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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故事》专题第六期征文:春节以后。
一
岭是石头岭,干旱贫瘠,小草都长得瘦弱枯黄,但是百合花却能够适应这里的环境。每到盛夏,一片片的百合竞相开放。它的花朵有六片花瓣,像被木工手中的刨子刨薄的玉,或雪白或粉红,莹洁光润,颜色鲜亮。这些花按开放的时间早晚不同,花瓣卷曲各有差异,中间金黄色的小花蕊像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更惹眼。它的茎硬且有韧性,风吹不弯雨打不倒。这岭 就被乡亲们叫做百合岭,岭前的镇就叫百合镇。
百合镇大多数人家都以种地为生,少有的几家做小买卖,少有的几家开了小作坊。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挺紧巴。其中有一户人家三口人,老两口都身体不大好,有一个儿子叫王宝贵。他家的几亩地在百合岭的一面坡上,种豆子结荚少种苞米瘪粒多。事实上,百合镇的许多土地都长不出好庄稼,却长出了许许多多贫穷的人家。
百合镇的人家大都崇尚金钱,因为有了钱就能买电视机,买自行车,就能盖几间敞亮的土房子,给儿子娶媳妇。而没有钱的人家,即便儿子长得好心眼也灵光,但是也有打光棍的。
王宝贵家在百合镇算是很穷的一户,他长得很黑。
王宝贵的黑,打小就出名了。百合岭的旁边有一条河,每到夏天,镇里一群小孩子偷偷到河里去洗澡,突然一声大人的吆喝:“都给我滚上来,不然淹死你们这些小王八蛋!”一群光腚娃娃从水里爬上来,迅速穿衣服。其中一个孩子最显眼,他满身漆黑,四肢、肚皮和后背,就连两个脸蛋都是黑的,像刚刚从灶坑里扒出来的烧土豆,那就是王宝贵。其实小时候黑倒也无所谓,到了该找对象的年纪就顶叫人发愁了。他的脸在阳光下黑得发着光,显得比真实年纪大上一二十岁。
“嘿,那个刚果的宝贵,还不麻溜给我上来,在水里磨蹭个啥?”岸上的大人一眼就发现了王宝贵,大声吆喝。
孩子堆里有几个大孩子都知道有个国家叫刚果,那里的人都是黑人。在大孩子的带领下,孩子堆里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从此,王宝贵就有了这样一个响亮的外号。
“嘿,那个刚果的宝贵”!镇里的刘大娘,王奶奶,张大爷都这样叫他。
“嘿,那个刚果的宝贵”!那年他上小学五年级,在学校里,连他的女同学都这样叫他。
小学毕业,他就离开了学校,但他的这个外号却如影随形跟了他很多年,不离不弃到现在。
现在,王宝贵二十八岁了,在百合镇早已经过了结婚的年龄,他的姑姑领着他频繁在镇里以及到各个村子去相亲,东一个西一个,南一个北一个。
百合镇的人以种地为生,他们从春天开始一直到整个秋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一天闲下来的时候。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人家都不会办一些大事,比如相亲和结婚。他们把这两件事都放在冬天里,尤其过年后的正月里办,那时候最闲。姑娘穿着花棉袄,脖子上围着毛线织成的围脖,只把眼睛裸露在外,口鼻处的围脖上沾了些白色的霜。姑娘被一位长辈领着羞答答走在路上,人家一看就知道这是相亲去。
相亲的小伙子大都不戴帽子,就光着头,和寒风刺骨的冬天格格不入。他们觉得戴着棉帽子不秀气,特别是那种狗皮帽子,一般都是自己的娘做的,极难看极土气。头扛冻脸也扛冻,最不扛冻的是两只耳朵,冻得像猫咬一样地生疼。小伙子因为不听老人的嘱咐而不戴帽子,竟不好意思用两只手去捂耳朵,旁边的长辈会提醒他:把耳朵冻掉了,你可懊悔吧!于是小伙子就用手捂住耳朵。这一捂,耳朵不再冻得那么疼了,可是手又冻得疼,于是脚步就加快,以至于旁边的长辈竟有些跟不上。一个腿脚利落的小伙子在前面健步如飞,一个上了岁数的妇女在后面紧着撵,旁边若有一双闲来无事的眼睛,那眼睛都会笑成两条缝呢!
百合镇相亲的风俗是:小伙子由一个女性长辈领着到女方的家里去,媒人也会到场。如果双方都没有什么意见,他们会约好一个时间,女方到男方的家里再次相看。这次主要相看男方的房子和粮囤,这两样如果能和女方的心意,接下来就商量一个双方认可的彩礼数目,过了彩礼,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
然而王宝贵由他的姑姑领着把百合镇以及下辖的二十五个村子几乎全部走遍了,相了无数个姑娘,可惜人家全都看不上他。因为王宝贵三个主要大项一个不占。房子,只有两间要倒塌的土房;粮囤,里面没有太多的粮食;至于人嘛,虽然五官还算周正些,单就那个“刚果的黑”,哪家的闺女能看上呢?
