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处五岳,正值初春,在初晨的晨曦中,大山正在慢慢苏醒,各种山中的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宛若一片世间净土。
一阵长剑交鸣声打破了这个静谧的山谷,一把木剑与一把铁剑纠缠不休,却发出了只有精铁相碰产生的铮鸣。只一瞬,铁剑失去掌控,哧的一声,插入竹林土地。
清澈的湖水倒映着四面的绿色,显得湖中的亭子四周越发的清逸出尘。
亭子坐落在湖水中央,清晨的阳光抚摸着亭台黄色的雕窗,竹叶的剪影在亭子的白色墙上微微摇曳。
两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对坐着在亭中饮茶,一名老者旁边立着一把造型独特的古剑,从剑首到剑箍剑身,通体浑圆,像一把紫玉雕琢而成的长剑。
“嗄吱”院落的竹门被推开了,一名少年足不点地的跑到湖边,青色的衣服背上画着白色的云朵,随着他的走动,云朵飘浮着动了起来。
“掌门师尊,有人登门拜师,已连挫本门十八名弟子。”少年的声音干脆,说话起来干净简结。
“嗯,很好,很多年没碰到从剑入道的人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古剑主人亦来了兴趣,长身而立。
竹林中,雨后初霁,一片竹叶翻转着落下,林中七位白发老人盘襟而坐,他们都是宗门长老,道法高深,寻常门人见一面都难,此次竟然一起到来,全都是因为这次的入门弟子天资世所罕见,都动了心思。
他们围在正中的那人,却是一个十一二岁的脏兮兮的小女孩,身着青黄两色衣服,只是青色都已经快看不出来了,披肩短发,手中握着一把木剑,眼神清澈坚定,透着一丝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杀气!
“你为什么要拜师?”其中一位老者问道。
“想要变的更强需要理由吗?”小女孩昂着头反问道,声音清脆悦耳,还带着一丝丝的傲气。
“追求强大,恰是内心柔弱的表现,你年岁幼小,到底经历了什么?”另一位老者轻抚胡须缓缓说道。
少女踏前一步,面向提问老者,手中木剑抬起,直指向那老者,林中的风微微吹过,吹拂过少女鹅蛋般的脸颊,“什么也没有,出剑吧!”
“剑术的高低,并非我宗门收徒的准则,我等收徒,以天资为上,视察天资,则看你对道的领悟如何。”老者不为所动,只是轻抚长须不紧不慢的说道。
少女看着四周盘膝而坐的老者,心中似有所悟,遂同样盘膝坐了下来,放下手中木剑,闭上眼睛,静静的感悟天地之间的道。
林中一时静谧了下来,只有树叶的沙沙声,鸟儿拍打翅膀的扑扑声,微风拂过,草叶上的水珠被风一吹,划过草叶,轻轻的落在地上。
渐渐的,鸟儿们多了起来,几位老人仿若老松一样浑身气息天成,一呼一吸都与竹林似乎融合成了一体。
一些鸟儿落了下来,在这些老者身上蹦跳,嬉戏,而观其少女竟然也有雀儿落于其肩上。
一时辰毕,各人纷纷从入定中醒来,看着四散而去的鸟儿,各人身上道则四溢开去。
此时,少女也从入定中醒来,看着周围的老者,突然,她感到一丝不对劲,在她的感知中,场中老人不知何时己经从七人变了八人,面前茶几处一个透明的人影缓缓现身,与周围的老者不同,在他身上没有一丝道的波动,那感觉他就是空气,与天地合成一体,只有他身旁造型奇特的紫玉长剑在晨光下耀耀生辉。
只见紫剑老者缓缓道:“和其光,同其尘,你天资不错,可惜绝佳根骨,却心有桎梏。”
少女心头一动,在战乱流离中,她的家在回忆中已经一片火海,支撑着她活下来的信念就是手中的剑和那手刃仇人的念头,说她心有桎梏,倒也在理,不过吗!
她抬起眼,盯着那个双眼都未曾张开的老者,俯身从地上拾起木剑傲然道:“不知道我的剑,能不能破你所谓的桎梏!”
