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苏婉青后来回忆起姜怀时,幽幽一叹,终究只吐出了这么句诗。那原是年少不知愁的年纪时最喜欢拿出来强说愁的诗,不想如今倒真的有这么个感叹了。
人是初见时好,回忆也必然是当年的好。
初见姜怀,苏婉青还只是一只正处于花季雨季里的小姑娘,明眸皓齿,圆圆脸蛋,一头乌黑短发,衬得人七分温婉,三分明亮,天真浪漫之余又隐隐散发出知性之美。
彼时,苏婉青正在图书馆内看书,细碎刘海遮挡住额头,底下便是一双专注的眼睛。正值黄昏,斜阳铺展在她半个脸颊上,旖旎多情。
便是在一次不经意的抬头间,见到了那人。戴一副金属框眼镜,黑色短发干练,一袭长衫清冽,仿佛是将馆外的清风也携带了进来。他坐在不远处另一张桌旁,低头看书,细长的手指不时翻过一页。那一霎那,便惊艳了苏婉青。多年后她回忆起他们的相遇时,总是会眯起那双细长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日。
大约是看呆了,一时间苏婉青只顾抬眼凝视,以至于对方察觉出端倪而猛地抬头时,措不及防,竟没来得及低头转移目光。于是两个人,两双眼睛,便在昏黄里碰撞在了一起。她的脸蛋立马红了,红到了耳根子,一时间倒失了方寸。紧紧绞着手指,嘴唇紧抿,几乎忘记了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对面倒先传来了一阵轻笑,只因在这安静之地,笑声虽轻,却仍显突兀,使得她更加不知所措了。
苏婉青是识得这人的,原是外系有名的才子,名姜怀,文笔斐然,气度不凡,校报上也常见此人笔墨。她有心结识,却又羞于启齿,只得赧然一笑,抚过掉落眼前的发丝,趁势低下了头。
终究还是相识了,他邀她出馆散步,她自也欣然应许,心头如小鹿乱撞,竟是紧张不已。
一个长衫磊落,眉眼清俊,一个亭亭玉立,脸蛋娇俏,缓行于夕阳下,意料之中的般配。以至于后来苏清婉想起这段情景时,忍不住嘴角微勾,眼里满是醉意。
他才华横溢,她自也不逊色。两人常常在一起讨论诗文,谈议时事,如此,倒也情意贴合,一才子,一佳人,自是令旁人艳羡不已。偶尔四目相对,便是一眼万年。
那时无须着意柴米油盐等生活琐事,仅仅是,仅仅是一段最美好的发生在校园的爱恋。他山盟海誓,句句真情,她留长了头发,只为他一句“不知你长发是何般模样”。
仿若一对神仙眷侣,在这诺大的校园里肆意地爱着。
只是山盟海誓终究是敌不过媒妁之言。
苏婉青发现每一次两人谈及未来的婚后生活时,他便吱吱唔唔遮遮挡挡,总是生硬地转移话题,企图将这一想法遮盖过去。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终于忍不住逼问。
他终究也不忍继续瞒下去了,便对苏婉青说,父母早已为他订了未婚妻,是家乡那边的,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她在等他毕业归家成婚,他不能辜负她。
他说得无可奈何,她自也无从怨怼。
手指握紧再握紧,苏婉青用尽力气咧开唇,笑容苍白,“你走吧,不要辜负了人家”。转身,泪已千行,及膝长裙飘在身后,生生隔绝了时光。呵,你既早有未婚妻,又为何要与我相知,你既不能辜负你的未婚妻,又如何能辜负我,你既·······无语凝咽,就此分离罢!
那年苏婉青与那人决绝于图书馆外,自此,再无交集。一段情生于此地,亦结于此地,是缘,也是孽。苏婉青将及腰长发剪去了,三千情丝,也一并随了去。
姜怀呢?不知道,大抵是回家与那未婚妻成婚了吧,在冗长的岁月里,和她缠绵,生子,相濡以沫。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心怀愧疚,在白发苍苍之时,也会对妻儿说,当年辜负了一位女子。
苏婉青再鼓起勇气回忆起那段时光时,已然成家。
先生是老师,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幽默得很,常常三言两语便逗得她笑红了脸。
新婚之夜,她倚靠在先生怀里,一句一句地向他诉说这段往事,言语清淡。先生只默默的听着,手环过她肩,轻轻拍着。良久,她声调渐沉,最终没了声息。他不禁莞尔,原是睡着了。微弱的鼻息打在胸膛,莫名的安心。
再后来,苏婉青与先生生了子,家庭和睦,先生待她更是无微不至,体贴的很。
而年少时那段感情,落得个埋藏于心的结局,倒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初见时大都是美好的,年轻气盛,风华正茂,每一抹微笑都印在了心里,如沐春风,每一句缠绵的情话都如蜜糖水,入了喉,沁了骨。
只是凡事都有个后来。所以后来你的微笑成了往事,你的盟誓成了谎言,最终留下的,只有一条深深的伤疤。
于是那天黄昏,正值豆蔻的孙女儿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及苏婉青的初恋,她倒颇有些羞赧了。沉默了半晌,终究只念了这么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