眼看侄子奔三十的人了,姑姑心里急得很。整个年前的冬天里,相了不下七八个姑娘,都没有成功,人家全都看不上她侄子。
姑姑坐在王宝贵家的炕沿上,无奈地说:“眼看就过年了,过完年以后我领宝贵继续相亲去。我给媒人传过去话,相亲日子就定在大年初六,咱可等不起了!”姑姑看了宝贵一眼,叹口气说:“过了年,咱宝贵就二十九了!”
过了年,长了一岁的王宝贵戴着一个狗皮帽子,硬邦邦的帽遮乎随着他往前迈动脚步扇乎着,有点儿像电影里的七品芝麻官戴的乌纱帽的两个小翅膀。
姑姑走在宝贵的后面,看着他的帽子居然生了气,她说:“人家小伙子相亲,因为怕不好看,连帽子都不戴,你倒好,一个破狗皮帽子就舍不得扔下!”
见姑姑有些生气,宝贵没有说话,却冲姑姑做了个鬼脸。
看着宝贵的一张黑脸蛋上五官狰狞,姑姑生气地说:“你可别弄这怪相了!怪吓人的!”
王宝贵迈开大步走在前面,他的姑姑在后面累得气喘吁吁。
二
百合镇下辖的一个叫卧牛村的,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女儿,她和岭上那花共用一个名字。百合喜欢那花,经常寻空去采摘,回家插在瓶中。后来竟学会了栽种百合花。她可以用百合的种子在秋后或开春时播种,天暖了,百合苗就会长出来。也可以用百合的根茎(圆形的鳞茎)栽种,甚至可以折一根百合枝采用插扦法使它重新焕发第二春。
百合家的小菜园的角落,房子旁边的空地上,都生长着许多百合花。每到盛夏,百合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满院馨香,满眼华彩。常有许多蝴蝶把百合家当做展示翅膀的舞台。它们定是寻着花香而来,它们定当满意这一所在,流连忘返,直到日落不愿离去。百合放下锄头,俯下身子,仔细观瞧和品味蝴蝶与百合花的爱情,她鼻翼里充盈着甜丝丝的味道,一整天的辛劳都散去了,心中是欢喜的。
百合是那样喜欢百合花,村里人都知道。人们以此为乐事,甚至说得有鼻子有眼:“这闺女的前世,定是一棵百合花的!你看她脸蛋水灵灵的,不就是一朵带露水的花朵吗?”
百合镇下辖二十五个村子,总共两万五千人口。每到镇上的大集,年轻的小伙子成群结队。百合的长辈们都说,咱家闺女长得好,可得擦亮眼睛挑一个人家!百合是个孝顺孩子,想着找一个老实善良的男人,能和自己一同担负起赡养老人的责任。所以她相亲的时候挑挑拣拣,就把自己耽搁到了二十三岁。在百合镇,闺女十七八岁就有结婚成家的,百合的父母就着急了。
大年初六,镇里有一户人家的小伙子要来相亲。听媒人说小伙子老实本分,定是个可心的好女婿。
百合把家里拾掇得清清利利的,初六一早,又把自己打扮得清清正正的。她穿一条干净的花格裤子,上身是一个碎花棉袄,长辫子梳得光顺顺的,扎根红头绳,头顶别一根漂亮的发卡。她端详着镜子里的那人:俏俏的眉、灵动的双目,挺立的鼻子,淡红的小嘴。她想,人都说我是百合花,我真不比那花丑的!她噗嗤笑了,因为自己的臭美!
冬天日头起得晚,天就亮得晚,等相亲的小伙子和他姑姑来到,早叫百合心焦多时了。媒人是本村的,但和小伙子的姑姑熟识,两个人有说有笑,领着小伙子一起来的。
媒人先介绍了小伙子叫王宝贵,又介绍了他的姑姑,接着介绍女方的家人,这是百合的爹和娘,这个是百合的二姨,这个是百合的婶子……王宝贵已经掏出新买的一盒烟,打开,一棵棵递给百合的长辈。抽烟的自然接了,不抽烟的就推让着没接。王宝贵再赶紧划着火柴给他们点上。这套动作王宝贵做得行云流水,他每年冬天都要相二三十次数亲,这种场合他见多了就有了经验。只是王宝贵有点心疼这烟,这一冬天光买的烟也花不少钱呢!
点完烟,王宝贵才得空偷眼看百合。百合正偷眼看他,眼神怪怪的,似乎有些内容。王宝贵一时猜不出,但女孩的脸蛋让他惊讶,他心里想:恁好看!咋恁好看!