紫剑老者却不再说话,只是微闭双眼,用左手提起茶几上的茶壶倒水。
“哼”少女木剑宛若长龙出海,瞬间刺向老者面门,却只刺了一空,老者跪坐倒茶动作丝毫不变,但凭空换了一个位置,好像原来就在那个位置一样,少女一愣,举剑再刺,依然落空,看着老者浑如天成的气势,她皱起了眉头,这老头身法如此高明,显然已经达到化境的境界。
思考了一阵,既然你想喝茶,那么,她猛然举剑刺向那只老者握在手中的茶壶,果然,老头虽然身法已达化境,但茶壶却并没有移位,随剑刺中应声四分五裂。
“哼,让你喝,看你还怎么喝茶。”少女心中不由的有点得意,不过接下来,她有点目瞪口呆,只见老者手中茶壶虽破,但茶水依然聚在一起,凝成了茶壶的模样,而其中,茶叶依然在水中慢慢舒展翻腾,老者依旧倒了一杯茶,不过老者手中并无茶杯,但茶水随着水倒出天然形成一个杯子模样,倒茶,喝茶,老者似乎从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
“哐啷”。少女手中木剑落在地上,拜伏了下来,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师父了。
紫剑老者起身,背转离开:“你的道号,就叫知梦吧。”。
地上的紫色长剑无风自动,跟着老者一起离去。
“弟子知梦,拜见师尊。”
落叶崖下,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女孩站在桥头,缓缓的练习手中的长剑,目光专注而清澈。
“水无色无形,它的桎梏看似是茶壶,实际却不是,人的心亦是如此。”
木桥上,师父的话依然在耳边缠绕,知梦喃喃念着,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她又想想自己的父母惨遭屠杀的时候,仿佛又看见曾经生活在自己周围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在烈火中拼命挣扎的样子,让她的目光泛起了无限的恨意。
“人的心,哼。”她握紧了手中的剑。
“人们要是真的有心,那这个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有手中的剑,才是自己唯一相信的。”
一把习完,她收式停住,来这里一个多月了,她的修为突飞猛进,并被掌门收做了关门弟子,她的剑技和道行在掌门的精心指点下,已经和当这初那个刚入山门的小女孩有了天壤之别,不过她并不开心,依然觉得自己修行的太慢。
这时,远远的一丝音律声传进双耳,打断了她纷扰的思绪,落叶崖总是那么静㴵,而那个音律却是那么的熟悉,虽然相隔很远,但依然传进了她的耳朵,就像是远在故乡的父母在呼唤着她,让她不仅抬头望着头顶的山崖发起怔来。
此时崖顶的枫叶正火红似血,硕大的崖顶唯有一颗十人合抱的枫树,顶上芳草凄凄,一位白衣青年在漫天火红枫叶飘零中专注的吹着手中的乐器,那种肝肠寸断的声音正是从他那儿传出,又似从人心底最深处响起,让人痛彻心扉。
一曲毕,青年缓缓收起了埙,埙是默默发怔。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缀泣声从身后传来,让他不由的吃了一惊。
听到背后的缀泣声,青年眉头微皱,缓缓的转过身来,见对方转身,青衣女孩如梦初醒,赶紧擦掉眼泪,只是红红的眼圈依然还在。
“知梦师叔,是你。”那青年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女,这个曾经入门挑战十八个内门弟子而不败的传奇人物,现在已经入门一个月了,这位少女也不再是当初他见到的那个浑身脏兮兮带着一身泥巴小女孩了,一袭飘带青衣很好的衬托着她那发育良好的身材,短发依旧,但却收拾的干爽利落,一双眸子青幽黑亮,只是眼眶微微泛红,让人不由的产生怜爱之心。
不过想当初,自己入门挑战三名外门弟子而不败就已经是宗内有数的天才的,而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比自己刚入门时还小两岁,竟然能接连挫败十八名外门弟子,直到惊动掌门出面亲自收徒,简直就是妖孽一般的绝世天才。
这些念头电闪而过,他恭敬的对着这个比他小了七岁的小女孩拱手道:“气宗云瓒,见过师叔。”
知梦有点窘迫,自从爹娘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哪怕当初因为饿急偷吃一个馒头被那些流民打的重伤,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打量着这个叫云瓒的青年,只见青年眉目清秀,神态随和,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如何答话。
不过到底还是着脑的,她还从没被人看到自己哭过,既然对面认她为师叔,她干脆端起师叔的架子凶吧吧的道:“你竟然身为宗门弟子,为何只顾吹你手中那破玩意,不修气道?被我看到了吧!”
