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有一双巧手,能编各式各样的东西。我时常学着他,用他削剩的竹心或是废弃的竹篾来编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很少成功。
其实,编一个提篮或是簸箕之类的东西并不是很难,可要编得好看且耐用就需要下一些功夫,而爷爷就有这样的手艺。我一直都相信爷爷在编东西上是有天赋的,特别是他后来用废料给我编了个鸟笼,让我爱不释手。
可自从得了这个鸟笼之后,麻烦事也就来了,因为我心心念念地想找个什么东西关到鸟笼里。
我缠着四叔让他给我捉一只鸟,随便什么鸟都行。这可难为了四叔。他学着王家两兄弟的样子做了一些陷阱,可是我们好几次目睹着鸟儿钻进了陷阱里,又安然无恙地逃脱了。四叔做的陷阱总是关不住任何一只鸟,这让我很失望。
转眼便到了冬末,山谷里的气温也渐渐高了起来,一些已经落了叶的树又开始发芽,地里也有青草长了出来,但鹦鹉和麂子却似乎都消失了。后来我才知道,鹦鹉是要过冬的,所以藏了起来,但麂子我就不能理解。在那段寒冷的时间里,它们都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是也找了个温暖的悬崖峭壁窝起来了?
山谷里有一种芦苇一样的草,在这个季节里开着白色的花,大片大片的连在一起,在清晨的阳光里摇曳着,发出如梦里海水一样平静的声音。
奶奶不让我躺在地上睡觉,她说冬天的大地湿气比较重,对身体不好,年轻时没有感觉,等老了就知道了。我看着奶奶时常疼痛的身体,自然相信她说的话。所以冬天里我很少在树荫底下睡觉,常常找一块很大的石头,蹲在上面发呆。有时候我看着南汀河水流向远方,有时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但更多的时候,我总是看着那些摇曳在山谷里的芦花,灰白色的花粉随风飘浮,久久地盘旋在山谷里。
冬末的一天,那只鹰又飞回来了一次。它胸前花白的羽毛还有那双异常灵活的眼睛,让我一眼就认出它来。它蹲在离我不远处的一棵树桩上,把头偏向一边,对我丝毫没有戒备。风吹来的时候,它胸前的羽毛会翻起来。我看着它,真羡慕它能在那些飘着的花海上方飞翔,可它似乎不懂,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南汀河面波光粼粼,晃着我的眼睛。一枝斜着跨过河面的树干在波光里飘舞着叶子。偶尔传来四叔追羊的声音,还有铃铛在山谷里的回响。时间似乎静止了。我恍惚觉得自己蹲在一块飞着的云朵上,离地面越来越远了。
后来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巨响,鹰被吓到拍着翅膀从树桩上飞走了。它飞起来后在我头顶的上空盘旋了很久,最后消失在山顶。鹰飞走的瞬间也惊动了山谷,那些刚刚发芽的树枝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发出呼呼的声音。许多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松鼠之类的动物跑进了树林里。
四叔在谷底打了一个很响的口哨,声音像是撞击到对面的山里之后才进入了我的耳朵,格外的空灵悠长。没过多久,四叔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个很甜的南瓜脸,接着他像献宝一样拿出了藏在身后的蜂蜜。
这个季节很难遇到蜂蜜,偶尔遇到的时候也不能拿太多。
“我们得留一些给它们自己吃,这个季节找花不容易。”四叔这样告诉我。我总觉得他继承了奶奶的很多思想,虽然他嘴上总是一副不听话的样子,可行动上他执行得很彻底。
海军的住处和我们的隔着一条沟。沟的两边是悬崖,羊能爬到悬崖上,但我们总是坐在沟边的石头上和对面的海军说话。海军在悬崖后面的山梁上,所以每次说话都要很大声。
声音太大就会惊到松鼠或者是画眉。这两个家伙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一受到惊吓就会惊叫起来。四叔很讨厌松鼠的惊叫声,因为只要松鼠一叫起来,海军和他就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了。好在每天中午的时候,两家的羊都会跑到沟里喝水,那时候他们就会在沟里那条路上相遇,两个人可以坐下来说很久。
不知道是谁在经过的路上方挖了一口小井,专门给路过的人喝。井里用竹子做了一个接水喝的地方,井边还长着一种叶子很大的野姜,只要随手扯一片叶子做成漏斗状就可以接水喝了。流在沟里的水很清澈也很凉爽。有时还会看到野姜花开,从黑色泥潭里长出来,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这恐怕是我见过的最纯洁的花了,可惜它们花期很短,而且大多时候被掉落的干叶子覆盖着,如果不是有意寻找,根本无法看到。
“老王家把野鸡给整绝了。”海军有时会和四叔说起王家两兄弟。
“是啊,都听不到野公鸡的叫声了。”他们两个一人点了一支烟。
“也不应该用毒药啊,这样把事做绝了。”海军使劲吸了一口烟。
清澈的溪水从落叶底下流出来,宽大的叶子覆盖着沟涧。这里也是各种动物饮水的地方,有好几次我见过画眉或是野鸡在沟边喝水。
他们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我坐在边上听着溪水流向南汀河。
“会遭报应的。”沉默了很久后,四叔说出了奶奶说过的话。他靠在沟边的一个斜坡上,双手垫在后脑勺上,两只眼睛看着山谷的上空。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一枝树枝时不时飘在四叔的头顶。海军坐在他的另一边,看着山谷,然后用脚踩灭了烟头。
羊已经喝完了水,分别向着各自家的方向姗姗而去。它们从来不会走错方向。这和人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它们知道回家的路,也知道傍晚的时候得和喜欢一起玩耍的伙伴道别。
我熟知挂在羊身上的铃铛声,甚至分得出哪个声音来自哪只羊身上的铃铛。山谷里的铃声幽静而深远,像是从后来的课本上读到的一样。那些铃声从风里飘来,向着沟的两边离去。
铃声越来越远,海军和四叔站起来,也向着沟的两边走去。四叔会拍拍身上的草或者是泥土,再吹一个哨子,哨子声在沟里回响着。有时“螳螂”会跟在海军身边,躺在海军身边的叶子上喘着粗气。
我跟在四叔身后,有时会带走一片野姜的叶子,把它折成各种形状,或者把它放在头顶。野姜叶冰凉而光滑。
那天傍晚下了一场雨,就在我们和海军分开之后。雨从河对岸的山里开始,四叔先听到了雨的声音,飞快地向着茅屋方向跑去,甚至忘记了我还跟在他身后。
可让我惊喜的是,也就在这场深冬的雨里,二叔给我带回来了一只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