百合的几位长辈似乎热情不高,这是王宝贵和他姑姑预料到的。刚果的宝贵,一定刺着人家的眼睛了。
媒人眨巴着一双察言观色的小眼睛,她赶紧说一些宝贵的好来,什么老实本分,什么家趁人值,什么过了门就当家的话。
媒人好话说了几箩筐,见百合的长辈们比较冷淡,就提议让百合领着宝贵到外面走走。
百合镇人家都房间少,百合家更是这样,没有可供两个人单独谈话的房间,只能让两个人去屋外面了。
百合的娘看着百合说:“还用谈谈话吗?”
百合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就一会儿”,然后先迈开步走出屋来。王宝贵欢喜地跟在后面。
过年后刚下过雪,院子里被百合收拾得很干净。百合来到房山头(屋子的侧面),这里曾经是百合花盛开的地方,但现在,已经枯萎的百合茎叶大部分消失不见了。它们的地下鳞茎正在动土里蓄养能量,准备在盛夏把百合家装扮得更加美丽。百合的一双花布棉鞋在地上踢着一个黑色的小石子。
“刚果的宝贵!”百合低着头突然这样说,但声音软软的,似乎夹带着笑声。
王宝贵愣了片刻,说:“你咋知道我的外号?”
百合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马上把头低下,羞羞地说:“在我上二年级的时候,哦,那时候是在镇里的学校。有一年夏天,我们一群女学生要到百合岭上看百合花,一群男学生也说去看花,实际上是去打鸟。不高的岭上我们都看遍了,可我想到最高的接云坡上去,她们都回家了,就剩我一个。我不愿意回去,可又不敢独自爬接云坡,就眼泪汪汪的。一个五年级的大哥哥手里拿着打的鸟走过来跟我说,我领你去!然后我们俩就爬上高高的接云坡上,看到了我有生以来看过的最好看的百合花!”
王宝贵的神思被牵回过去,他想起这件往事,嘿嘿地笑。那年他的确带一个小妹妹爬上接云坡,并且帮她采了两大束百合花。但是回来的路上出了状况。小妹妹崴了脚,疼得直抹眼泪。开始他背着她下山,可是时间长了,他背不动。小妹妹很坚强,挣脱下来,一瘸一拐地走。
王宝贵就扶着她,见她走得辛苦,歇过来后就又背着她。晚上皎洁的月光一直给两个孩子照亮曲曲弯弯的路。晚上的荒郊野外,树林里,大石头后面,到处都是黑窟。不看忍不住,看了却叫人心里发毛。小妹妹怕,他也怕,但他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一路上,他讲听来的牛郎织女的的神话故事,还讲自己的奶奶出嫁的时候坐着大花轿,讲得没得可讲了,就讲自己的“英雄”事迹,这些让小妹妹忘了害怕。
他一直把小妹妹送到卧牛村,看着她走向家门口后才回百合镇,到家已经是半夜了。因为一身土,衣服还被灌木刮破两处,爹以为他又跟人打架了,审他,他不说,就打了他。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秘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对人说,他只觉得小妹妹漂亮得像小仙女,他只觉得这是自己的一段奇遇。
“你说,那时候你上五年级,我上二年级,可媒人说你二十八岁,比我大五岁啊!你是个“老留级包子”吗?”
“我可不是,是我家里穷,上学晚。那时……那时家里穷!嘿嘿。”
两个人一时没了话题,就静下来。耳边只有冷风在吹哨子,屋顶上的雪被扬撒得到处飞舞,迎着日头看,银闪闪的。
天很冷,宝贵轻轻跺着脚,百合的花布棉鞋在地面上踢踢踏踏,一截黑色的百合残留茎在她脚底滚来滚去。百合率先打破了沉静。
“我可喜欢百合花呢!你要是夏天来,就在我俩脚下盛开着好多百合花呢!好看又好闻……”
“那我夏天一定来!我……还能来吗?”王宝贵看着百合冻得通红的脸说。
“刚果的宝贵,就是太……太……黑了!”百合使了好大力气说完这句话,虽然声音很小,可还是灌进王宝贵的耳朵里。
“黑!黑怕什么,我能吃苦会过日子,我家里的十亩地从种到铲到收,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而且农闲的时候我还找些零活赚点零花钱呢!”
“那你能帮我养爹娘吗?”
“能,怎么不能?媒人都说了,你家就你一个孩子,我是想好了才来相亲的!”
“那你家几间房子?”百合终于试探着想深入了解一下眼前的这个男人。
王宝贵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支支吾吾地说:“两,两间。”
百合抬眼看了一下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脸上却是分明写着个大大的问号。
两间房,那你娶了媳妇住哪儿?
宝贵说:“我不瞒你,我家是不富裕,我爹常年吃药,他干不了重活。不过你放心,我能干,凭着我的力气,我总会把日子过好的。还有啊,我想着以后不能光种这十亩地,地里收不了多少钱的,我还想着有别的来钱道呢!
