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稳心山人
昨日雨狂风骤之后,阿姆斯特丹难得洒下了珍贵的阳光。独自一人骑车飞驰在城市这个特殊的空间里,总是会有些思绪,随着安东尼奥尼的镜头飘过来,又飘过去,萦绕着一些记忆的碎片。
离开了阿姆斯特丹的中心城区,我进入了南边Amstel一带,这里的风景,和中心地带密密麻麻的河屋不同,开始有现代的高楼拔地而起,一样的,也许只有道路两旁梵高笔下的白桦树。纤细的枝条,一点一点地抽向天空,密密麻麻的,在满地黄叶之上,有着萧索的味道。
和广州相比,阿姆斯特丹的日落,总是显得有些阴郁,乌云堆叠着白云,在蓝色的天幕上和橙色的落日一层一层叠加起来,在人们的视野里仿佛一张流动的油画;在镜头里,却更像是一张涂上颜色的胶片。
文字带我们走进一个世界;画画让我们认识一个角落;照相给我们固定一个记忆。媒介所传达的种种信息,渐渐给我们描绘了一个想象中的城市,每个城市似乎都被拼贴上了一个认知符号:高迪之于巴塞罗那;河屋之于阿姆斯特丹;圣母百花大教堂之于佛罗伦萨;西关大屋之于广州;碉楼之于开平……在符号的带领下,我们很容易就获得对于这个城市的一个印象,而后追随着印象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脑海里的记忆似乎会带着我们去验证这个印象。渐渐地,对于一座城市的认同感,就在印象上面建立了起来。每一次出游,对于我来说,有时候是重新认识一个城市;有时候,只是固定记忆里媒介所呈现出来的城市镜像罢了。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些认知的符号,似乎只属于是媒介所建构出来的这座城市,离这座城市,却是十分的遥远。
想想在阿姆斯特丹也住了一年有余,但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似乎还是停留在中央火车站旁边的河屋,还有旁边的红灯区,然后就是隐藏在中心城区各个角落的阿姆斯特丹大学。更能表达城市意象的南边新区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似乎离我有些遥远,在我的记忆里,是一种荒芜的存在。
在广州的二十年人生里,大多数时间,我都生活在城市的边缘地带,看着同质性严重的高楼大厦,渐渐地侵占了荒芜的土地,在上面开始建立起一种现代性的秩序。这种现代性的秩序让我的物质生活更加便利,却让我的精神生活有些虚无。
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也让行走在里面的人更孤独。
大量钢筋、水泥铸就的骨架森林之中,填充着整整齐齐排列的商品,流淌着信息的洪流。每个人面前,似乎有着无限多的胡同,也许每个人都能在不同的胡同里找到目的的所在。选择的开始,也是迷茫的开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迷上了跟着所谓的攻略和游记,在城市里面行走,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去拾获属于自己的城市记忆。从长寿路到西华路;从恩宁路到新河浦;从沙面再到已经“消失”在地图上的龙导尾,在不断的“看见”里,我却不断地遗忘。从头到尾,我仿佛《错误》里的过客,在季节里静静地,看着花开花落。
那座小小的寂寞的城里,风吹过的时候,发出的只有空洞的声音。
达达的马蹄声,每次都停在厨师沙拉的面前,将一份记忆存在了那里。炸鱼薯条,在某个间隙也许会被捡起,但只是一阵吹过的风,在沧海中留下一道水纹。
除了记忆里古旧的建筑,公园,也是另一个存放记忆和想象的地点。大多数时候,摩天大楼和联排的建筑,往往带来的是空间上的压迫感,人在其间作为符号快速地流动,快速地生产,进入又离开,留下的,只有一个个数字还有一个个符号。公园,与绿化和水体联结在一起,在压迫的空间之间,隔绝出了一片相对宽阔的空间,让人们的记忆得以存放其中。也许,这就是中国画里所强调的留白吧。那些画面上的空白,总是带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我骑车到达Amsterdam Forest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和樱花时节相比,秋天的Forest,有种萧瑟的意味。湿漉漉的小径,在我眼前延伸到远方的尽头,两旁杂树丛生,黄叶遍地之中,不少树桩被横放在那里,整整齐齐的,仿佛丰收时节的麦堆,留给我的,似乎只有空空荡荡的岁月。
泥泞的小径终点,是一个小小的草坡,从草坡上望出去,是一片还算辽阔的大湖,太阳就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地平线上。第二天,它,又会从另一个方向升起,照入我的窗户,我的桌面,我的心里。不管我沉睡还是醒来,太阳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升起落下,不断地调整着昼夜的比例,看着城市和乡村里的每个人,带着一点对未来的美好展望,每天清扫一下桌面,整理一下房间,写出一份报告,移动一件物品,操弄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伴随着明灭的灯火,构成这座城市白天和黑夜的图景,在地球上星光闪烁。
“这么多年了,我究竟能留下了什么呢?”回程经过一家伐木场的时候,看着河岸边堆叠整齐的白桦木,我突然轻声地在心底,问了自己一句。
似乎,这么多年了,漂泊的我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东西。如果说有,大概就是这些没有意义的文字吧,这些没有意义的文字,存放了我的一部分记忆,又删掉了我的一部分记忆,留下的,是一个框架中的岁月,还有人世间最美好的一点微薄的希望,宛如日落之前最后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