云瓒拱手辩解道:“我这是埙——”
“还不认罪。”知梦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哼了一声又道:“我看你功课荒废,师叔我正好考察一番,出剑吧!”
说罢,一转手柄,取下负于身后的木剑。
云瓒无奈,只好皱眉拱手道:“师叔,那么请多指教。”
知梦也不答话,单手持剑,双脚微动,剑气从木剑透出,丝丝白光宛若活过来一般,扭身一动只是简单的直剌,看似慢实则快,云瓒挥剑横挡,木剑与铁剑相交,瞬时分开。
交手十几招后云瓒开始反攻,一道道剑气宛若春风化雨,连绵不绝。
气宗以剑气伤人,十米之外就可取人首级,而剑宗更注重剑法,返朴归真,剑气凝而不散,两人缠斗不休,云瓒身为气宗首徒,修为着实不差,那剑法施展开来,就像大海狂涛,一浪浪的剑气无穷无尽,螃博大气,而知梦剑法却是容足精进,像是大海中的定海神针,二人虽同属一宗,但却阴阳相容,竟是斗的难解难分。
知梦缠斗良久,知道一时半会难分胜负,遂用上缠字决,这个剑气两宗都有的技巧,只是看谁的技巧用的更精熟,阴阳之术掌握的更好,云瓒看她用上缠字决,心中也起了胜负之心,二人兜兜转转,在普通弟子在第三回合就可分开胜负的缠字决之下,二人竟连着交了二十多招,最终终是知梦技高一筹,云瓒长剑离手,呛的一声落入草丛,知梦长剑直指他的咽喉。
云瓒不由的赞道:“师叔拜师不久,但剑术却达到了剑宗顺其自然的境界。”
边说边用手指轻轻想把木剑推开,但知梦却不让他遂意,一用力剑峰依然顶着他的咽喉。
云瓒只好认输道:“师叔剑法精绝,云瓒自叹不如!”
知梦见他认输,才倒转剑柄,嘴角一翘,得势不饶人:“你的剑犹豫不决,更要勤加练习”
“师叔指教的是。”云瓒拱手,接着又道:
“你我虽属一宗,但我气宗剑法与你们剑宗却有所不同,气宗追求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知梦似有所悟,背过身去,似乎在思考着他的话。
“随心所欲自是心随意动,不为外物所困扰啦。”云瓒解释道。
“比如师侄我现在,就随心告退啦。”
知梦一㣺转身,却发现那个叫云瓒的青年早已不见,她气的跺脚,这个家伙!下次见到他一定好好跟他谈谈,让他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
收起木剑,刚想走,目光划过枫树树干,突然一愣,只见树干在太阳的照耀下,一个小女孩的肖像画竟然活灵活现的刻在上面,眉眼中和自己神似,在刚才她背过去的刹那,那个青年竟是把她的模样给刻了下来。
“随心所欲?。。。”知梦喃喃自言着,似乎在理解这个词的真正意思。
从那以后,落叶崖成了知梦修炼最爱去的地方,那地方不仅风景极佳,是个练习剑法的好去处,或许,还有一些东西让她着迷,比如此刻耳中传来的埙声,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她都不自觉的感到心安。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夏天已经过去,秋天珊珊到来。
落叶崖傍晚的景色更是如梦一般,火红发黄的枫叶打着旋从树上落下,一轮将要落下的红日把天空中为数不多的云描成了淡金色,崖下桥边,一位白衣青年正在河边钓鱼,落日霞光打在他身上,像给他渡上了一层金边,显得那么平和宁静。
知梦缓缓走到他的旁边,她其实一直都在观察着这个青年,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随心自如,相反,那种衰伤和难过在他的埙声中流露的越发悲切。
“师叔,我们又见面了。”云瓒并不转身,只是随口出言,打着招呼。
知梦背着双手,青绿色的裙摆也染上了夕阳的一抹金色,脖子上的青色系带随着秋风飞舞着,她趴过去,坐在青年旁边的石头上。
“你经常吹的这首曲子,有名字吗?”知梦盯着放在黄色岩石上黑色的埙问道。
“嗯,有的,这个是家乡故国称为云谣的曲子。”他眉眼低垂,低声答到。
“故国?我可以再听一次吗?”