“啥道啊?”
“可多呢,咱们镇这么多的村子这么多的人,就是赶集做点小买卖都够填补家用的。要不是冬天我这么忙,就去赶集做小买卖了!”
“你有啥忙的?”
宝贵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又不能不回答,他的诚实让他和盘托出:“忙着到处相亲,他们都见我长得黑,我家庭也不富裕……,所以,我姑姑就到处托媒人找关系,领我到处相亲。”
百合听到这里噗嗤笑出了声音。她想:好实在的一个人!
一个鞭炮在两个人身旁响起来,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点着一个鞭炮隔着树枝栅栏扔过来的。
“一边玩去!”百合嗔怪地驱赶。那孩子叫着:“百合相亲呢,百合看男人呢!”然后跑远了。
相完这次亲,媒人传过来话:女方要考虑一下。
有门!宝贵这样想。事实上是宝贵的真诚打动了百合,还有那段宝贵认为的“奇遇”,多年来不曾让百合忘记。
过了十天,百合和她二姨被媒人领着来了,一起到宝贵家相第二次亲。宝贵本人已经看过了,这次是要看房子和粮囤。
宝贵的娘身体不好,宝贵不舍得她下农田,就留她在家里。娘就把小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娘说:“房子破就破吧,但要干净,这才是过日子的人家。”至于粮囤里没有多少粮食,姑姑这回想了个办法,就是把亲戚家的粮食袋子弄一些来,码在宝贵家粮囤旁边。宝贵却不同意,他不想玩这些虚的,他觉得做人就得实实在在的。然而宝贵说了不算,被娘一顿骂,又被姑姑牵着耳朵到亲戚家搬来了一些粮食袋子。
三
正月十六这天,百合和二姨就来了,她们看了房子,也看了粮囤。
二姨把媒人拽到一边,悄悄跟她说:“房子不咋着呀!这么破,才两间!”
媒人接过话来说:“人家男方已经许诺了,天暖了以后就要再起两间新房子。
“人也长得不怎么样,越看越觉得黑!”
“哎呀,黑怕什么?但是能干心地又好,人也聪明,将来错不了的!你看见他家的粮食袋子没有?这么多的粮食呐!”
那边宝贵悄悄跟百合使个眼色,百合迟疑了一下,跟着宝贵走到院子的角落。王宝贵小声对她说:“百合,我不骗你,这粮食袋子是借来的。”
百合看了看宝贵,脸上的表情挺难看。
宝贵狠狠心又说:“我今年二十九了,比你大六岁!”
百合和二姨走了,几天以后媒人捎过来话说,人家说了,彩礼要两千块。
百合镇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通常情况下,彩礼一般在一千块钱以里,如果把彩礼要到两千,其实就是回绝了这门亲事的意思。两千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百合镇一个普通人家一年地里的收入,也不过三四百块钱。当然有个别的男方咬着牙,真的凑够了两千块钱的彩礼送过去,女方的父母也是欣然接受的,因为这些钱送到女方的手里,就成了父母的钱,他们把这钱给儿子娶个媳妇是绰绰有余的。
宝贵的姑姑和爹娘一听女方要两千块钱的彩礼,都叹气的叹气,垂头的垂头,半天不说话。
媒人等得着急,就说:“你们倒是给我个话,我好去回。”
宝贵打破了沉闷,他说:“两千就两千,给我两年的时间,我会把两千块钱凑够,也会再起两间土房,到时候我就娶百合!”
“你这是说胡话呢!你以为钱是百合岭上的大风刮过来的?你以为两间房子是纸就能糊起来的!”王宝贵的娘说。
姑姑无奈地对媒人摆摆手,说麻烦给回了吧,这钱拿不动啊!宝贵的爹娘都摇头叹气。
宝贵气得一甩袖子跑出门去,冷风一吹,他的耳朵立刻懂得生疼,他没戴棉帽子。
是不用戴了。开春了,冷不几天了,一切烦恼都该摘下。
可王宝贵的烦恼正盛呢!
几天以后,宝贵出现在百合家门口旁边。直等到百合出门来,他才悄悄跟上,从身后跟她打了一声招呼:“百合!”
百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宝贵,更是惊讶。她说:“咱俩都黄了,你还来干什么?”
“百合,那是大人的事,我郑重问你,你嫌我长得黑不?”
百合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摇了一下头,但是头并没有摇完,突然改成了点头。
“好,你不嫌我黑!我家里是穷,要房没房要粮没粮!哦,还有,我今年二十九岁,我瞒了岁数,可是这不代表我家会一直穷下去。我请求你给我两年的时间,这两年你不要再去相亲,你就等着我,两年以后我会拿出两千块钱来给你!然后我会再盖两间房子,盖好了我们就结婚!”
