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盆花死了。当我赶到这儿,它已完全枯萎。我给它浇了大量水,捧到落地窗前的瓷砖上让它重新晒在太阳里,终还是补救不及。叶子已呈黑色,我突然感到肮脏。有一种冲动,想把整个花盆从十三楼窗台扔下去。只是不愿听见它坠至地面时那一声尖利的破碎,是人听了都会绝望。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下定决心将花盆抛下去,那我得及时捂住耳朵;若还不够,捂上眼睛。其实这些都是可以想法对付的,怕的是脑海里阴暗的回忆:下坠的过程将永不会停止,像是同时带上了你一起,碎裂的痛楚和死亡前的惊恐一直折磨你。
我想破坏的东西太多。抽象的具体的,疯癫时竭尽全力让它们变得支离破碎。小时候有一年过生日,我最亲的姐姐送我一份礼物,是一个装着三四条活的小鱼的漂亮的长颈玻璃瓶。每日只需喂一两粒鱼食便足够可维持生机,又可以放在书架上当精致的摆设观看。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我真想让小鱼们快快活活在我房间里、在这儿的水里在这儿的阳光里存活上一个世纪。后来有一天晚上在桌前写作业的我为了体会某种东西,一种秘密的东西,于是我把瓶子里的水倒空,用短短几分钟时间活活杀死了前一秒还在游动着的所有鱼儿。
那是我第一次爱上谋杀的快感吗?显然不是。更年幼的时候,我曾为了给最喜欢的麻皮娃娃换种发型,就去拿了剪刀把她满头的金发全部剪掉了。剪完后被母亲看见,她狠狠怒斥了我一顿;但她毕竟没有考虑到这行为远不可及的更黑暗的我内心深处的疯狂和歇斯底里。我抱着变成光头的麻皮娃娃,觉得她从未有过的丑陋——于是我立刻丢掉了她。
可那是毁灭的起点吗?还不是。一岁时便有了深刻记忆力的我,清楚记得某天清晨自己被安置在外婆的床上,想开口发出声音,喉咙却被死死封锁,头顶上天花板瞬时灰暗得像一场噩梦。那是我这辈子做的第一个噩梦,意味无穷,只是当时我分明醒着睁着眼睛。在那一刻我感到的后知后觉的绝望一直到今日想起还是令自己毛骨悚然。
我的童年幸福丰盛得如同一片四季常绿的草地。但毁灭的使命永远暗藏在我心中,大多数我还都意识不到。可是常常容易感到自己的精神和躯体无时无刻不在自动腐朽成灰。
也许你还想让我继续讲下去,但我不得不就此中断了。面对回忆的阴影,我比从前懂得自制,因为我如今不想再回首去看那些比黑暗本身还可怕的景色。有时我央求那些长久居住我心里的阴影能一年一年渐渐地放过已千疮百孔的现在的我;但它们似乎不乐意从那个位子退却,总是很容易被唤起。
你知道么?
那些扎根我内心深处的破坏欲和自我牺牲的空白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