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印象

我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发现7月已经快到尾巴上来了。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天天数着手指过日子,觉得这一天仿佛永远都不会过了,可是这么长久地算下去,蓦然回首时发现日历竟被撕掉了好多张。

生命中有些东西就像时间一样以不可挽回的固执姿势慢慢流逝,不管你愿不愿意,它不曾片刻停留,我们只能无可奈何。

7月2号的时候我去学校签个名确认志愿,过后几天就简单收拾行李来到东莞,以体验生活的名义打工。实际上我也真的是想在大学之前体验一下打工的滋味,顺便赚点钱好让自己有去旅游的资本,嗯,感悟生活。

尝试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让我很兴奋。尽管我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抵达我妈的宿舍又在三个多小时后起床,眼睛因缺乏睡眠而干涉生疼,头晕乎乎的,但当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来往的车辆和人群,还是觉得这一切都相当美好,连路边落满灰尘的树都变得可亲可爱了。

闭上眼睛再睁开,早晨的阳光薄如蝉翼,像一张轻而薄的纱铺满人间。

一天后陈木舒在Q上跟我说她在东莞找到一间还在招人的工厂,不日便来面试。木舒是我高中同学,她跟我一样,以体验生活的名义打工,顺便赚点钱去旅游。所以她后来面试成功的时候我俩都很兴奋。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都是一个相当好的开始。

偶尔的小抱怨从连续几天为赶货而加班开始,工厂中的休息时间太短,对于习惯午睡的我来说实在是一个挑战。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我呵欠连连,头也晕晕沉沉的,眼睛受金属反射的灯光刺激,愈加地疼,我都怀疑我的视力在直线下降了,于是开始隔段时间就看手机,计算下班时间。

没几天我就发现厂里每天的来货都很多,而且都是急货,总有客户过来催:“加急加急。”“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我耐着怒火想,火烧到你家啦,十万火急?!某天我按老板给的工资数,和自己的工作时数作对比,反反复复地算了几遍,最后只能悲痛地承认自己就是地理老师常说的“廉价劳动力”。最让我悲痛欲绝的是,陈木舒在这时候兴奋地跟我说她的加班费是13.5每小时。“高素质人才”啊!泪。

好在我和母亲住一起,我没有住宿费和伙食费上的担忧,这一度让我暗自庆幸。只不过在和母亲住了一周之后,矛盾才逐渐显现出来。我发现我并没有办法和她好好相处,我的意思是,我跟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屋内却永远没有那种母女之间该有的亲切和谐与欢快。我知道这是长时间缺乏交流以及原本就有的思想上的差异让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然而我并不讶异于这个发现,距离从很久以前,我尚年幼的时候就存在,它原本是一道沟,在时间的流逝中,不知不觉发展成一个渊。

母亲是个暴躁的人。这是我对我童年时的她最为深刻的印象。现在虽然有所改善,但依然属于情绪无常的一类人。对于这一切,我归因于生活的压力。在我十八年的生命里,我见到许许多多跟她一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人。尤其是在最近几年里,我越发清晰地感到生活是一方泥沼,在里面摸爬打滚的人,不是每一个都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本着这一点,我就该原谅母亲所有的脾气。

但事实上,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增无减。她生活中的太多习惯我不敢苟同。她太过于节俭,近乎吝啬。我刚来东莞的时候和她逛过一次超市,此后无心再逛,一来我没什么要买,二来我们常常是怎么进去怎么出来,这在我不是尴尬,是浪费时间,我更愿意用这样的时间来看书或者写字。我们空手而归,不是因为她没看中什么东西,而是她在看一件商品比如饼干的时候,她会看一下价钱然后数一下饼干有多少块而每一块大概多少钱。算出来后,价格还可以接受,她还要犹豫几分钟,最后决定不买。而她的日常伙食极其简单,水果几乎没有。我相信我的到来让她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伙食,但仍然有工友认为我在“受虐”。我还发现,她越来越频繁地说“屌毛”“他妈的”这类粗俗的脏话。一开始我还在为她感到局促不安甚至羞耻,后来我就渐渐释然了,因为几乎整个工业区的人,都是这么生活的。

