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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棹轻舟，江南之景尽数被映入眼帘，而雨却又悄无声息地下了起来，细雨绵绵，似无绝期。
就这般巧妙的，我本是这江南的看客，此刻却融于江南，成为它景的一部分。
我撑起一把油纸伞，寻觅着下一步的落脚点。
也是那时，看到了在桥上同样撑着油纸伞的你。
你身着戏服，脸上却没有化一丝戏妆，目光看着桥底的鱼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
却又在我即将走到你身边时回眸，霎那间，我的眸中有了你的身影。
我看着你的脸，说不清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我们是在哪里见过么？”
几乎同时，我和你一并问出这个问题。
你微微蹙眉思索，却又坦然自白。
“貌似……没有吧先生？”
“或许是您看过我出演的戏剧呢。”
你笑着接过话题，却又看向这绵绵细雨。
“这雨好像下的小了，却不曾停过。”
“也罢，烟雨江南嘛。”
我看着你眸中带的笑意，思索着什么。
下雨了，不是江南的杏花雨，不是宫殿的梧桐雨，不是雨巷的丁香雨。
是心雨，你在我心里磅礴。
【1】
我们相遇后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在南京，那里的你是戏子，我是少爷，我们都为彼此殉了情。
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在从小就开始侍奉我的下人王甬那里。
他同我一起长大，总会给我带来镇上发生的最新的消息。
但当他说出你的名字之时，我的心绪随着你的名字将我带入孩童时期那最深处的难忘记忆。
却又不知怎的，又有一丝的不可置信。
那天，王甬带我去了西苑，我也看到了台上的你那一曲《霸王别姬》。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台下的人叫迭声不断，而我盯着你的眸子，在不经意间的一个对视中，让我更加坚定了那个想法。
而我一改往日看书的习惯，竟每日都去西苑听你的戏。
下一次我们的相遇会是怎样呢，你会觉得那是离别后的重逢么。
但就算你忘记了我，那也没关系。
【2】
我们再次见面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正式的见面，是在步行街的卖报小哥那里。
王甬怂恿我去和你搭讪，我照做了，但你好似并未认出我。
但值得我高兴的是，你询问了我的名字，我们交换了彼此的姓名，可我一直便知道你叫李清茗。
还是稚童的李清茗会永远跟在叶时杰哥哥的身后。
此时的我却思绪万千，回忆着我们的故事。
记忆伴着你离去的背影越走越远，我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离别的夏天。
盛夏，乡下月季满园。
五岁的李清茗穿着新的蓝色裙子，站在花丛中间。
在六岁的叶时杰的面前蹦蹦跳跳着。
“叶时杰！快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看！”
“好看！”
一年后。
“你真的要走了？我不想让你走！”
李清茗沉默着。
“你还回来吗？”
“嗯……或许吧。”
“我最喜欢卿卿了！你可一定要回来找我玩！”
“哎呀！傻子，喜欢怎么能随便说。”
“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找我玩！你喜不喜欢我！”
“或许难吧……”
李清茗走到街边。
“我也最喜欢你啦！”
【3】
后来的我反抗着家族安排的联姻，执意要娶你为妻。
但那时的南京城即将沦陷，你和王甬一并骗了我，直到我看到你的墓碑，才相信了你已经离去的事实。
你交代我要好好活下去，可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活的像行尸走肉。
离去的那一天我像往常一样翻着书，却看到了乐府诗《孔雀东南飞》。
你也应该同样放不下我吧，如果我离去了，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么？
做出那个最重要的决定后，我如释重负地走到河边，一跃而下。
梦到结局是王甬将你我葬到一起，你的墓碑上刻着“叶时杰之妻”。
再度苏醒之时，不知是这梦太过于真实，我的心竟无比难受，不知何时留下一滴清泪。
可是又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真实的一个梦呢，梦里你我的脸都如此清晰。
我随着记忆在纸上写下那两个与你我如此相像的人的名字——叶时杰，李清茗。
而我叫孟时节，我们连名字都如此相像，我的脑中感到一阵混乱，却又如此迫切地想要去求证这样的一件事。
可是明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感觉很熟悉。
她会是梦里叶时杰的心上人李清茗么。
【4】
只是为什么梦中的二人在南京，而如今却在江南相遇？
