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早春是从牛铃声中开始的。
天刚蒙蒙亮,早起犁地的农人们已经赶着牛儿一趟趟的从村头的乡间小路上走过。清脆的牛铃声一阵阵地响起,时而近了,时而又渐渐远去……
睡眼朦胧中,我听见后院的鸡被追赶着出了院子,接着是一阵扫地的声音,随后又是妈妈和奶奶小声的商量着什么,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屋外终于安静了下来。我转个身,又沉沉的睡去。
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太阳已经照进了小院。这个时候的村庄因为农忙时节的到来,笼罩在一片安详谧静的气息中。走出小院,迎面而来的空气中夹杂着新发芽的杨树叶儿的芳香,院子后面的山坡上慢慢散去的晨雾依稀可见。
现在是一年里的“春种”时节,学校也放了“农忙假”。这段时间,我主要负责给家里的的“务农人”送饭。
我们家的饭是祖母做的。七十岁的祖母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农忙时节一家人的饭每天都能不重样的做好。
每天醒来后不久,祖母都会催着我去田间送饭。这个点的饭被乡亲们称作“干粮”。有汤,有小菜,主食是馒头或烙饼。祖母把汤盛在瓦罐里,把小菜和馒头放在篮子里,详细的嘱咐着今天应该去哪片地头,末了又催促着我快点去,不要让汤凉了……
我挎着篮子,提着瓦罐,开开心心的出门。那模样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小红帽”。
此刻的村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袅袅青烟,我慢慢的走着,穿过必经的一些院落,一路上很少碰到邻里。出了村头,密密匝匝的农田映入眼帘,我选中一条通往自家田地的小路,沿着地畔一蹦一跳的向前走去。
“学生娃送饭来了嘛” 每经过一个地头,地里犁地的乡亲都会大声的打着招呼。
他们嗓门洪亮,话语里洋溢着忙碌的喜悦。
我一边大声的回应着他们的问候,一边踩着他们刚翻过的泥土,故意把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甩在身后……
终于到了自家的地头,我如获重释般的把手里的东西往空地上一扔,欢喜地喊着田里忙碌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神情像极了家里那只一干好事就不停地围着主人绕圈等待夸奖的小狗儿……
再看身边那些耕过的地,一道一道,深深浅浅,那么整齐,又那么肃静。
农忙时的故乡是一副流动的画卷:年轻的小伙子们推着犁,赶着牛儿,一趟趟地在田地里头来来回回地写着“一”字;年迈的老人和妇女,挥着铁锹,在地边敲打着耕起的土疙瘩。待到“干粮”来了,他们擦去汗水,席地而坐,暂且卸下劳作的疲倦,愉快地用餐。
家门口有颗核桃树。妈妈说他的年龄比我还大。每年核桃成熟的时候,是一年里的夏收时节。
院门口一百米开外,有一块几百平米的空地,是村里的“打麦场”。村里夏收的麦子都会垒成麦跺放在那里等待打收。
收获的季节,村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大人们抢着收割,赶着打场。
农忙后休息的午后时光,知了在枝头肆意的叫着,整个卖场里堆满了金灿灿的麦跺,太阳炙烤着麦场,把夏日里午后的时光拉得格外悠长……
麦场上邻居家的那棵核桃树年年都是那么的枝繁叶茂,我们一帮孩子们躺在树下乘着阴凉,手里不忘拿着弹弓敲打一些熟透了核桃,一起抢了尝鲜。午后的村庄格外安静,耳畔微风吹过,核桃树叶在我们的头顶沙沙作响。爬上核桃树,视野顿时变得开阔,麦场坡下一户人家的牲口房里,驴子悠闲的吃着草,偶尔仰头长啸几声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草。旁边的大黄牛就没那么舒服,它甩着尾巴,不停的驱赶着身上飞来飞去的蚊虫……