百合睁大了眼睛,看着刚果的宝贵黑黑的脸并没有说话。她是不信,她怀疑在这样一个贫穷的百合镇上,这么多的人家,有几家能拿出两千块钱来呢?更何况是王宝贵家。
百合的心思,宝贵一眼就看穿了,他说:“你要相信我。我已经下定决心去挣钱,我就一定挣得来,你只要相信我,等着我就可以了!”
“你告诉我,你可以等我两年!”宝贵焦急地说。
百合就傻傻地望着王宝贵,一言不发。此时她的心里乱得很。说实在的,一开始她觉得宝贵实在太黑实在太丑了,再加上他家里穷。可是多接触一次,他就觉得宝贵身上的优点突出了,他诚实能干,心眼儿也灵通,敢说敢做。这些百合镇很多人缺少的优点,他身上几乎都有。百合真的很想给他两年的时间,让他攒够钱来娶自己,然后两个一起过日子,奉养四位老人。
百合又想:王宝贵,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黑得油光锃亮,细看还有几道褶子,而自己青春年少,白白净净的,和这样的一个男人走在一起,会有几个人觉得般配呢?可是这个男人还是有一些优点的!
哎呀,百合的心里完全是一团乱麻了!
“你说呀,你能等我两年!”宝贵向她身边靠近了一步,大声问她。
百合把眼睛从他的脸上挪开,她看着远处光秃秃的百合岭不说话。
宝贵再次往前挪了一小步,他只能挪一小步,如果是一大步,两个人就撞在了一起。
“百合你要相信我,你也要给我这次机会,你也要给自己一次机会,两年,只要两年,你就可以证明你没有白等王宝贵,王宝贵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生活!”
“百合,你抬头看着我!你不说话你可以点头啊!”
年轻漂亮的百合像被施了魔法,她果然抬头,看着宝贵一双坚毅的眼睛,然后百合真的就点了一下头!可点完了,她就有些后悔了,又马上摇了一下头。
然而宝贵已经跳起来,高兴地叫:“你点头了,你点头了,我看见你点头了!”
“不是的,我……”
“你什么都不要说,只要你点一下头,所有的意思我都明白了。这些天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到广州去打工。两年后我会把彩礼双手奉上!”不等说完,宝贵后退着走,他脸上异常兴奋。
百合往前跟了几步,大声叫,宝贵你听我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只要点头,你冲我点头,我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去挣钱!”
宝贵转身快步离去。百合恨自己生自己的气,她流出了泪,对着走远的背影喃喃地说:“我没点头,我没点……”
然而以后的日子,百合的二姨再领她去相亲,她要么坚决不去,要去,看了后就坚决不同意。她要给宝贵两年的时间。她想,即便两年后他赚不来两千块钱,只要他努力了,她也会考虑给他娶自己的机会。
出了正月,年就彻底远去了。百合镇的人都忙了,修棚补圈,送粪选种,孵鸡仔抓猪羔……忙完这些,春播就开始了。
当百合家房前屋后的百合把一点嫩绿钻出地面的时候,王宝贵已经走在广州的街头,他看着大城市直插高空的楼层,高架桥,街上来往的车辆,两边各式各样的店铺以及摩肩接踵的人群,他很震惊,人间还有这样繁华的城市。他在工地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稳定下来以后的一天晚上,他写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情书。他只念了五年级,许多字都忘记了。他人实在,就告诉工友自己的信要写给一个女孩,请他们帮忙。最后集中了十几个人遣词造句的水平写了一封短信。
四
百合穿一身薄衣裤扛着锄从地里回来。她从一面坡上采了一支百合花。百合花还很小,只长了一些小巧的披针形的叶子,顶端是一个绿色的凸起颗粒物。百合要把这支花栽在院子里。她满怀希望它能成活,并且逐渐长高长大,那个小小的颗粒物会逐渐拉长,膨大,成为类似毛笔头的形状。到了时候,或白或粉或红的花朵就会绽放,那就是一枝巧夺天工的奇葩!
百合虽然很累,脸上被汗水弄脏了一片,但心中快乐。她见四外无人,就轻声哼唱一首小曲:“小奴家独守田园,小冤家行走天涯,莫叫我空等日月,莫负我青春年华……”后面来了一辆绿色的自行车,百合镇的邮递员飞身而过。那人正要到卧牛村去,忽然停了车,回头问百合是不是卧牛村人,能不能捎一封信去?
百合慌忙停了正唱的曲,脸红的像盛开的百合花。
邮递员拿出信,念了封皮上的名字:“梁百合,你认识吗?”
“给我吧。”百合羞答答地接过来。这些年她家从没有来过信*,外地没有亲戚。自从王宝贵留下那番承诺出门打工,她就盼着有信来呢!
