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在南方就更是火上浇油了。于是打点行装,逃离。逃住何方呢?从南到北,还是跑回咱家乡吧。河南信阳有块风水宝地,这便是被称为四大避暑胜地之一的鸡公山。我们这次来不想住宾馆也不想住民宿,干脆在山上租了个房子。介绍我们租房的朋友说,如果你想在一座山上找到家的感觉,如果你想感受下一对老夫妻晚霞灿烂的时光,那么,你就来吧!朋友是位作家,很文艺的两句广告词充满诱惑。于是我的晚霞灿烂的时光就这么开始了。
一上山,就有凉凉的山风吹来,而且越吹越凉,山上下雨了,一口气下了三天,让人痛快淋漓凉彻肌肤。再看我这山上的寓所,座落于南街小山坡上,绿树林中,白白净净的一座小屋,蓝色的屋檐像镶了一缕天空的明亮。小屋不是别墅,尽管山上老的新的洋的土的土洋结合的别墅比比皆是,但它不是。它形似两层楼,一层是厨房,二层里一厅一卧一卫,一字排开,像只小巧的调味盒。形似楼房却没有楼梯,从客厅门走出来就脚踏实地了,厨房顺着山坡“长”在下边,一条石阶路走着就进了厨房门。房东随手给了个WiFi纸条,域名就叫“有家小屋”,我不禁笑了,呵呵,挺贴心挺有范儿的赶脚呢。
天晴了,山上的树叶草叶權木丛全都油亮亮的泛着黛色的绿,小屋前两株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树下种着芍药,树上常有穿着黑白衣衫的花喜鹊临枝高唱,叫声悦耳。通往厨房的石阶路旁,是房东用石块砌出的一方小花圃,种着绣球、凤仙、杜鹃和射干,也叫凤凰草。我刚住进小屋时,绣球正开着紫蓝色的花朵,一大团一大团的如云朵,我指着射干那扁长的绿叶子说,这个我认识是蝴蝶兰。房东阿娇笑话我认错了,说那是一味贵重的中药材。进入八月后,绣球云朵般的花谢了,射干却开花了,是金色的,花蕾像小伞,很特别的样子。凤仙花也开了,虽然只有几朵,但却红得鲜亮。小花圃里最多的是绿叶蓬勃的小茴香,我从没见过这植物,原以为是草,心想得空要帮拔一拔,阿娇听闻赶紧告诉我,这是茴香苗喔,你烧鱼炒蛋时釆点它的叶放上简直香极了。我就觉得,自己真是个植物盲自然盲,从此在山上见草见花见树再不敢乱说话。
清晨,常被安静惊醒,但不想起床,继续坚持我睡懒觉的习惯,躺着听鸟叫,听蝉鸣,听虫唱狗吠,听风声掠过树林刮落树叶。安静得只剩大自然的原声,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难以适应?是的,我们已经被城市的噪音和废气氧化了,我们的耳膜已结茧,心肺已坚硬如铁,当这大自然的轻柔撩拨触摸感官和神经时,我们不禁颤抖和惊愕,太幸福了也会让人吓醒的。
夫君老嘉倒是早早起身,背起画夹和行囊兴致高昂出门写生去了,天天如此,立志要在50天完成200幅,我认为这是得了自然亢奋症,在家时他可是昏睡百年的“大汗民族”,整天挥汗如雨、热气腾腾看国人渐已醒的主。
清晨的冥想也是愉快的,就像梭罗说的:“每一天的清晨都是一份幸福的邀请,让我的生活和自然一般朴素、纯洁。”
睡足了觉赖够了床就可以起身了。随手拿把梳子像村姑一样站在小屋前梳头发,闻着青草味,把发带套在手腕上。有雾的早晨梳理头发会湿润,小风也来帮忙,让你觉得是在享用天然护发精华。走下台阶去厨房做饭吃饭,普通的人间烟火就有了某种仪式感,仿佛是去赴宴。更有仪式感的是下到坡底的古井汲山泉。我常去的是79号井,因为离小屋不远。据说山上大大小小的饮用水井有百余眼,报晓峰下的那眼井水质最好,其次是万国广场荷花池旁的井,水浅且清冽,井边挂着舀水杯,伸手可取。79号井很隐蔽,井上建有石屋,井沿的石板苔痕点点,湿漉漉地发亮。为了汲水我专门买了只塑料小桶,每次把小桶吊下井去,轻轻一摆,涟漪摇动,满满一桶清亮亮的水便提上来了。
踩着砂石山路汲水回来,煮山泉水泡一杯碧绿毛尖茶,坐在小屋门前,手捧一卷书,茶香水甜神怡,自觉已是飘飘欲仙了。
偶然抬起头来,但见黄绿的树叶从空中轻盈飘落,蝴蝶一般,不久小屋门前地上就有片片落叶点缀,令人有种扫树叶的冲动。原来树木也会在盛夏落叶,无须等到秋天,叶子还是自由点好,不想待在树上时就离开吧,大地会随时接纳的。
