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河和淮江是同一条河的两股支流,两股支流之间只有唯一一条相通的河流,叫做里淮涧。里淮涧正如名里“涧”字的含义,夹在两座险要峭壁之间的河流。人站行驶着的船头仰望里淮涧两岸的峭壁会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里淮涧河水随季节变化很大,春夏时节水流充足,而秋冬时节水位下降很快会露出河流两边的比较高的陆地,行人可以在上面平稳行走。虽然里河和淮江都不是主要运输大河,但由于里淮涧是两条河之间唯一通道,不时也会有商船和客船穿行这条幽静的里淮涧。不过在枯水期大船要经过部分水位低河段,船家就需要雇佣纤夫拉船。由于这样特殊的地理环境,纤夫成了里淮涧一道奇特的风景线。而早些年,一个县城来的商人把整条里淮涧拉纤的生意都统一了起来,每月支付纤夫工钱,于是来往的船家要雇佣纤夫就不得不接受商人出的高价,纤夫也不再和船家进行自己不擅长的谈判。
又是深秋里的一个清晨,在里淮涧两边露出的陆路上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拉着纤一点一点拖着脚前进。尽管深秋已经略有凉意,纤夫拉纤时都是赤裸上身,因为拉纤时纤绳会不断摩擦身体,再耐磨的衣服也会被磨烂,所以就算寒冬腊月纤夫都是赤身上阵的。纤夫队伍里有一张稚嫩的脸格外显眼,十五六岁的样子,从他新长短发中依稀看到六个红色的戒疤。粗大的纤绳围在少年单薄的肩膀处,为了更好用力,他和其他纤夫一样身体尽量向前倾斜。显然,少年拉纤时间并不是很长,不时会调整一下纤绳在身上的位置。
少年是里淮涧左边的山上一间寺庙的和尚,四年前由于家里贫困养不起前被送上了寺庙,法名智虚。这所寺庙并不大,只有七八个僧人,地处偏僻,寺庙香火不济,为了帮补寺庙的开支会轮流让寺里的和尚到山下当纤夫。今年轮到智虚下山当纤夫,也是他第一次到山下拉纤。临走前一个晚上,主持交给了他一张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被,又把他领到佛堂前给他讲了济公拉纤的故事。第二天早上,智虚就到里淮涧码头报到。他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半个月时间已经足够让他肩膀磨脱了几层皮。拉纤队伍的最后是高大的纤夫队长,他有一把雄厚有力的嗓门,可惜浪费在对纤夫队伍的咒骂,而在他不断的咒骂声中纤夫队伍缓慢前进。
里淮涧拉纤是一件时节性的工作。入行条件低,只要有气有力谁都可以做,收入还算可观,每年入秋时分,有些人陆陆续续聚集到里淮涧码头,几个月后春暖融雪补充河水,这群人又会慢慢从来的路返回来的地方。天南地北的人聊天的话题也是天南地北,外来的纤夫会讲讲外面的世界,本地的纤夫也会说说这里的传说。当然,在男人堆里绝对少不了女人的话题,讲到这话题出家人智虚会脸红耳赤,不过碍于情面,也只是静静地听纤夫们说说笑笑。智虚不久发现纤夫们会经常提到一只经常往来里淮涧的商船上的一个女人。智虚没见过这个女人,从纤夫间充满粗言秽语形容词中了解到这个女人很漂亮。不过纤夫们从未见过她走上船头,纤夫也没有机会上船见那个女人,只是看见她会从商船最前面船舱的窗户向外张望纤夫们,随风飘扬的长发以让来自天南地北纤夫们心里发麻。有的说她是商船主人的女儿,又有的说她是船水手的老婆,当然也免不了编上个自己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的故事。
现在纤夫队拉着的船就是那艘商船。
艰难的三小时后,船终于渡过了里淮涧最浅的那一段路,商船可以自己顺风航行,纤夫队伍工作也就结束了。一群赤裸上身的男人气喘吁吁不顾休息地往船上张望,渴望能从船窗户中捕捉到船上女人的影子。智虚也跟着向船身一望就看到了船上女人在的那扇窗户。虽然船和拉纤的位置有一段距离,智虚还是看到了那一张俊俏的脸蛋和那随风飘逸的长发。忽然,他感到脸上一麻,船上女人那双乌黑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四目对视,智虚马上低头,双手合并说了声“阿尼陀佛”。后面一个纤夫看到后大声嘲笑:“秃驴,被鬼迷了啊!”。智虚不回答,只感觉到自己脸上一阵滚烫。
