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催生想法,有时候这一过程比较温馨平稳,比如独自吃饭走路骑车发呆,听见歌曲,看到光影,闻着气味,种种细节串联起来,也许会促使我想到什么,接下来思绪就像树根盘根交错向下伸展,直抵幽微之处。如果天气太冷太热起风了口渴了脚疼了或者遇到熟人踩着狗屎,这个过程也就暂停下来。
更多时候,想法产生的过程像大型骚乱现场。我记得英语有一个类似的表达叫做spark?就好像,一只脑细胞着火了,瞬间整个脑子都开始噼里啪啦乱响,各种想法搭乘着神经递质撞来撞去,像短路的电线,碰着就火花四溅,我作为“宿主”,本能想从中迅速拣选出有意义或者较为优质的想法,但往往,大脑在浩如烟海的点子里瘫痪,变成一面闪着雪花的电视屏面。
可能催生想法的直觉未经驯服,或正沉溺于捉迷藏游戏,又或者,像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辛波斯卡在诗作《一见钟情》里写的那样:
他们会感到诧异,倘若得知
缘分已玩弄他们
多年。
尚未完全做好
成为他们命运的准备,
缘分将他们推近,驱离,
憋住笑声
阻挡他们 的去路,
然后闪到一边。
人和好的想法(直觉)大概也是如此。最终在电光火石中存留下来,付诸笔端或者以其他形式固定、并在大的时间周期内存活下来的想法,是缘分放行的那款。
想法密集来临的时候,不分场合,劈头盖脸。兴奋是一开始的,后面往往是慌乱。比如今天中午,我出去吃饭,等红灯时看天和雍和宫的檐角,捎带扫了一眼身边姑娘小腿的弧线。突然间,脑袋打了个喷嚏,多米诺骨牌以迅雷之势往下倒。我慌张逃往到路边,寻思着怎么先把想法固定下来。结果仅仅是“我应该怎么把这些点子储存下来”这个念头一闪,之前那些想法就瞬间消失了大半。残留的只是关于想法的想法,后面我想到并记住的是,较快速保存想法的方式是在微信里通过文件传输助手给自己发语音。如果正好在电脑跟前,就保持微信登录状态,有想法马上写到微信传输助手里。这么看,手写记录是最慢的,等掏出笔,想法已经换了好几拨。
今天早上的按摩也是这样,彼时我正躺着,半梦半醒间,脑子里冒出一个怀孕女职工请病假的案例,感觉可以展开写,于是意识缓慢往清醒里靠拢,说时迟那时快,盲人师傅一个指头摁到左边肩膀,我疼得一哼,瞬间啥都忘了。再反应过来,脑子里已换成《百年酒馆》里某个尴尬的相亲场面。唉...于是索性就放弃了,老老实实忍着疼让师傅按。
还有就是,如果点子冒出来时旁边有人咋办?写字来不及,发语音也没戏。
那就...放弃吧...
好的直觉催生好的想法。老阳多次在文章里提到,培养好的直觉需要有简单的生活方式和良好睡眠。还好人不是猪,猪的生活方式那么简单,它们中却没产生出伟大的作家出来。
所以最怕得脑萎缩,早在心里想好,如果未来这病缠上我,尽量赶紧在意识还清醒时去死(但愿那时允许安乐死)。丹尼尔夏克特在他那本充满灼见又笼罩着感伤味道的科普读物《寻找逝去的自我里》里这么描述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老年痴呆):
在所有疾病中,阿尔茨海默疾病是最残忍的一种。它的糟糕之处在于它的卑劣手段,在于它让人知道自己好忘事,在于它让人因忘事而感到羞愧、见鬼和羞愧......
当一个人的往事因失忆症和痴呆而逐渐消逝时,他这个人本身也就逐渐消逝。我们对现在的理解和对未来的展望,依赖于我们与过去相沟通的能力。当我们因失忆而不能在时间中进行心灵之旅时,我们也就失去了关于我们是谁、以及我们要向何处去的根基感。
老年痴呆对于本人和家属,是缓慢而深入骨髓的痛感,是眼睁睁看着一个锤子以不太快的速度把钉子敲进棺材板。
我奶奶也是这病,她因心衰而死,折磨她与家属的却是老年痴呆。最开始,患者表现为暴躁,逐渐演变成茫然,最后则归于彻底的沉默寂灭。那时候每天都要给她打吊针,时间长了手上难找到针眼,每多一次尝试对正常人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疼痛,我们家老太太却永远一声不吭,像拔了根的植物那样躺着,眼珠上面弥漫着淡淡的灰,只有气若游丝的生命感。那时候,时间对于她来说是非常具体、可以量化的,似乎每秒钟大家都感受得到她的灵魂在飘走一点。直到她心脏停跳那一刻,灵魂便与肉体完成了彻底的脱节。
我们偶尔从大夫口中得知,经扫描,她的脑子在去世前已经全黑了。
听到这,我骇得差点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