我除了暗自决定等发了工资之后给母亲买点好有营养的食品之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似乎离题太远。我说食宿问题是为了略叙我目前的状况。我在六点多的时候起床,七点多去上班,我的工作简单无聊,长久下来却也让我腰酸背疼。早的时候五点多下班,晚的时候八点多下班,但在六点前下班的情况屈指可数。有一次六点初老板跟我说下班我还用非常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最后激动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我跟小健说我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现在每天担心我的眼睛会被“亮瞎”。

我的话很少,工厂里都是些大叔大妈,他们的普通话我听不懂,我们之间也没有共同话题。各种性格的人都有,冷漠的、不屑一顾的、高傲的,眼睛有细菌的,也有热情的。爱好却相同。我每天听几位男同事热火朝天地讨论六合彩和网上认识的女人,嬉笑怒骂轮番上演。每当这些时候我就保持沉默,默默地想着我的事情,有时候是一些人,有时候是即将要写的故事的片段,有时候是模拟人物的独白,有时候想着和小虾对话的情景。

某天的工作间隙,我坐在矮凳上,风扇不知疲倦吹得呼呼作响,旁边的金属闪着亮光,恍惚间仿佛回到了2014年的7月。那时的我即将上高三,胸膛里聚集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感觉空气都凝固了。我每天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为7月的流逝、8月的到来感到恐惧。我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和时间这头不论天崩地裂决意前进的倔牛对抗。谁都知道,这太不自量力。

“7月真是糟糕啊!”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2015年7月上中旬东莞下了几场大暴雨,时间都在晚上。电闪雷鸣好不刺激。从幼年时期我就特别喜欢雨尤其是阵势大的雨,我想明天要是不上班我就爬起来看闪电。

突然很忧伤。

打工生活开启一周之后,我开始想念久未动过的纸和笔,以及放在角落里落了些许灰尘的木吉他。我渐渐对发工资的日期失去憧憬,想得更多的是要提前结束这样的生活。生活是什么?生活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加上自己想做的事情的总和。一星期以来,我下班后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不是睡觉就是刷网。那我的纸呢,我的笔呢,我的吉他呢?我感到恐惧。

我几近悲伤地想,我这辈子大概都无法成为我想要成为的人。这话有点拗口。我的意思是我也许无法成为一个高产畅销书作家。对一些该有见解的事情没有自己的见解,人云亦云,坐井观天,无法落落大方、淡定从容。我一辈子就这样,无所事事,碌碌无为,最后成为一个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在街头巷口和牌友八卦哪家的夫妻又吵架的人。日子翻过来覆过去,活得像咸鱼一样。

《百年孤独》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你看那天,看那墙,看那秋海棠。看那风,听那太阳嗡嗡地响,跟昨天前天都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我想当我步入社会,找到稳定的工作,便会过上这种由千千万万个犹如复制般丝毫无异的日子重叠在一起的生活,像一潭死水,不起波澜。因为疲倦,我没有办法读书写字、品茶赏花,我只能机械一般,起床上班,回家睡觉。

在东莞这里,偌大一个工业区,我也无法跟任何一个人说起我的这些沮丧、忧虑和疲惫。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在热火朝天地讨论六合彩的男人中间,在精打细算伙食费的女人中间,我只能抬头微笑,低头沉默。我也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们很勤劳,很努力地过活。勤劳是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最大的美德。

我已很久不再赞美晨曦。我感到厌倦、疲乏。我要离开这座灰白色调的城市。当我骑车穿梭在夜晚八点的城市,或坐在坐垫上单脚着地等红绿灯,看着面无表情的人路过我面前,看来往的车辆亮起黄色的灯......我只是有些难过。

你说蚂蚁究竟读不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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