为了找到答案，我首先便要去找到她，而那唯一的线索便是她身上穿的戏服。
江南的戏院很好找，但也不算屈指可数，我连着找了几家都没有见到那位女子。
梦中的她所在的地方叫西苑，我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向着西边找去。
随着铜锣打鼓的声音愈来愈近，西边好似真有戏班驻唱，台上一名戏子身着戏服出场。
我没有在意，随手找了个座位坐好，脑中却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荒谬。
那仅仅是一个梦，你究竟在干什么。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猛地抬头，盯着台上的戏子，她的眼眸让我产生一种熟悉感，而不经意间的对视让我想起这是梦中的场景。
我就这样木然地看着台上戏子，眼角却流出一滴眼泪。
带她曲毕下台，我冲向后台找寻她的身影。
她卸下繁重的头饰，取出湿纸巾在脸上擦拭着。
“你好小姐，请问您叫李清茗么？”
“或者您的名字也和这三个字相似？”
许是她感到一头雾水，起身打量着我。
“这位先生很眼熟，是之前桥上共赏烟雨的那位吧？”
“我的确叫清明，但我姓洛，我是洛清明。”
“在下孟时节，有一个故事想讲给你听，一个关于殉情的故事。”
【5】
洛清明听完我对梦境的叙述，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也总是做相似的一个梦，梦里战场硝烟弥漫，我唱出人生的最后一句《霸王别姬》便再也醒不过来。”
“于是我总对戏曲总有一种执念，每次都会选择这一曲《霸王别姬》。”
之后便是无尽的沉默，我想似乎一种解释不清的缘分成为联系我们的纽带。
“如果你相信前世今生的话，前世的我们尽是遗憾，而如今命运让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再次相遇。”
“洛清明小姐，我记得之前的我们在南京。”
“我们死后被葬在了一起，在前世你是我的妻子。”
洛清明抹了抹眼睛，看着我说道。
“我想我们得去一趟南京。”
我循着记忆来到那个埋葬我们的地方。
我们真的找到了叶时杰和李清茗的墓碑，而那墓碑上枯萎了几束菊，旁边还有陈了几年的酒。
“这难道是真的？”
洛清明感到一丝不可置信。
“那西苑呢？李清茗所待的地方。”
洛清明拉着我跑了出去，却在出墓园的那一刹那驻足。
“怎么了？”
“好像是王甬……”
我们回头看着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小男孩，他手里捧着一束菊花，走进墓园。
我们跟随着他，却发现他将那束菊花轻轻地放在叶时杰和李清茗的墓碑上。
“小朋友，你认识这座墓碑上的人？”
“不认识，但是每年清明节我都会来这里，可能是对他们有好感吧。”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是本地人吗？”
他看了我们两个一眼，答道。
“我叫王勇，当然是本地人。”
听到回答的我们都愣住了，看着王勇现在还是个小孩的样子。
的确，王甬是在我们离开很久很久之后才离世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看到叶时杰的这个名字就感觉很熟悉，我很想叫他一句少爷。”
“难不成我是这个哥哥的仆人？”
男孩笑着将酒打开撒到墓前。
“小朋友，既然你是本地人，你可以带我到西苑么？”
“西苑么？可那里已经荒凉很久了，听说还是之前南京沦陷的时候被炸毁的。”
种种的事实和记忆高度重合，我和洛清明一同感到不可置信。
“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显得这么真实……”
“那又为什么，我们会在江南相遇？”
【6】
小王勇从书包中拿出一本诗集，翻开其中一页交予我。
“哥哥你看，他们的结局像不像这篇《孔雀东南飞》。”
他的眼神是如此迫切，竟让我感觉王甬就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的面前。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我想起儿时的清茗对叶时杰轻轻的一句夙愿。
“时杰哥哥，听说江南烟雨绵绵，以后我们去江南看看好不好，我喜欢雨！”
“等我长大了就带你去看，好不好。”
“好。”
江南是叶时杰没有完成的遗憾，而我们在江南的相遇仿佛也是一种缘分的延续。
我和洛清明看了彼此一眼，和王勇留下一张最珍贵的合影。
【7】
又是一个夏季，我和洛清明手挽着手再次来到南京。
我们捐赠了工程去修缮西苑，那是李清茗前世生活的地方，而洛清明在后台试戏，她再次穿上了那件戏袍。
我又坐在了台下的观众席，与以前不同的是，小王勇也赶了过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绵绵细雨落在台上台下，似是回到了我们再会亦或者初遇的那天。
下雨了，不是江南的杏花雨，不是宫殿的梧桐雨，不是雨巷的丁香雨，是心雨，她在我的心里。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