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细心打扮。脸上薄施粉黛，一身简单素白色长锦衣。头上斜簪一支浅色梅花，除此之外只挽一支木制簪，以彰显我是并不受宠女儿，并非受宠的千金小姐。午时三刻，宴会开始，我和来自各房的姐妹站在一起，黑压压一群人，端的是绿肥红瘦，嫩脸修蛾，脂粉香扑鼻。很少有人说话，只专心照看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这场宴会关乎着每个庶出少女的命运，每年一选，经过层层挑选，将才貌双全的未婚女子选出来赠送给达官显贵，充实家族利益。选看少女的地点在内府的正房会客厅云意坊。少女分成2人一组，由小厮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正房的东西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老祖宗和沈家家主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家主或者问哪个人几句话，或者问也不问，谢了恩便可。然后由老祖宗决定是“进”还是“出”。“出”就是淘汰了，”进”则是被选中，暂居本家，选吉日即可送出为妾为妻。至于夫家是谁，无从得知了。

　　今年应选少女人数众多，待轮到我和另一位少女进坊问安已是月上柳梢的黄昏时分。泰半少女早已回去，只余寥寥几人仍在暖阁焦急等候。坊内掌上了灯，自主座下到坊门口齐齐两排河阳花灯，火焰明亮。我与另一名少女整衣肃容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小厮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管事妈妈唱名然后一一出列问安。只听一年老的嬷嬷哑着粗矿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沈家大房沈简之之女沈冷，年十八。”

　　“沈家偏7房深长合之女沈淼，年十七。”

　　我低着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上，块块三尺见方的红木板拼贴无缝，中间光洁如镜，四周琢磨出喜气云纹图案。听着隔壁少女跪拜如仪，满头珠翠首饰发出轻微的唏娑碰撞的的声音。我好奇瞥一眼旁边，她已紧张得双手微微发抖，不由心内暗笑。

　　我忍不住偷眼看主坐上的家主。云意坊大而空阔，坊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饰以如意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紫金琉璃座上方坐着的正是我沈家第四代家主沈庄风。那人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只是体态微斜，微微露疲惫之色，想是已经看了一天的少女已然眼花，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少女紧张了一天，为了顾惜花容月貌连午饭也不敢吃，战战兢兢来参选，就这样被轻易“出”了。老祖宗坐在家主座的右侧，绫罗绸缎，甚是雍容华贵。长得也是慈眉善目，虽劳碌了一日已显疲态，犹自强坐着，气势丝毫不减。

　　“沈家偏2房沈长洲之女沈妙清，年十七。”沈妙清脱列而出，身姿轻盈，低头福了一福，声如莺啭：“孙女沈妙清参见祖母家主，愿祖母幸福安康，家主万福金安。”

　　家主坐直身子，语气颇有兴趣：“可曾念过什么书？”坊内空阔，家主的声音夹着缥缈而空旷的回音，远远听来不太真实。

　　沈妙清依言温文有礼地答道：“小女愚钝，甚少读书，只看过《女则》与《女训》，略识得几个字。”

　　家主“唔”一声道：“这两本书讲究女子的贤德，不错。”

　　老祖母和颜悦色地附和：“女儿家多以针线女红为要，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

　　沈妙清闻言并不敢过于露出喜色，微微一笑答：“多谢祖母家主赞赏。”

　　老祖宗语带笑音，吩咐服侍的小厮：“还不快把名字记下留用。”

　　沈妙清退下，转身站到我身旁，舒出一口气与我相视一笑。沈妙清大方得体，容貌出众，她入选是必然的了，正想着，管事妈妈已经唱到我的名字，“沈家偏9房沈长骄之女沈星冷，年十三。”我上前两步，盈盈拜倒，垂首说：“孙女星冷参见家主祖母，愿祖母健康长寿，家主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果然，家主抚掌笑道：“真真是玲珑剔透的女子啊！年纪小却很会说话，沈长骄很会教女啊！抬起头来！”

　　我情知避不过，也只能抬头，希望家主看过这么多妙龄少女，见我这么落魄地打扮会不感兴趣。老祖宗道：“走上前来。”说着微微侧目，旁边的嬷嬷立即会意，随手摘下发簪扔到我面前。我不解其意，只得装作视若无睹，稳稳当当地绕着发簪走上前两步。老祖宗含笑说：“很是聪明伶俐。”

　　只见家主，愣了一愣，赞道：“好个沈星冷，不愧为我沈家的儿女。”我低低垂首，面上滚烫，只好默不作声。只觉得眼前尽是远不可及的梦魇，家主含笑点点头，吩咐嬷嬷：“记下她名字留用。”

　　老祖宗转过头对家主笑道：“今日选的几位少女都是绝色，既有精通诗书的，又有贤德温顺的，家族真是增添福气了。”家主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我心中一沉，我日后所倚仗终身的夫君就全凭运气了！我躬身施了一礼，默默归列。我心中迷乱，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中选，无心再去理会别的。