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夜雨,
今明山峦崩塌。
奔流中涌出一堆白骨,
骨头上皆开出了花。
——马晓白《雨夜》
昨夜的雨下了一夜,前半夜大雨瓢泼,地上泥流翻滚,后半夜渐渐小了下来却依旧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天明时雨终于停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雾里,西安这一座繁华而中庸的都市却并没有因雨水的冲刷而变得明朗干净,反而因为雨水让这座城市变得更加迷蒙而不真实,让人捉摸不透。
车又堵了,从钟楼到大雁塔排起了一字长龙,行人步履匆匆,撑着各色的伞,就像是灰色原野上开出的一朵朵鲜艳而闪烁的小花。
雨中的西安,楼台掩映在水帘之中,行人浸足在积水之上,不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而是车溅起流水扬起雨幕,行人如的卢过江,步履匆匆。
这座城市已经存在了千年,已经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正拄着拐杖迈着颤巍巍的步子朝前走着,新起的高楼掩盖不住旧城的破败,新修的八车道阻止不了旧路的泥泞,新旧交杂,就像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脸上抹着玫瑰花膏正蹲在街边啃着汉堡,不伦不类,让人咋舌。
杨沫又是一夜没睡,她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寥落的雨,望着街上寥廖的人。她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穿着牛仔裤和白色上衣,双手交叉撑在胸前,双眼无光,面色惨白,一脸憔悴。
她望着雨便忍不住哽咽,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因为泪早已经流干,也不想在哭,因为为了程章哭实在不值得,这些年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让她太过伤心,杨沫也对他几乎尽是失望,乃至彻底的伤心。
为了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而辜负自己,实在是不值得。
杨沫和程章结婚到现在已有两月,杨沫却在新房里未曾住过一天,那晚大吵之后,马晓白被李洋拖走,杨沫也跟了闺蜜姚梦去住,程章在新房外的街上抽了几乎一包烟之后一个人回到新房,倒头便睡,从此意兴消沉,不问日月。
在这过去的两个月里,杨沫前后三次下定决心跟程章离婚,可是当她将电话打通之后,程章一阵心切,会连夜坐火车到西安然后跪在杨沫面前求她不要离婚,然后涕泪俱下,左右开弓的朝着自己脸上扇,一直扇到两边脸颊高高肿起,一直扇到杨沫泣不成声再也舍不得离婚,两人抱头痛哭。
当天晚上程章将杨沫压在身下,口中大声叫骂,骂着杨沫,骂着马晓白,骂着这个不公平的世道,然后粗暴的进入杨沫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无休无止,一直到杨沫声嘶力竭,奄奄一息。
程章天还没亮就又走了,坐着最早一班的火车走了,没有让她回去的话也没有离婚的词,两人就是这么吊着。
杨沫泪如雨下,“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就是欺负我狠不下心弃你而去一走了之么?一定要我死了你才罢手?”
三天前,杨沫第三次向程章提出离婚。
电话那头程章却一反常态,表情异常冷静,沉默了一会之后说道:“好啊!那我明天过来把那边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把房子退了,你我一起回延安把手续办了,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杨沫愣了一下,脸上的泪已流下,“好!从此你我两不相欠,老死不相往来!”
电话挂断,杨沫沉沉的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我就要和程章离婚了?我就要和程章离婚了!”眼泪顺着两边流下,“四年的恋爱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下午的时候,杨沫正沉沉睡着迷迷糊糊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杨沫微微睁开眼睛就看见程章披头散发的闯进门来,正恶狠狠的朝着杨沫走过来,杨沫刚从床上躺起来却被冲过来的程章劈脸一巴掌打倒在床上,随后开始撕扯杨沫的衣服。
杨沫一边挣扎着一边高喊,“你在做什么?你这个混蛋!”
程章不管不顾,杨沫仰起头来又被程章按到在地上,上衣很快被扒了下来,又撕扯下她的裙子,只剩下米色的胸罩和一条白色内裤,程章拖着杨沫的手将她拽到床下,然后打开窗户将衣服都从窗边扔出去,“你不是要跟我离婚么?我他妈让你离婚!你不是还想跑么?我他妈让你跑!”然后又是劈脸一巴掌将杨沫打翻在地,杨沫身体一滚,翻倒在墙角,头重重的在床头磕了一下。
杨沫头上磕出了血,哭的几乎昏厥,程章瘫坐在床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杨沫哭红了双眼,脸色惨白。
程章转过头冷森森的看着她,“一辈子!”