傍晚时分,麦场里格外热闹。打麦子的人们聚在一起,大伙们相互帮忙着一起“碾场”,“扬场”,一直忙到深夜。麦场上的灯光通亮刺眼,炫耀着整个山村丰收的喜悦。
灯光下,晚风中,我们一帮孩子们把“麦跺”当做掩护,时而藏着“猫猫”,时而玩着“打仗”的游戏。直到玩得瞌睡了,却又迟迟等不及自家的大人忙完收工,才极不情愿的相互告别回家。
过完暑假,迎来了新的开学季。意味着每天上学的队伍里又会多出几个小伙伴。
结伴上学是件快乐的事。清晨,总会有热心的小伙伴早早的站在自家门口,朝着不同的方向,把经常搭伴同行的学生娃挨个喊着叫一遍。他声音洪亮,每个人的名字都给他叫出了一定的特点。那喊声大半个村庄的人都能听见。于是,每天的这个时候,学生娃在他的吆喝声中背起书包出门,大人们在他的吆喝声中拿起水担出门挑水。学生娃们结伴上学的动静,每天在固定的时段有序地打破整个村庄晨间的寂静。
村头上学的必经之路上贮立着几棵梧桐树,笔直而挺拔,抬头也望不见分支,花开的总比别处晚些。秋雨过后,洒落的花瓣映出一地的紫色。上学路过,我们都会捡起“小帽子”模样的花儿把它戴在指头上,瞬间每个人的手上开出一簇簇淡紫色的花蕾……
中秋前后,地里的玉米陆续熟了。放假的周末,一帮小伙伴们提着篮子相约去地头摘玉米。一排排的玉米杆子静默地耸立在地头,高出我们好几个头的样子。我们踮着脚尖,瞅着那些个头大的玉米,用指头在玉米皮上轻轻戳开一道小缝儿,抠破露出的新鲜玉米粒儿,试出是水嫩的那种才使劲将整个玉米拽下来扔进篮子。要是运气好能碰见附近割草的乡亲,我们会让央求着让他们给割下几个玉米杆子来,几个人凑到一起吮吸玉米杆儿的蜜汁,那味道香甜胜过甘蔗……
秋收前下锅的玉米吃着格外的甜美。要是家里有个弟弟妹妹一起抢着吃,那更是无上的美味……
待到收割玉米的日子,院子里会堆满玉米,大人们会在院外把玉米杆儿当成牲口的饲料,用铡刀切成几厘米大的小杆儿。
下院里的二爷爷是位巧匠。他总会用玉米杆儿末端的细枝给孩子们编出一大堆好玩意儿,有帽子,有眼镜,甚至有皮影戏里的长胡须。孩子们簇拥着二爷爷,不一会儿,每个人手里都有了一份小礼物,于是互相戴着,打闹着,地上的玉米杆被他们踩得沙沙作响,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玉米粒的清香和玉米杆的芳香……
当梧桐树的果实也落下的时候,冬天已慢慢走近。
小村庄的冬天是萧瑟的。树干变得光秃秃的,连山坡上的沙棘树也没了往日的威风。村里的妇女们戴上了头巾。屋前院后秋日里累积的落叶早已被她们扫得干干净净,这阵子她们会忙着去村头 的山坡上拾柴火,割干草。开始为家里的牲口储备过冬的干粮,也为冬日里的热炕头积蓄点炕的引子。
等到我们穿上棉裤棉鞋,下雪的日子也就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过屋顶,飘过树梢,大地瞬间铺上了厚厚的白色棉被。村庄的所有院落一片银装素裹。光秃秃的柳树上像是挂满了一条条的银针,常青的松树柏树结满了毛茸茸的白球,村子里那窝供全村人饮用的浅井也结了层薄冰,薄冰上覆满了白皑皑的雪片儿……
雪中的村庄格外热闹,大人们呵着气,搓着手,拿着扫把扫着雪,还不时地躲闪着孩子们冷不丁扔过来的雪球。小孩子们更是成群结队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踩出各种花纹的图案,堆着充满创意的雪人。
隔天的清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挂满一排冰楞子,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喊着大人们摘几个下来,在好冷的冬季里躲着脚,吃起了天然的“棒棒冰”……
这就是我的故乡。这里的一切与中国千千万万个其它的村落别无二致。它贫穷,落后,却也生机盎然。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是我离开多年后一直魂牵梦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