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冰凌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
是否还能红着脸
就像那年匆促
刻下永远一起那样美丽的谣言
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
别太快冰释前嫌
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
我们要互相亏欠
要不然凭何怀缅
——《匆匆那年》
王菲的声音,干净空灵地唱着一段悠远绵长的故事。
故事也许有开始,但肯定没有结束。林夕真是一个完美的造梦者,任何小情结在他的笔下,总能像沐浴一缕春风,被吹出一片诗意来。幸福的,痛苦的,都会成为耐人寻味的,回味悠长的。
1.
我们为何会怀念一个人?林夕说了是因为有亏欠。因为有亏欠,才会把对方放在心里面,日后才好找个理由来相见。
这种亏欠,是一种遗憾,总叫人想着要去完成它,久而久之,它便会成为一个心结,叫未完成事件。
比如初恋。
初恋,在很多数人心里,都是美好的,难忘的。究其原由,不过就是因为它是未完成的,充满遗憾的。因为是未完成,所以充满了各种想象的空间和可能性。想象中的那个她,一如那个羞涩的年华,温柔如水,单纯可爱。想象中的人儿,永远停留在花季雨季的美好年纪,不识五谷杂粮,无需为生活奔忙。
然而,太过美好的,往往都经不起现实的推敲。
我身边也有妻子或者丈夫即是自己初恋的朋友。按理说,一出手就碰到对的人,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可我也知道,他们常叹人生经历太少,也不算圆满时的真情实意。当初的美好,早已经被琐碎的生活稀释地模糊了。现在时常面对的也许是一个身材臃肿地穿着大码睡衣,披头散发,叉腰谩骂地怒对屡教不改的熊孩子的中年妇女。
日子过久了,当初的稚嫩和单纯早已经被现实生活打磨地七荤八素,人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
太圆满了,也总有遗憾,似乎少了某种念想。
有种流行的说法:同学聚会,拆散一对是一对。这种性质的聚会,还是少去的为好。免不得有那种为了给无聊的生活打一打油腻的男女,抱着邪恶的目的,找初恋来个流行的再续前缘,最后把关系搞差了不说,没了亏欠,没了未完成的遗憾,就连单纯的念想也搞没了。
可见,初恋不见得就有想象的那么好,但只有真的去实现了它,把所有的美好想象都浸泡柴米油盐的琐碎生活里,才能发现梦想照进现实后,日子还是会不期而至的平淡如水,甚至一地鸡毛。如此,幻想破灭,便不再怀念了。
当抑制不住冲动的时候,看看你的枕边人,他也可能是别人心里停留在含苞待放时期的花儿。可是如果生活给了他风雨,那么也一定会把这风雨吹进你初恋的生活里。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一个时期,变化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当然这是题外话。
如此,要彻底放下一件事情,就是去面对它,去完成它。
用心观察,会发现生活里其实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有些人在关灯睡觉前都习惯跑一次厕所,不去的话会总有股尿意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爬出温暖的被窝,到厕所发现其实没有多少必要跑这趟。虽然你一边抱怨这么冷上个厕所像出国,但你深知,这趟国非出不可。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安心入睡。
2.
我放下我父亲,也有这么一段相似的心历路程。
我父亲在我二十八岁那年,因病无奈去世,走的时候,他四十九岁。在他最后几个月的时光里,多数时候是我陪着他度过的。我看着他,从生龙活虎、迟步卧床、深度昏迷、奄奄一息到呼出最后一口气。
身体还好的时候,他会给我讲小时候的故事,身体不好的时候,他会毫无征兆地抱着我大哭,泪流满面。
长时间的陪护,我的心态也有变化。一开始,我并不能接受他重病的事实,我总觉得很可能是误诊,就算不是误诊,也一定会有奇迹。后来,看着父亲被病魔折磨得一点点衰弱,我才开始沉心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有日,父亲很清醒,跟我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不知道你奶奶怎么想的,如果她知道我要半路返回,还会生下我来人世遭这份罪吗?她为什么要生下我?
那天晚上,我梦到自己得了白血病,梦里无人可依靠的绝望,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让我汗流夹背地从床上惊地坐起。当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时,我带着惶恐,掐醒了先生,在他怀里得到只是梦一场的结实证实后,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我对父亲的亏欠感,我一直以为我在他身边就真的能安抚他的恐惧,但这场梦告诉我,再不要说什么感同身受了,真的,清醒地、毫无办法地、被迫地在身强力壮的年纪里迎接死亡的滋味,真的不是他人能够感同身受得了的!
作为子女,不远千里,辞职回家专心地照顾,在旁人眼里,也许能做到这样就真的够孝顺了。我也一度以为,我做到了极限。
可父亲走后,有两三年的时间,我一直处于痛苦的状态中难以挣脱。我常梦到他生病时难受的样子,午夜惊醒,泪流满面地坐着等天明。
我很痛苦,我开始接触心理咨询,此后连续通过国家三级和二级的考试,并持续在做个人成长直至现在。也正是通过个人成长,我才知道,我和父亲,其实并没有真正地告别。他人虽走了,但他父亲这个身份却一直被我藏在心里,我舍不得他离开,我不想让他离开。
因此,我常追忆过去,想起陪伴他身边的日子里,我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比如在他时常昏迷的时候,没有及时喂止痛药,在他下咽困难的时候,没有做更软糯的稀饭,在他腹胀尿频时,没有给予更多的耐心……我自责,悔恨,我整日陷在这种痛苦的情绪里不想自拔。当我偶尔感觉还好的时候,我会马上意识到我不该这样,年轻的父亲就这样走了,我对他这么多亏欠,我怎么能快乐?我不应该有快乐的!
当老师给我做想象对话,让我和父亲做切割时,我嚎啕大哭,我不想睁开眼。因为我清楚,睁开眼的现实世界里,父亲已经不在了,而我对他,又有太多亏欠,我无法原谅自己带着对他这么多亏欠自在地生活,所以我的潜意识里并不想与父亲告别。
亏欠,只是我不想放开父亲的一个借口。
但实际上,这样不放开,我什么亏欠也弥补不了,除了折磨我自己。
之后,老师对我做了一系列的疏导。在想象的世界里我和父亲有很多链接,我说出了没有表达的遗憾和亏欠,而父亲也理解并谅解了我。同时,他告诉我,他永远是我的后盾,尽管我们不在一个空间维度,但他永远是我的父亲,现在只不是换了个存在形式。
慢慢地,我梦里的父亲形象不那么痛苦了,他的脸开始模糊了,我在梦里也能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离开我了。这些变化都说明,我已经从心里接纳了父亲离开的这个事实。
接纳,是一切新开始的起点。
这几年以来,我又陆续经历了一些亲人的离别。我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对于亲人,对于重要的他人,不论我们怎么做,做了多少,到最后都会觉得做得不够好,都会感觉遗憾和亏欠。
也许,我们真的有亏欠,也许,这是我们内心里想记住他们,从而不自觉地选择的纪念方式。
毕竟没了亏欠,还怎么怀念?
我是谢冰凌,生活无小事,处处心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