云瓒微微点头,他放下手中的鱼杆,拿起了挂在腰上黑色的埙,望着黑埙上的那些陈旧的划痕,目光一刹那间变的有点呆滞。
双手捧起埙,放在嘴边,望着落幕的血色夕阳,崖顶红色枫叶从空中飘洒而下,最终落进崖下的黄土,红色与黄色最终不分彼此。
埙声响起,依然是那样的低沉呜咽,仿佛有诉不尽的伤感与离愁。
埙声停了下来,云瓒叹了口气道:“这首曲子讲的是远在他乡的游子怀念家中父母的故事。”
他闭上了双眼,思绪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首曲子,是我母亲教我的。”
“这曲子,我小时候也听过。”知梦接话道,这首曲子她以前听路过村里的旅人吹过。
“啊,你也——”
知梦却突然给了他一个暴粟。
“你什么你,要叫师叔,懂了不!没大没小。”知梦笑了起来,这呆子,总能找到理由欺负他一下,哈哈哈。
云瓒无奈,只好拱手道:“是,师叔”
“哎,算了算了,师叔我老人家是通情达理的人,我决定了,以后你可以称我为你。”知梦咯咯笑了起来。
看着眼前那对月牙一样盈满笑意的眼睛,云瓒嘴角微微翘了一下,不明显,但眼神里已经溢满笑意,只是微微点头。
知梦让他看的怔了一下,转过头去,不再与他对视,四处张望了起来。
云瓒也回过头,刚好鱼标动了
“有鱼上勾了。”他一手拿着鱼杆,用力扯动,然而鱼的力量在水下很大,一下竟然没扯动,他眯了眯了眼,不再用力,一手拨出剑,平指如水,剑气涌动,在水面形成一个漩涡,用来抵消鱼的反向动力。
知梦看他如此操作,不由的惊讶,不由的道:“这个是。。。。”心中似乎记起一道剑决,却始终记不起那个剑决名字。
鱼很快就熟了,穿在树枝上散发出阵阵香味,云瓒的手艺竟然不错,烤出的鱼外焦里嫩,色泽金黄。
知梦支腮看着他手中鱼感叹道:“它本来在水里随心所欲,结果让你给烤啦!”
云瓒沉思一会才道:“没有人能真正的随心所欲,哪怕江河湖海中自由驰骋的鱼,又何尝不是被水束缚着。”
知梦痴痴的的道:“水,水的桎梏。。。”
“就连水,本身也受到桎梏,再自由的生命,也难逃命运的束缚。”云瓒看着那已经烤的金黄的鱼,眼中的神色落寞。
知梦亦被他的话给打动,看着鱼并不说话,她是天资聪慧的人,悟性比常人强了太多太多,但她所坚持的东西也一直没有改变过,也不会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去改变,但心头却有了一丝从前不曾有的迷茫。
云瓒又转头盯着她道:“我看你使的剑中,带着一股狠决的杀气,所以你心中也有放不下束缚吧。”
初冬如约而至,细细的白色雪花和着火红的枫叶一起飘零在地上,又被风儿吹着打着旋儿飞起,落入青色的河中,她又路过落叶崖下这座有着青苔的木板桥,河边的树叶都有泛着黄色,在微风中发出漱漱的声音,每次路过这里,知梦都能看到那个身影或是在钓鱼,或是在修炼,今天,那个身影依然静静的立在河边,而知梦远远的看着,却没有出言打扰他。
河水中倒映着云瓒的身影,他拨出长剑,闭眼,剑身指向宽广的河面,身周气流涌动,似有无形之气从剑身涌出,搅动着原本平静的河面,在河面上缓缓出现两个漩涡,纷飞的雪花落在其上,飞快的溶入其中。
“以内力隔空引导水流,这是,剑行秋水”
知梦双目微张,剑行秋水那是道阁中的不传之秘,难怪上次他用出来时她感觉到眼熟,现在终于知道了,道阁内的秘籍只有她这个掌门收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进入其中阅览,其它人是进入不了的,他不知道在哪学会了这种高深功法,不过却是犯禁之事。
云瓒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舒了一口气,想来终是学有所成,他自己心事重重,自然没有注意到周边清净的树丛中,有人看到这一幕,他收起剑,转身离开河畔。
深冬终于到了,纷飞的雪花织压在枫叶上,把火红枫树枝叶都压的低了一头,落叶崖上的世界纯白的没有杂色,空气被北风刮的呼呼直响,闻着那透入骨骨髓的清冷,崖上的埙声在这个冬天中更显萧瑟。
