来了,等母亲有空就会到她家里去,给她按一按腿,说一说话。连续几天里,母亲吃过午饭,就走到村南头,上她家里去,给她按腿,还为她提上水,打扫院子,擦拭桌子。
母亲说,“聋大妈”身体硬朗,定能活到一百岁呢。
……
母亲俨然一个乡村“医者”,宛如“白衣天使”,为他人抚平心灵伤痛,“医治”他人身体小疾,陪伴乡村孤独老人。
微风起,有春雨飘落。抬头看橘花,“雨压橘花香不散”,花瓣白如雪,似玉胶,蕊金黄,绿叶衬起,“绿橘梢头几点春”……
橘花,自身洁白,给人清香,如春天般温暖。
我想,我的母亲,正如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