等邮递员往回返了,百合小心拆开信封。
美丽的百合:
见字如面。我每天都在遥远的广州工地班砖,但我每天心中都有你的影子。梦里也有你的影子,我梦见你就是一朵百合花,开得粉粉燕燕的,我想着你的时候,连广州的空气里都有你家百合花的香味,我想百合花了!
我现在每天都能争好多钱,你就准备做我的新娘吧……
百合连续把信看了好几遍,她甚至发现了好几个错字。她感觉脸上火热,连两只耳朵都像被架在了火上烤。百合把信纸按照原来折叠的印痕小心折好装进信封里,又把信封小心对折了一下,藏在裤兜里,用一只手捂着口袋往家走。几十步以后,看看前后没人,又把信掏出来念一遍。心里生气而又欢喜地想:你个刚果的宝贵,尽咧咧些没羞没臊的话!
到家以后,她把去年夏天制作的百合标本翻出来,挑了一朵最完整且好看的,用她的手帕包好,塞在一个信封里。信封是她早就买好的。她没有写字,她觉得一朵阴干但依然好看的百合标本足够表明一切。
百合在信封上写了宝贵在广州的地址和他的名字。她端详了“王宝贵”三个字半天,觉得写得很丑,本想把信封撕掉再重写,可又舍不得一个雪白的信封。她从面袋子里用三根手指捏了点面粉,用开水冲成糊糊,把邮票粘好,亲自送到镇里,投进那个绿色的邮筒里。往回走的时候,她又后悔了,她觉得应该写上几句话,起码要写上“我等你”,不过片刻后,她又觉得宝贵能明白她的心意。
从此,一只殷勤的青鸟在大城市广州和百合镇之间往来飞行,它衔着一只只信封,里面装满彼此的情意。
第二年除夕前的一天晚上,宝贵才回来。一个月前,百合接到的信里,宝贵就约定,还是初六,他会去见她。
初六一早,百合就在院门外等着。日头还没跳起太高,她明明知道时候还早,但她忍不住在门口等他,忍不住频频往村口看。
卧牛村人还窝在屋里,路上还很清静,所以村口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终于,百合发现一个人影朝这里走。她眼尖,不等那人走近就看见那人脸皮很黑。他还光着头,没戴棉帽子。
等他大步走过来,百合吃吃笑:“哎呀,去了一年大城市,学得不戴狗皮帽子啦!穿得也洋气啦!”
王宝贵摸摸头,嘿嘿笑。那憨笑的模样倒是没变。
“快捂捂耳朵吧,像被洋红(红色染料,原来是进口货)染了了!”
王宝贵见百合眼里有光,心中宽慰许多。他说:“我知道你在等我,我挣钱的力气就使不完!”
百合发现王宝贵的脸更黑了,也瘦了,不过五官挺周正,阔额,浓眉大眼,颧骨高,嘴大,倒是挺耐看。
“宝贵,你,辛苦了!”百合一张嘴,竟然无来由地激动了。
宝贵心细,他全看在眼里,心中更是认定,百合是个好媳妇!如果不娶她,这一辈子都不甘心。
宝贵说:“我从广州带回来两千块钱!
“真的?”百合脸上流露出异常欣喜的表情,但她马上低下头说:“我爹娘不想让我嫁到你家,其实他们不是觉得你不好,是你家太穷了。”百合把头抬起来,高兴地说:“不过这下好了,有了两千块彩礼钱,就算你家只有两间房子,他俩也不会阻止我嫁给你了!”
“百合,我,我这这样想,这两千块钱我有大用,可不可以先不给你。我决定在百合镇大干一番,我要用这钱做启动资金,开一家……哦启动资金你懂吗,就是干事业的前期投入,广州人经常说启动资金。我准备开一家粮食加工厂。你想,咱百合镇两万五千多口人,一年光吃粮食得多少?粮食不得去皮,加工一下吗?我想过了,这些年,大伙吃粮食,有的不去皮,有的就在碾盘上碾一下,百合镇几家富裕的人家吃的粮食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那是经过机器加工后的粮食。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我们养的猪牛羊,这些牲畜吃的粮食都可以先进入机器,碾碎,磨成粉。你想,这是多大的用量啊?如果我开一家粮食加工厂,生意一定很好!”
王宝贵一口气说了许多,百合听得云里雾里。她不懂这些,因为从来没想过这些。
“宝贵,你怎么有这种想法?能行吗?”百合说出来心中的顾虑。她怕王宝贵赚不到钱,反把两千块钱陪进去。两千,可不是小数目啊!百合镇没有几家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王宝贵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彩,他看着百合美丽的脸,郑重地说:“能行,肯定能行!”然后他叙述起了在广州的所见所闻所想。
“我到广州后,并没有一门心思在工地搬砖。闲的时候,我经常去逛街,做调查研究,我总是跟一些有能力的工友探讨一些发家致富的门道。他们从全国各地来,也受了当地人的影响,眼界开阔的有许多。其中一个年纪挺大挺热心的人告诉我,只要有启动资金,在农村也有很多赚钱的路子。他告诉我,比如养殖种植,比如开办家庭作坊。要赚钱,关键是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选一个大多数老百姓都急需的项目。百合,你知道吗,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他们当地一个很有头脑的赚钱能手,只因被人坑骗了欠下一身的债,才出来打工。他准备干几年,赚下启动资金,就回老家从头干起。后来我和他成了朋友,请他吃了好几回饭,请教了他许多问题,也让他给我支了招。我觉得该回来大干一番的!”
