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缕阳光yg
我在月夜窗棂的影子里走回故乡,在黑得没有光亮的墨色里走回故乡,在浮沉的茶叶间走回故乡,在绵绵断魂的细雨里走回故乡……
沿着人工挖掘的河岸,沿着木桥消失处的水泥桥,沿着甸子上的荒路,沿着母亲晃动的衣角,沿着梦中的河柳回到故乡。
故乡是一个远远的村庄。
它沉寂在梦里,狗也在打着鼾,小云的姥姥家,铁匠木匠家……整个村庄都在沉睡。
我徘徊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去,门窗紧闭,听不见任何声响。猪圈和鸡架都是空的,多少年了母亲不再养鸡,养猪,驴棚子里放满了杂物。
故乡睡着了,包括每一株草。就像我熟睡的孩子,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我生他时候的模样。
我摸到一根铁丝,母亲的衣裳还晾在上面,我把脸贴上去,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儿。
母亲还在熟睡,她不知道她的孩子来到她的身旁。
母亲一直生活在这个村庄,她在村庄里老去,记忆和头发一样花白,身上的肌肤像冬天地里人们放弃的葵花头上的子食一样干瘪。
我的思念在眼底沉积,我拉着母亲的手,她的手有些凉,她迎着夕阳,没有一点表情,也不再看我。
母亲在回去的路上,远去的脚印弯曲歪斜,她边走边和路边的花草一起风干,包括她的爱。
母亲没有看见我在挥手,听不见我的呼唤,她没有回头。
母亲的衣裳还在散发着芳香,夜里我看不清它的花色。
还是没有一声狗叫。
院子一角,是一个半朽的筐,我挎着它挖过防风和桔梗,一个叫“水泉沟”的地方,桔梗的花摇摆着腰姿和衣裙。山坡上、山沟里到处是汩汩的泉水。有一眼米汤一样的清泉,甘洌无比,它从山上淌下来,又渗到土里,余下的和其它的泉水汇成小溪,汇入小河,汇进我的梦里,渴了时,掬起一口……
山上的泉水记不清在哪一天干涸,半裸的沙土如母亲干瘪下垂的双乳。我多少次在梦里渴醒,胡乱喝掉放凉的茶。
我准备在天刚亮时爬上后山,看看西沟,我挖桔梗时常走那里的山路,我一直不敢一个人走,西沟里有很多的坟,很多要平掉的土坟和掉了石头的石砌坟,我怕突然看见一块骨头。
暴雨连天的时候,我捡来两块山水冲下来的木头,准备给母亲生火。那两块木头在厨房,刚好对着我睡觉时的头,半夜醒来我看见一团绿火,我想到了好多鬼故事。
现在西沟又有很多新坟,他们大都是认识我的人,我还是不敢爬上后山。
天有些微亮,母亲在咳嗽,然后又没了声音。
村子里的房屋,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我觉得更冷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
天亮些时我走出村子,没有人认出我,我像一个夜里的贼,有些鬼祟。
村子也一样没有认出我,它没有看到我的长大和衰老,我也没看到它扒倒的土墙和房子,我们错过了彼此。
我坐上了班车,在晨曦里离去,车轮和故乡的方向背道而驰,因此我没能看到母亲灶塘里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