这首曲子她从春听到冬,却百听不厌,此时旁边的云瓒收起了埙,每天到了黄昏时候,他会来这吹埙,而她,也会在这个时候来这听他吹这首曲子。
“你今天的曲调乱了,是因为思念家乡吗?”知梦歪着头,盯着他问,她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这首曲子了,对这曲子的曲调谓之滚瓜烂熟,自然听出了云瓒今天的曲调不在曲线上。
“家乡。。。。”云瓒目光远跳,似乎在遥望那片遥远的故乡。
“遗民们何来家乡,故乡在山河破碎后早就不存在了。。。而你我,不都是这样吗?”语气低沉而落寞,与这个冬天相仿。
他的眉头低垂,眼中似有波光闪过,最终闭上了眼睛仰头向天,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化成水珠缓缓滴落。
似乎也感受到那无声的悲怆,知梦不由得也微闭双眼,但嘴唇却倔强的抿着,不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云瓒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起身对着知梦做了一揖道:“谢谢你,知梦师叔。”,
他转过身去,步伐坚定,身影没入那风雪中。
听着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知梦却没来由的心头一痛,那是一种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她不由的起身站起来,张开嘴,想要叫住那个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身影,却终究是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此时落叶崖上,漫天纷飞的雪花终于停了下来,乌云慢慢的从天空散开,露出那一轮惨白的冬日。
深夜,道阁外,雪覆盖了所有裸露的地方,地上的枯枝败叶上的雪倒映着竹林斑驳的叶影,窗外一片寂静,知梦在翻看着前辈们遗留的秘籍,看到入迷处,忍不住打坐领悟。
入宗一年多,她对道的领悟突飞猛进,早已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已经达到和其光,同其尘的地步,身影逐渐透明,道阁又慢慢的静谧下来。
突然,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响起,一个鬼祟的身影翻进道阁,身影停留在道阁中一处放竹简秘籍的书架,双眼微紧,伸手就要拿其中一处竹简。
突然,空气中传来“嗡”的一声轻响,显然,这是触碰了某种看不见的禁制。
“有贼人闯入道阁!!!”一声大喝从道阁不远处传来,随既,踩在道阁那实木砖石的脚步声密集的传进阁内,阁内的窗户映照着无数的人影往道阁内而来,而那身影,却未躲避,直到守卫道阁的青衣少年迫近,青衣少年身后的云朵微微飘起,身后的弟子横眉而视。
“气宗云瓒!你未经许可,竟敢闯入道阁盗取经书,可知已经犯了本门大禁!”
青衣少年大喝,眉头却沉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是气宗的首徒,本来再过两年就有资格入阁,却不知为何非要在这时候闯入道阁,不过宗门禁法,却不得不遵守,身后两名宗门弟子应声向前,制住云瓒。
这时,道阁亮起的灯架下,一个身影缓缓浮现,那是正在打坐参悟的知梦,云瓒也眉头上扬,却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在修练。
知梦睁开双眼,起身,四目相对,隔着灯架,一时竟相对无言。
“来人,拿下!”青衣少年见他不做辩解,只好让弟子把他拿下。
知梦一惊,看了看周围,随后明白过来,盯着云瓒质问道:“为什么?”