百合听得热血沸腾。她看王宝贵的脸,觉得一点也不难看,她甚至认为,男人脸黑是正常的,男人嘛,天生就应该脸是黑的骨头是硬的心眼儿是灵通的心胸是开阔的眼界是宽广的。
百合把宝贵领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个人说了很多,竟把脚冻木了。两个人就在雪地上跺着脚。
临分手的时候,百合说:“宝贵,你放手去做吧,我支持你。我能拿出五百块钱给你做启动资金。”
王宝贵听了,激动得一时话语哽住了喉咙。他突然跨进一步,用两只大手捧起那双冻得通红的小手,他把嘴里的热气呼给这双手上,还用两只手反复搓着,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力气大,不要把百合的手挫烂了,赶紧停了,捧在眼前细看。在一双黑色的大手里,两只莹洁光润的红色的小手像一件艺术品,完美得没有瑕疵。
“给你搓疼了?”
“没,没有。”百合抽回了手,但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自己的手在宝贵的手里才是最暖的,心跳也是最欢快的。
这次约会以后,百合跟爹娘和盘托出,并提出要帮助宝贵五百块钱。对于宝贵挣了两千块钱,他们并不完全相信,对于百合要从家里拿出五百块钱给宝贵,两个人一致不同意。哪有这样的事,女方还要倒贴钱的?二老仍然叫百合二姨继续为孩子安排相亲。但百合坚决不再妥协,并且和二姨大吵一架,气得二姨说再也不登她百合家的门了。
五
卧牛村和百合镇相距七里地。如果步行的话,一个男人通常可以四十分钟,如果一个女人,步幅会小一些,步频也慢一些,就需要五十分钟。百合就在正月最后一天晚饭后,偷偷溜出来,一路快步赶往镇里。她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宝贵家大门外。大门敞开着,她不好往里进,只能前后左右徘徊,如果见有人经过,就赶紧躲在旁边。夕阳已经归巢,天上垂下黑色的幕帘。她等了好长时间,终于看到宝贵出来,就赶紧把手拢在嘴边小声呼唤:“宝贵,宝——贵——”
宝贵闻声看过来,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立在大门边,正在朝自己招手。
王宝贵心中大喜,奔跑过去,抓住百合的双手。
“百合,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
“你捏疼我的手了”,百合说,然后趁他松手之际,把一只手张开,手里是一打钱:“我给你拿来五百块钱,给你多加一点启动资金!”
“你哪来的钱!”宝贵再次用力攥紧百合的双手。
“我哪有钱,当然是我家的,不过我爹娘都不管钱,我管着锁钱的抽匣钥匙!”
“啊,你偷的?”
“不算偷,我……”百合声音变小:“我跟爹娘商量来着,要给你投资五百块钱,他们不信任你,我就偷拿……”百合声音突然变大,语调里也带着兴奋:“但我相信以后他们会信任你的,我是信任你的!”
