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四楼,透过窗户,总能看到一棵从来不知名的树。这会儿,树头又冒出了许多绿,叶子看上去油油的,嫩嫩的,似是油画里的一般。窗户是半开的,长串的雨点一半打在蒙了灰的玻璃上,一半落在奶白的瓷砖上以及脏脏的窗槽里。窗槽里蓄了水,里面的黑垢在里头打转。我怕把阳台的物件都打湿了,就推上了窗户。大大的雨滴成了长长的流水线条往下流,雨水冲刷着上次雨天留下的痕迹,不一会儿,玻璃上有了花斑。
听得到风的声响,是风吹着彩钢瓦板的声音,很脆,听得人好似也像风里的物件飞扬起来了。我又推开一些窗户,风拂到脸上,蓬乱的头发丝总向眼边飞,似是眼睛里有些什么。我盯着楼前的那棵树,总想到祖父祖母家前的那片小林子。那片小林子在我很小的时候便住进了我的记忆里头,树高耸耸的,叶子密密的。在有风的夏日里,林子总发出“沙沙”的声响。小时候总喜欢端起一张小靠椅板凳坐在风口,任凭风把我吹呀吹呀,到傍晚时,祖父或祖母会挎着篮子从小林子旁的小路走向我,我会高兴地迎上前去,然后端起小靠椅板凳同祖父或祖母回家。
风吹着烟囱冒着的烟,一缕缕的。祖父把小长桌放到门前,我从堂屋里搬三张小靠椅板凳放到旁边,祖母把饭、菜端上小长桌。那时候,祖母每天都会做我爱吃的炖鸡蛋。等所有事都忙完了,祖父、祖母和我坐下来,一起吃饭、聊天,直到蚊子都多了起来,祖母就让我回屋里。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躺在房间的老地板上,正对着窗户,月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房间来,可以看到树影婆娑。祖父躺在椅子上看着黑白老电视,眼睛似闭非闭的,偶尔还打个盹儿,醒后又接着看电视。祖母总用白毛扇子把蚊帐里头的蚊子赶走,好让夜里头不受蚊子的叮咬。夜里头热了,祖母又拿起毛扇给我扇风,那时候感觉祖母扇的风是世上最凉爽的。
此刻,却是有些凉意了。窗外的风雨又大了一些,听到雨滴重重砸在水泥地上。雨中,窗前树的枝干随意的摆动着,似是自由了。但那是离不了树根的,人也离不了根,走再远,有些珍爱的东西就是沉在心底头,下雨的日子里忽然翻涌上来。
我依旧盯着窗外,看着人撑着伞匆忙走在雨里,看得出他们避着雨,生怕雨落到身上,打湿自己。是啊,现在他们都怕雨,自己也怕。前些日子,我是避着雨回家的。
村口竖起了一块大石头,上头刻着两个红色的大字。兴许念它是新的,上头还挂着一个大红花。已入冬了,村口树的叶子落满一地,还有在风里漂浮着的叶子。他们终是成了枯叶,埋进根部的土壤里。
风把树上的叶子吹得瑟瑟发响,似是在诉说昨日的欢愉,又似在唱着生命的赞歌,毕竟叶子也总经历着生死来回。记得萧红在《生死场》里头说:“在乡下,人和动物一起,忙着生,忙着死。”叶子又何尝不是。可叶子不避着雨。
而我路上避着雨,在家依旧避着雨。不像从前。小时候,下雨天,祖父祖母不外出去地里了,在家忙着一些琐事。我坐在堂屋前的一个秋千上,秋千是祖母特意用心制作的,是把一根麻绳悬挂在房梁上,麻绳下头紧绑上一块老木板。这样,我就坐在了秋千上看雨,房梁与麻绳摩擦总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和外头的雨点声交织起来。雨下得大时,我会撇下秋千,卷起裤管,脱掉鞋子,唱着歌,撑起祖父的大黑伞在院子里跑起来,任凭水花溅起。若是祖母念叨起来,说我这样会冻着。我会穿上祖父的大黑胶鞋,胶鞋又大又肥,我在水里踩时,伴随着胶鞋发出的“咕嘟咕嘟”的怪声。见到我这样。祖母依旧会念叨起来,说我穿祖父的鞋会摔跟头。可那时候自己就是喜欢雨,喜欢雨天。雨越大,脚丫与雨水越亲密,乐趣越多。
想到这儿,我笑了起来。推上窗户,走进房间,坐在板凳上穿上厚一些的袜子。若是小时候,冬日和祖母一块洗脚后,我把脚放到祖母的大腿上,祖母用干毛巾把我的脚擦干,把棉袜卷成一个团状,再给我穿,之后,还会抚抚我的脚。似是那个时候就感觉到了祖母有些粗糙的手了。一直到现在,我还用着祖母教给我穿棉袜的方法,它是一种珍爱。
我把棉袜卷成一个团状,穿上去,然后自己抚抚脚。
带着伞,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