云瓒不答,任由门内弟子制住,只是看了知梦一眼。
青衣少年快步上前,抱拳道:“知梦师叔,抱歉打扰您修行了。”随后转身对着云瓒道:“随我去面见师尊吧。”
烛光的影子晃动,大批人影在成堆的书架中晃动着散去,知梦微微侧头,看向那卷被云瓒要拿到手的秘籍,借着烛光,卷上铭刻的四个字映进眼帘“剑行秋水。”
映象中,这秘籍功法云瓒早已大成!知梦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大惑不解。
道观前,下午的阳光并不强烈,道观旁边的树木上积雪并未消融,但道观前的广场的积雪却清扫的干干净净,气宗首徒擅闯道阁的消息传的极快,宗门两脉都被惊动,气道道主亲自审查,剑气两宗都有长老和弟子观看这次惩戒,知梦也在其列。
“云瓒,你擅闯道阁禁地,意图盗取秘籍,依据宗门戒律,逐出师门,以作惩戒."道主看着这个抱以厚望的首徒,拳头不自觉收紧,双目微闭,不再看他,转过身去。
云瓒长跪于地,眉眼中神色坚定,他缓缓抱拳道:"师尊授业解惑,弟子永远记得,请受弟子一拜。"以头扣地,良久才抬起身道:“云瓒愿受惩罚,此别宗门,与宗门再无任何瓜葛。”
头发丝丝落下,最终,云瓒用戒刀把自己的头发全都刮光,头皮上的纹字也露了出来。
“那是?。。。”知梦睁大双眼,想要看的清楚些,却发现这两个字是梵文,根本不可能认识。
云瓒立起身来,又向着道主做了一揖,一步一步的踱出山门。
山门外,树林的颜色依然清洌。
落叶崖,枫树已经全让落雪掩盖,纷飞的雪花还在无尽的飘落着,一阵吱吱的脚步声在雪中荡开,云瓒缓步移动到木桥边,此桥是出山门必经之路,冷风夹着雪花扑面而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桥的另边浮现了出来。
“你在等我?”
知梦睁开紧闭的眼睛,转身看着他道:“你应该叫我师叔!”
“我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为什么?剑行秋水你早已经掌握了!为什么你还要去偷?”
云瓒抬头看向天空,只见晴空如洗,却依然有粒粒雪子缓慢飘落,他的眼神微微颤动,却不回答,只是踱步向前,想要越过知梦而去。
然而,刚刚向前一步,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杀气,比冰还要凛烈的冷!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知梦木剑直指,逼问道。
一股乌云从崖上经过,阴影笼罩了周围的一切,云瓒双眉一沉,知梦己然出剑,铁木相交,剑气四溢!
木桥在他们争斗下,四分五裂,知梦立脚不住,落入结冰的河面,下一瞬,铁剑直奔面门,知梦咬牙,显然,在刚才那一招中,她并未赚到什么便宜,云瓒的功力反倒是因为领悟剑行秋水后实力大增,双方更不相让,铁木剑再次相交后,河面的厚实的冰层裂缝陡增,“砰”冰层受力不住,爆裂开来!
两人再次分开,碎裂的冰块布满了河面,知梦扭身一跳,从碎冰上快速冲向云瓒,而云瓒立于碎冰上,长剑立于身前,闭眼默运玄功,身周剑气涌动,下秒,剑气爆发开来,河面宛若煮开的水沸腾翻滚起来,知梦踏足一块碎冰被河水掀起丈高,只能后跳一步,攻势既止,四周碎冰全被剑气震的飘浮在半空,举目四顾,一时之间失去了云瓒的踪影。
“剑意在不断的叠加,他是什么时候。。。”感受到周围的剑意越来越浓,一种浓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这种感觉只有在面对师尊的时候才感受过!
冰尘稍散,寒光乍现,太极阵成,饶是知梦反应极快,也被剑阵笼罩,云瓒身随剑动,剑随心至,以云瓒为中心,带动知梦身不由己的旋转起来!