王宝贵感动得心里像点着炉子一样温暖,他眼睛里竟然湿了,好在天已经黑了,百合看不到。
百合亲自送来的五百块钱像一剂强心剂,打得宝贵每天都是兴奋的。他当晚送回百合后,就连夜找好哥们商量要起两间做粮食加工厂的房子。
出了正月,天马上就暖了,可以兴土木了。宝贵家一串鞭炮炸响,百合镇的一些亲戚朋友都来帮忙,垒石头墙,上梁柁,铺苇帘子,上泥抹平,三月份底,土房就盖好了。宝贵马不停蹄,买回加工厂的几台机器,其中有玉米粉碎机,有麦子磨面机。经过请来的师傅安装调试,大闸一合,电光滋啦一声,机器运转起来。
说起来几句话就概括了一切,可从盖房子到买机器,请师傅安装,这期间耗费了宝贵无数心血。他瘦得两腮都凹进去了,胡子也疯长了许多。这期间,在抬机器的时候,脚还被砸伤了,就一瘸一拐地忙前忙后,好在他皮糙肉厚,伤口好得很快。
一串鞭炮响过,宝贵的粮食加工厂开业了。百合镇的乡亲用小推车弄来了玉米,加工成粉状,人可以食用,也可以喂牲畜。凡是第一次来的,一袋粮食的加工费免费。宝贵的加工厂可以加工玉米粉,玉米碴子,也可以把小麦加工成面粉。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宝贵的生意渐渐兴旺起来,不但镇里人家去加工粮食,就连附近的村子也有人去。
百合听村里人说,镇里新开一家粮食加工厂,可以把粮食粉碎,比用碾子碾省力省时,而且碎得很呢!百合静静地听着,并不插话。
他们还说,加工费不贵,一袋子粮食也就一块多钱,关键是人家服务热情。百合听了,心里美滋滋了。
他们中有人到那里粉碎过粮食,知道主人是“刚果的宝贵”,而且知道宝贵曾经给百合介绍过,只是百合的爹娘跟人家要了两千块彩礼钱。大家议论起这事,就有人唏嘘不已。
“人是长得黑,可看着就老实本分。”去过宝贵加工厂的人说。
“还很会过日子呢,赚着加工费,还不耽误种地,还养了三四头黄牛呢!”另一个也去过的人说。
“开加工厂的,粉碎玉米的时候,满屋飞玉米面子,晚上随便扫一扫,半簸箕玉米面就有了,养几头牲口,可劲喂!”第三个去过的人说。
时间长了,这话就传到百合爹娘耳朵里。
百合家里养了两头猪,平时喂猪的粮食都是百合到村里的碾房里推着圆滚滚的大碾子一圈圈碾碎,每次都累得一身汗不说,碾得也不好。百合的爹娘有一次就说:“宝贵家有了粉碎机,你跟他又没断,你也去粉碎两袋粮食吧?”
百合故意小嘴一撅:“你俩跟宝贵要两千块钱的彩礼,我可没脸去!”
两个老人一时无语,脸拉得老长,百合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着念着,有一天晚上,百合家正在一张小炕桌上吃着简单的晚饭,院子外面传来马铃声响,紧接着一声吆喝:“吁——”百合从开着的窗口看到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跳下一个人,百合第一眼就看见是一张黑得像烧完的碳的脸。她心中一喜,赶紧跳下炕往外迎接,将开门时慌忙拢了拢滑落在额前的长头发,抻了抻小褂的前襟。
百合走出屋门时,宝贵正扛着一袋玉米面进到院里,他一身的玉米面,连头发上都是,脸上也有一片,只是没有遮住原本的黑色。
“百合,给你家送两袋玉米面喂猪喂鸡的,还有一袋白面蒸馍吃。等以后我还往这送!”宝贵看着百合,满脸的笑意。
“我家有玉米,宝贵拉两袋回去!”百合的爹娘都迎出来,看着宝贵卸下袋子,百合娘高兴地说。
“婶子,叔,这是我娘给您买的点心。”宝贵捧着两个漂亮的盒子递到百合娘的手里。回身又从车上拿出一个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是一身粉红色的衣服。宝贵递给百合,有些害羞地说:“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就是不知道合身不合身。”百合接过去,羞得脸通红。
百合爹娘就让宝贵进屋吃饭。百合爹说:“我去杀了那只老母鸡,光吃粮食不下蛋。”百合娘说:“那就麻溜的。”
宝贵忙说:“家里有人等着加工玉米面,我就走。”
百合说:“你等等”。她欢快地跑回屋,一会儿又跑出来,用自己擦脸的毛巾包了两个滚热的水煮土豆。“路上吃”,百合递在那双黑色的大手里说。
以后,王宝贵经常来百合家,他送的玉米面多,百合把两头猪喂得肥肥的。
百合有时也去宝贵家,她是个勤快人,过去就帮着宝贵的娘干家务活。她也到加工厂里,帮着来加工的人撑袋子,灌玉米面,也把飞出来的玉米面扫一扫,把加工厂的地面清理得很干净。
六
又一个春节过后,天暖了,宝贵加工厂的空地上开始长出一种植物:开始是矮矮的,绿色的,像小笋尖,叶片一层层紧紧贴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叶片渐渐展开,小“笋尖”也在长高,变大,“笋尖”下面的茎就抽出来了。这是百合把百合花的种子种在宝贵加工厂的空地上,她要把这里也变成百合花的花园。而她,即将成为这一园之主。
宝贵家又起了三间土房,就在老房子和加工厂的旁边。房子干好之后,宝贵添置了家具,其中一台大电视,还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百合剪了一张大红喜字贴在窗玻璃上,喜字的最上面,是她的巧手剪了“一九八〇”四个字。这一年是她和宝贵的爱情开花的一年。宝贵家的花园里的花竞相开放。百合种在这里的是她最喜欢的百合花,一朵朵晶莹剔透,像一只只彩色小喇叭,向百合镇以及周边二十五个村子宣告:百合带着爹娘和原封不动的两千块钱彩礼嫁过来啦!
她要把两千块钱投资在养牛上,宝贵忙他的加工厂,她就忙着养殖,他俩要比着赛的把各自的事业干得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