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驾崩的那晚,我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就被吕后派来的人剪了我一头华发,逼着我换上囚衣,囚于永巷。
侍卫将我押走的时候,哀乐在整个宫殿上方回荡。乌云低垂,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我环视了一眼明华殿,曾多少个夜晚,高祖躺在塌上,看我翩翩起舞。在他重病之际,仍希望我为他舞一曲“翘袖折腰”。我在夜深人静,两只水袖拂起,身体还转回旋。一曲舞毕,寂静的宫殿,只有空洞的风在破败的窗棂间来回穿梭。
他再也看不到了。
那一头黑亮的青丝寸寸断,他再也摸不着了。
这座他人眼中奢靡的宫殿从此不再属于我,这半生的宠爱随着他的离去化为乌有。他还是没有陪我走到最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只是这一天来得太突然,太快。那个女人竟然连他的头七都不肯,就对我动了手。
也难怪,隐忍这么多年,难为她了。
她从一开始就恨我,她嫉妒我明媚的容颜,从她那张法令纹深陷的脸上,我就可以看出她对我的仇恨。
这仇恨几乎是不动声色的,她也从不刁难我,但是我还是从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后面,感觉到一闪而过的寒光。
她终于对我动手了。她这么迫不及待!怕是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吧。
我苦笑着,寒风这样刺骨,从前不觉得,她只是色衰爱驰,从前没有得到半分宠爱,所以也谈不上失落。她不得宠的一口恶气只能发作到我头上。可是我自始至终,与高祖一生一世,并无半分迟疑。
他却先我而去。昨日荣华种种,却都如同过眼烟云,不堪一击。
如果可以,我也想离开这寂寂深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半点不由人。
这道理我并非不懂。可是那样盛宠在握,我怎愿意松手?
两军对峙,我输了。
输得很彻底。连同那些服侍我的宫人们,他们来不及换上缟素,随我前往永巷。
我们在长街上走着,没有人恸哭,我们互相拉扯着,扶持着。我们已没有了等级,此时不过都是沦为阶下囚。
长街那样长,仿佛永远走不到头。长街又那样短,只是眨眼功夫,就再也看不见明华殿。
哀乐逐渐转淡,渐渐被风声掩盖。
乌云低垂,寒风深入骨髓,我们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形同虚设。
我们哆嗦着,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
一场暴雪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