五天后,这艘商船顺流返航,拉纤工作轻松很多。纤夫目送商船离开时候,智虚好奇地再向商船那扇窗口望去,那女人依然在那里,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和上次一样盯着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智虚又再羞涩地低下头,默念“阿尼陀佛”,左边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这一天里,智虚脑子不断地回想和船上女人对视那一幕。尽管船和拉纤的位置有一段距离,他只看到女人模糊的样子,不过他很确定当时女人的脸确确实实看着智虚的位置,他似乎还能看到那双乌黑眸子里映照出他的脸。可那船上的女人为什么要盯着他?是故意的还是偶然?她为什么经常坐在窗边?智虚开始产生种种疑惑。而又意识到这些想法和自己和尚身份不符,低头说了句“哦里托佛”,然后在心里默念心经祛除杂念。这里不是寺庙,智虚不能一整天坐在蒲团上念经,不久后听到纤夫们的粗言秽语又让想起来船上的女人,模糊的脸在智虚脑海里慢慢被填充:长长的头发,圆圆的脸蛋,乌黑的眼睛,小巧鼻子,樱桃小嘴,玲珑的身段……
那一晚,智虚做了一个梦。他独自来的一个空旷的船舱,一步一步地走向船舱最尽头的房间。沾着淤泥的脚每走一步会和船舱木地板发出“哒”的一声,同样发出声音还有包裹在他左边胸膛里跳动的心脏,咚咚咚……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他渐渐靠近房间,身体莫名地开始发抖,就像以前师傅责骂他的时候一样发抖。他终于来的门口,缓缓地伸出右手……正要推开这扇门时,纤夫队长咒骂声打破了他的梦,一只船在里淮涧搁浅了,智虚又得起床工作。
如同智虚渐渐长长的头发,这份暧昧在智虚心里渐渐长大。智虚开始变得敏感,以前对纤夫们谈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他刻意听每个纤夫谈话内容,他想从中搜索出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可往往令他失望,关于船上女人的故事编造成分居多,每个纤夫都不停地把自己套在故事男主角身上。听多了,他也开始想象自己会和这个船上女人的故事。有一天,船上的女人下了船,走上了山上的寺庙,走进了佛堂……智虚期盼着能再一次见到那个船上的女人,他甚至开始和佛祖谈价钱,今天我念20次心经,佛祖保佑我明天能为那只商船拉纤。
智虚第三次为这艘商船拉纤时,他忍住了心里那份羞涩,看了船上女人两次。到了第四次为这艘商船拉纤时,他鼓起了勇气,大胆地昂起头紧紧地盯着那扇窗户,和窗户里同样望着他的女人。船没因为智虚慢下来,水手们反而加快划船速度,船很快远去,窗户女人也远去了。岸上是一群赤裸上身怀着不同心态,做着同一动作的男人。
晚上,围着火堆吃饭,纤夫们高大的纤夫队长唱起了一首纤夫们熟悉的歌谣: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智虚听得乐滋滋的,就觉得歌声是在诉说自己的故事。响亮的歌声响彻深秋碧水荡漾的里淮涧。
在同一时间,那艘女人所在的商船上,一个船上的水手提着昏暗的油灯打开了商船最前面的房门,也就是那个女人在的房间,他看到坐在窗边女人马上“啊”地惊一声叫,然后是咒骂“那个外国人什么时候才肯拿走这具假人,每次来杂物房都吓我一跳。”
������A�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