杨沫刚想说话突然感觉下身奇痒,不一会伴随着揪心的似针扎一般的疼痛,低头看时,那条白色内裤正慢慢溢出血来,从大腿内侧流出流在地板上,血越流越多,直漫到程章脚边。杨沫感觉头皮发麻一阵晕眩,神色恍惚之间伸出手指了指程章,“程章!非要我死你才甘心么?你……”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歪头瘫倒在血泊里。
程章转过头看见杨沫昏倒猛地一惊,烟头跌在地上,沉沉的喊了一声,“杨沫!”跑过去将杨沫搂在怀里,摇了摇头她的头见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慌了,扯了床单披在她身上,拦腰抱起直往门外奔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杨沫的名字,泪如雨下。
二零一一年杨沫躺在程章学校外不远处的一家简陋小医务室的手术床上,白色被单变成了灰色,杨沫光着身子双腿敞开,身前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穿着灰色大褂,一脸冷漠。
“要不叫我男朋友进来吧!”杨沫仰起头用祈求的眼光看着那医生。
“这种事怎么能让男人进来,真不害臊!他早干什么去了,要是之前注意点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妇女一脸怒容。
“我害怕!”杨沫身体颤抖着。
“打了麻药以后,一点都不疼的,很快就过去了!”妇女医生安慰道。
“你又没有人流过,你怎么知道不疼?”杨沫争辩道。
“你这个小妮子怎么说话呢?”妇女医生气的脸都绿了。
“不让我男朋友进来的话,我就不做了。”杨沫说完就要挣扎着站起来。
妇女医生妥协了,连连摆手,“好!好!好!真搞不懂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说完走出病房外朝着正在楼道里紧张的来回踱步的程章喊了一声,“你进来!”
程章一愣,惊慌的看了看四周然后看着医生又指了指自己,“你在叫我?”
妇女医师不耐烦喊着,“废什么话!快点进来!”
那一天程章战战兢兢的站在杨沫旁边,杨沫攥着他的手臂,额头上冷汗直流,疼的直哼哼,指甲几乎扣进程章手臂的骨头里,程章也是疼的脸上冷汗直冒,牙齿如崩碎。
手术后那妇女医生收完钱后着急下班就将程章和杨沫赶出了医务室,程章怀里抱着杨沫,望着那医生的背影气的直骂娘。
那一次程章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一个房子,陪了杨沫半个月,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杨沫双手环抱着程章的脖子,面色苍白,浑身无力,抱着的手几次松开。
“程章,你就是一个王八蛋!”杨沫躺在程章怀里,用拳头轻捶着他的胸膛。
程章一边走一边连连点头,“对!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杨沫听完甜甜的一笑,头紧紧靠着程章的胸膛,“可是我偏爱你这个王八蛋!”
“男人陪女人做人流怎么比女人还疼啊!”程章望了望自己的手臂,然后吻了吻杨沫的脸。
杨沫用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程章的鼻子,疼的程章嗷嗷直叫,“怎么着不愿意啊?谁让你当初不戴套的?还说不戴套舒服,现在舒服了吧?一个套四块,现在却花了四百,亏你还是学会计的!”
程章听完连连点头,“怪我!怪我!”
杨沫用自己的额头撞了一下程章的脑袋却撞得自己脑袋更晕,一时用手在程章的鼻子上再次重重捏了一下,“程章!这一次我为了你吃了这么大的苦,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对不起我!”
程章点头如捣蒜,“不会!我这辈子都吊死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总行了吧?”
“你要是辜负了我,我就吊死在你们家门上,而且还要把你的那玩意给割下来,好让你不再祸害别的女孩子!”
程章在杨沫的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我这辈子都认定你了,我们会结婚,然后生好多好多孩子!”