房东阿娇有时会来,告诉我不远处的沙石地树下可以晾晒被单衣物,有她系的晾衣绳。还告诉我,小坡地上有她种的韭菜可以割了,炒蛋或者包包子。上山第一天,阿娇就带我去南街的菜店买菜,山上共有两家菜店,阿娇告诉我哪家菜便宜实惠不缺斤短两。又带我去粮油店,买了米和油。一路走下来,基本生活用品就齐了。阿娇剪短发,栗色有点自然的小波浪,笑盈盈的脸上有两只酒涡。我跟老嘉说,觉不觉得阿娇像一个人?像谁?《柳堡的故事》里的电影演员陶玉玲。老嘉说,我不认识陶玉玲。好像天底下的电影演员他都认识似的。
阿娇不年轻但绝对不老,我们来时是她儿子开车接我们上山的。儿子学的是电子维修专业,在山下的城市上班,调班休假送我们上山还顺便帮小屋安装了电视网线,阿娇的手机发照片不顺畅也让儿子帮调设置。阿娇喜欢摄影,是摄友俱乐部的成员,我们在山上的时日常见微信朋友圈她发的鸡公山风景照片,大多是云海、天空和晚霞,云蒸霞蔚,很是瑰丽。我见了就点赞夸她拍的好,阿娇说这都是手机拍的,用相机拍的更好,等儿子回来帮我捣腾到手机上,那才好看!一副很神气自豪的样子。阿娇的丈夫阿贵也认为妻子的摄影技术很了得,刚见面不久就告诉我们妻子是摄影家协会会员,从手机中调出妻子的云海说,瞧,她的作品!我便羡慕得不行,老嘉任何时候、从来都木有把俺的作文装在手机里,更不要说向人显摆了。
阿娇讲话声音不高,透着中年女性的温柔,当初就是与她通了两次电话听了这声音立马就决定租这小屋。阿娇的工作是在一家单位做厨师,我盯着她看,阿娇却说,我喜欢做饭,我会做饭。
环视我楼下小屋的厨房,锅碗瓢盆炊具不多,但每样都干净实用,砧板轻薄,菜刀锋利,炉灶烟机崭新,透着一个好厨娘的工艺要求和精明眼光。我还是第一次听一位女性满脸神采两眼发亮地说:我喜欢做饭,我会做饭!所以我在做饭时偶尔哪一次遇到阿娇刚巧来,就会紧张得手足无措,碰得锅碗瓢盆一顿乱响,拙妇怕遇高人哪!
阿贵人很敦厚,生着毛脸胡须,让人见一面就会记住他。小屋里网络电视信号不好,我这点电器知识怎么弄都搞不掂它,只得跟阿娇说了。两天后阿贵就带了山上有线电视的技工来重新扯了有线电视网线,他自己拿了钻机在窗框上钻孔。我有些不安,眼见到阿贵向技工交了几百元钱,我们只租住2个月,费用却是交了全年的。我说其实我不看电视也行的,有WiFi就行了。阿贵说,没事,装了有线就好了。临走,阿贵递给我几根嫩黄瓜,说是自家菜园里刚摘的,拿着这带刺的小黄瓜,我越发心中不安了。
天凉快了,小屋门前的落叶渐渐多起来,叶片也开始变黄。再过两周我们就要下山了,今天,阿娇让我们去看他们家另一处正在装修的新房子。穿过南街,走下一个长长的坡道,就是一栋新楼,虽是石彻墙壁但却是标准的单元房。阿娇在三楼,工人正在新房子里装立柜。依然是小户型,也就五六十平米吧,不久这里将会是又一个新的“有家小屋”。小小的两房一厅,阿娇只在一个房间放了床,另一小房新置了电脑桌设计成书房。阿娇专门让我看了这间书房。我想起租房当初她传给我看有家小屋的视频时,我提出能否在客厅设张写字台,让我想写点什么的时候心有所寄。阿娇满口答应。待我们入住时,小屋果然有了张写字桌,桌上放一只插着绢花的花瓶……
阿娇又带我们登上楼顶露台,说这里能看每天的日落和晚霞。果然,浩荡的云海即刻便在眼前奔涌开来,薄雾弥漫,天空灰蓝,有光的射线正从云中奋力地穿越着。阿娇忽然兴奋地说,你看你看,那天边有一条红色的光红色的云正在升起呢!我使劲地看去,看了很久很久才仿佛看到一缕细细的胭脂红疏淡地浮在天边,若隐若现。阿娇已拿出手机说,我要拍下来,这云海这红云这光线!啪啪的连续拍摄声响过之后,阿娇看着遥远的天际说,那边,在天的那边,一定会有彩虹的……
我看着身沐霞光、目光憧憬的阿娇竟有些莫名的感动。我在想,即便是普通人家小门小户小百姓们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信心满满,只要你心存善良,还有自信和愿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