知梦吃了一惊,奋力相抗,同时用手中木剑缠上铁剑,心急之下,马上用上缠字决,然而随着身体旋转加速,木剑才使到缠决第二招,即脱手而去,连着人都从河中被甩上岸,铁剑铮鸣声起,已经被他剑指咽喉。
看着她,云瓒缓缓的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原因,也改变不了结果。”说完,铁剑移开收于手中,转身就想要离去。
却听背后知梦道:“我。。。我想再听一次,我们刚见面时,你吹过的那首曲子。”
云瓒身影猛然一顿,他缓缓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那只黑色的埙,顿了顿,手伸向前,这陪伴了自己多年的旧物递给了她,其实曲子她早已经学会了,他看着她,并不做声。
知梦双手接过,从他的眼神中,知梦只能看到那坚若铁石的意志。
“这首曲子,到这里就结束了。”
云瓒转身,不再回头,大踏步离去,雪下的大起来了,呼啸的冷风吹起地面的积雪,迷糊了知梦的视线,而那个身影最终消失在漫天的雪花中。
站在落叶崖的大枫树边上,大雪依然在不断落下,无穷无尽,看着树干上那个少女的雕像,少女俯下身,把那只黑色的埙摆放在那个雕像面前,白色的雪花依然在飘飘荡荡的落下,埙上很快积了一层细细的雪子,而那个小小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远处。
春天,水流鸟鸣声不决于耳,青翠欲滴的竹林掩印在亭子周围,平滑如镜的湖面突然间泛起丝丝涟漪,渐渐的变成了一个漩涡,漩涡中心升起一滴水珠,越来越高,似乎要向着湛蓝的天空飞去,但还是停在木剑的前端不远的地方,就那么悬停在空中,漂漂荡荡。
亭边的少女的眼神在那一刹那有点出神,水滴眼看就要掉落,她赶紧集中精神,让水珠凝在半空,这功法是剑行秋水,几个月前,她败在那个气宗弟子手下,就是因为此功法的原故,她天资绝艳,只是修炼此功法几个月,现在就已经达到大成境界。
“是时候了."一个苍老却雄浑的声音从亭中传来,这个声音是师尊,水珠随着老者话音而落入水面,在清绿的水面上荡起丝丝波纹。
“随我来。”老者并无多话,只 是一路带领着知梦出宗门,知梦跟随在老者后面。
路上,绿色的竹子上有着斑斓蝴蝶在飞舞着,他们走过荒无人烟的村庄,穿过遗弃的荒地,踏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草原正处在欣欣向荣的季节,草原上无垠的绿色,还有许多粉色不知名的小花,散落在草丛中,知梦看着可爱,不由摘了一朵花,却不想用力过大,连根也一起拨了出来
这个时候师尊终于停了下来,望着草原上那湛蓝而又无边无际的天空问道:“你以为,何为道?”
知梦侨首答道:“道,老子认为是世间万物一切的根本,而庄子却说,道本就是虚无,而老君却言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
这天,他们在傍晚终于来到沧洲城外,也是此行的终点,沧洲的天气隔外的阴沉,沧洲城外更昌透着一股阴森而又冰冷的腐尸之气,看着那城头挂着的血肉模糊的尸体,知梦不由的瞪大了双眼,那尸体光头上的梵文刺青哪怕是在光线不好的黄昏下也显得非常刺眼。
“随心所欲,有时却也身不由已。”那青年的话语宛若依然响起在耳边,知梦抬头看向师尊,她想要知道为什么。
而师尊的目光却落在了城门口的一张告示上,知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满是青苔的城垣上帖着一张崭新的公文。
“云幕之,大沁人氏,沁之逆贼,皇历二十七年刺武候,事败,今绞以示众!”
知梦抬头看着师尊,问道:“师尊,他这名字?”
“这是他原本的名字,而武侯,便是灭亡其家国的大将。”老者答道。
“那云瓒背叛宗门是为了去报仇!"
“想来云瓒也是为了不连累宗门,才故意盗取秘籍,被驱逐出门."
哎,师尊叹了一口气,才又道:“气宗虽讲求随心所欲,却终难跳出国仇家恨的桎梏。”
“国仇家恨的桎梏,他与我一样!”知梦看着城头上的身影痴痴的道。
“你拜师追求更强的剑道,亦是如此。”
昔时庄子梦蝶,不知是庄子梦做蝴蝶,还是蝴蝶梦做庄子。
推翻旧有的世界,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牺牲总是再所难免,墙倒房塌,大地经历过大火毁灭性的灾祸后,太阳照常升起,在废墟上,新的生机不断萌芽,天道运行,从不以人们的意志而有所改变。
“是我成就了云瓒的梦,还是云瓒替我走完了梦中的路,无色,无形,没有桎梏,国仇家恨,在千万年的日月轮转中,与三千世界的变化纷繁前,真的存在吗?”
望着远处城楼上的那道身影,知梦心里终于有答案了,她对着老者深揖道:“师尊,弟子明白了。”
老者转身离去,“你可以闭关了。”
紫玉古剑斜插在地上,长长的剑穗在风中微微摇晃,似乎在迎接它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