“谁要跟你生孩子!”杨沫重重捶了程章肩膀一下然后依偎在他的怀里,俄而口中喃喃自语,“程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
两年后,程章在西安三二三医院的走廊里急的来回乱转,走几步便奔到手术门前朝里面看着,一会又走回来蹲在墙角,使劲用手挠着头,点了根烟抽着,嘴里不住的喊着,“程章,你这个混蛋!要是杨沫死了你他妈就是杀人凶手!”
一个年轻的护士走过来,“这不能抽烟,把烟掐了!”
程章突然站起来朝着护士大喊,“我就是要抽,你他妈打我啊!去你妈的!”
护士一惊,急匆匆的走了,程章在走廊里暴吼一声,一脚踹在墙上,不一会儿身体紧贴着墙壁,头使劲朝着墙上磕着,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他的眼泪也跟着滚滚而下。
手术门开了,几个医生簇拥着走出来,程章冲过去一把攥着当头医生的衣领,“我老婆她怎么样了?”
后面的医生过来想要将程章拉开被程章一声呵斥退到一边,当头的医生双手在空中摆着,“你先不要激动,等我慢慢说好么?”程章这才慢慢的放开双手,眼睛灼灼的看着医生。
“患者身体太虚弱了,有些营养不良,情绪也不太高,我们经过奋力抢救,命总算保住了,可是孩子却……”
“孩子怎么了?”程章一声暴吼。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说完医生给了程章一个颇为惋惜的身影然后几个医生簇拥着朝前走了,程章眼前一花,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嘴里喃喃自语,“我儿子就这样没了?那是我的儿子!”不一会儿杨沫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程章从地上爬起来,攥着病床一角看着此时面色苍白的杨沫,不由得泪如雨下,“杨沫,对不起,我他妈就是一个混账王八蛋!”
旁边的护士柳眉一竖,一声呼喝,“别吵,病人现在需要安静!”
杨沫微微抬起眼皮冷漠的看了程章一眼,微微的说了一句,“推我去病房吧!我现在不想见他!”
护士回过头来瞪着他,“真是一个人渣,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程章愣住,眼看着杨沫被慢慢推走,紧紧攥着病床的手渐渐松开,望着越来越远的杨沫,程章无力的跪倒在地上,左右开弓的扇着自己的脸,“杨沫!对不起!对不起!杨沫!”
西安的雨整整下了一夜,杨沫站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这一年是二零一三年七月,在杨沫进医院的三天之后。
杨沫的身后放着早已收拾好的粉色行李箱,那是两人毕业旅行时程章给杨沫买的,杨沫转过头看着那行李箱,泪滚下双颊,脸上却苦笑着,“明明要走了,却还是甩不开你!”
杨沫拖着行李箱将钥匙还有写给程章的一封长信放在桌上,然后走进门前,转过头细细的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样摆设,那些都是这几年里两人亲手一件件弄好的,看着看着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用手擦了擦眼角然后转身关上了门,将两个人共同的、所有的回忆都留在了身后。
“程章!我走了!过去我一直下不了决心,经过这一次我终于能做得了这个决定,所以我应该感谢你。谢谢你陪伴了我一生中最好的四年,谢谢你过去给予我的爱情,对我的呵护和宠爱,我感到很满足也很幸福,这将是我这辈子里最美好的回忆,而且是跟你。
从之前见你的第一眼起我便认定了你,我当时就想或许我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了,没想到四年之后我还是离开了你,看来爱情终究经不起现实的折磨,你我从过去的甜甜蜜蜜到如今的大吵大闹,我没想到我们最终会走到这一步,我也没能想到你我的爱情在现实面前竟然这么脆弱!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我和马晓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爱情里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可是你对我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想起来真是有些可笑!我想马晓白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是你该相信你的兄弟,毕竟人的一生能有几个七八年乃至将来更久的兄弟!”
再多的话我不愿意也懒得再说了。
愿你安好!
杨沫留
当天晚上程章捧着信的手在颤抖,看着信,心也在颤抖,倔强的泪水终于流下,忍不住奔到窗前,望着窗外迷蒙的都市,高喊着:“杨沫!”
绝望而嘶吼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静,远远的传了出去,可惜她却再也听不到也不想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